陆蒙一身马装,大步流星地进了角门,俊朗的脸膛上虽有汗渍灰尘,精神却十分的好,两个眸子亮的放光。
琉璃、乔老姆都起身相迎,“瞧官人高兴的模样,定又是赢了比赛。”
陆蒙嘿嘿一笑,抬脚就要进正房去,琉璃拦道:“老夫人待客呢,官人往周小娘子屋里去吧。”
陆蒙诧道:“好好的,这是为甚么?几时祖母待客我不能进屋了。”
彩凤从小茶房里倒了水出来,听得这话,向陆蒙吃吃笑道:“阿姐是好心,怕你进了屋,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陆蒙越发好奇,走上了台阶凑到窗前往里探望,琉璃悄声推他往周又宜屋子行去,“我的官人,你就听我一句吧,小娘子们都在恁边坐着呢。况且你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汗的,也回屋换件衣裳去。”
隔着雕花窗格,里边传出稀里哗啦洗牌声音,陆蒙咧了嘴,手指着里边,“莫非又是岳……”
琉璃直盯着陆蒙的眸子,忍笑点了点头,“所以小娘子她们才逼开了去。”
陆蒙故作惊恐,又夸张的拍了拍胸口,连呼好险,冲琉璃唱了一喏,“多谢阿姐了。”
惹得一众小养娘格直笑,才蹑手蹑脚的沿着回廊拐去周又宜的屋子。
因着端木芬的事情,姐妹三个心里都憋着气。尤其是周又宜,铁青的脸色一看就知是着恼了。
周老夫人见她们恁早回来,周又宜又是恁一副神色。只当是又与陆蒙生气了,偏岳家二人在跟前不好细问,便让她们回屋里去。
周又宜一回到自己屋里,便将手上的浑脱帽往地上奋力一掷,骂道:“姓卫的是个甚么东西,不就考中了个探花么!还真装得比天都大,就恁地不把芬儿放在眼里!且等着,待我和姑祖母学一学,也叫他吃一回教训,看他还敢不敢不把芬儿放在眼里么!”
“你少胡来。”赵令如正色道:“我可告诉你,这事咱们只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往外吐!”说着,又严令老姆、养娘,“你们也是的,今朝的事情一概不准和人瞎嚼舌根子!叫我听见了,定是不饶的。”
诸人皆唯唯而喏,周又宜则不平道:“恁么说,咱们就看着姓卫的欺负芬儿么!”
赵令如眼眸一横,“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白发甚么狠。自有婶娘替芬儿做主的。”
陆萱叉了块凤梨,无奈叹道:“只怕婶娘也是无可奈何。”
“这话就奇了。”周又宜不解道:“婶娘是把芬儿当亲生女儿一般的心疼。今朝的事情,她断无不知之理,岂能容过姓卫的去!”
陆萱反问道:“容不过又怎样?只看芬儿的样子,旁人又怎争得起气来。闹得太僵了,吃亏委屈的还不是芬儿。故此,越是心疼她,越不好争这口气。”
周又宜闻言哑然,过得好一会才恨道:“恁姓卫的有甚么好的!”
“也难怪芬儿。”赵令如也叹道:“卫相公论相貌、才学倒真是没挑的……”
“甚么没的挑!”周又宜叫道:“不过是个死读书的呆子,念得两句书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周又宜话音未落,外边响起一道笑语,“谁敢在妹妹面前了不得呢?”
姐妹几人扭头看去,陆蒙挑了帘子进来。
陆萱笑道:“瞧他得意的模样,定又是赢了比赛。”
“这还用说!”陆蒙往周又宜身边一坐,周又宜登时掩鼻立起了身,秀眉紧蹙地厌弃道:“这一身的味道,你也不去换了衣裳再来。”
陆萱、赵令如也都坐开了去,陆蒙往腋下嗅了嗅,“才恁点子味道,你们没瞧见,虎贲军退场的时候,离着咱们有三尺远,依旧被熏得不行。”
周又宜轻鄙一笑,“就你们这样的,也好意思和虎贲军比。要我说,不用一柱香的时间,虎贲军保管就打得你们全掉下了马。”
被周又宜如此奚落,陆蒙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笑了两声,换了话题,“对了,芬儿怎么样了?我听说她身子不适。”
周又宜哼了一声,赵令如生怕她胡言,笑着抢断道:“怕是受了暑气,也没甚么大碍。”
陆蒙掉头吩咐老姆道:“去我屋里叫宛清把前日娘娘送来的香薷散,给芬大妹妹送一盒子去。”
陆萱笑道:“婶娘恁里还没有香薷散么,要你巴巴的送去。”她有心在“巴巴”二字上落了重音,噙着笑的眸光斜斜地瞥向周又宜。
陆蒙却浑然不觉,“我屋里的可与坊间的不一样,是宫里新配的,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
虽来往日陆蒙和养娘多说句话,她都要吃味,可换做端木芬她压根就没起这般心思。
“不用了。你给我恁日,我就分了一半给她……”
周又宜话说到一半,忽听外边禀道,“岳小娘子来了。”
而岳代琴随着养娘的禀报声,已进了屋子,笑盈盈地施礼,“姐姐们好。”稍稍侧了身,正待要给陆蒙见礼,周又宜已然站了起身,冷脸道:“谁是你姐姐。我这屋子也是你说进就进的!”
岳代琴的微笑僵在了嘴角,赵令如忙打圆场道:“你不用理她,她正不自在呢,到我屋里说话去。”说话间,已挽了岳代琴出去,陆萱也随后起身跟了上前。
三人出了周又宜的屋子,赵令如正待要邀着陆萱一起,却听她说,“我还要回去抄求子疏,就不往姐姐屋里坐了。”
岳代琴疑惑道:“姐姐又抄甚么求子疏呢?”
陆萱听她姐姐唤的顺口,秀眸微微一闪,赵令如已替她解释道:“她是替娘娘抄的。”
后半晌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在赵令如柔和的侧脸上笼了一层闪亮的光茫,将她眸角的闪烁的精光掩得一丝不露。眸光轻转间,依旧是温厚宽和的阿姐,“你有事只管去就是了,我陪着岳家妹子也是一样的。”
陆萱逆光而立,面上的神色看不大分明,而她的长长身影正好投在赵令如身上,她福身告过罪,转身拐出角门。
赵令如目送她纤细的身影直没于光影,方携了岳代琴的手而去。
屋子里,陆蒙待诸人都离开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鸭蛋大小、青铜塑的打马球的铜人,送到周又宜面前,殷勤讨好,“今年我是领队,可算是拿到这个铜人了。送你!”
看着陆蒙送到眼前的铜人,周又宜脸晕桃红,娇羞的犹如三月怒放的桃花。侧开了身子,娇嗔道:“黄不黄、绿不绿的,又沾着汗臭,我才不要呢。”
陆蒙探到她面前,俊脸含笑,“真的不要?”
“不要。”
“既然你不要,恁就算了,反正也不愁没人送。”说着陆蒙做势要收起来。
“你倒还有谁送?”周又宜急忙回身,却瞅见陆蒙满脸的笑,知道上当了,将身一扭,委屈道:“你惯会欺负我。”
陆蒙转到她面前,连连做揖陪不是,又将铜人送到她面前,央求道:“芬儿,你就当帮我收着吧。”
周又宜哼了声,“你不是说多的是人要帮你收着么,何必来央我。”
“我胡诌的话你也信,除了你谁还会替我收着呢。”他话说的可怜,又攥了周又宜的衣襟,软语央告。连旁边的阿芜都笑着替他说话:“真真是可怜见的,小娘子就发个善心吧。”
周又宜扫开了他的手,娇嗔道:“没脸没皮的,惯会使赖!”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人叹道:“我的官人,可真是叫咱们好等!”兄妹二人回头看去,却是陆蒙屋里的养娘,笑着抱怨走了进来,“一听见说官人回来了,咱们急急忙忙就备了热水凉茶,谁曾想直望得眼睛都直了,也不见个人影。”她一面说,一面就上来牵了陆蒙的手,“走吧,赶紧回屋换身衣裳,”
宛清本是在傅翕芳屋里当差,因她温婉柔和,体贴细致,深得傅翕芳喜爱,才特将她拨到儿子屋里服侍。这几年来,但凡与陆蒙有关,她是事事周到,件件留心。
不仅是傅翕芳满意,就连把陆蒙当心头肉一般宝的老夫人也时常向人赞她,“三郎屋里全亏得宛清恁孩子,可是省了咱们好些心。”
惟独周又宜不大喜欢她,尤其是近一二年,每每见她与陆蒙不避嫌的亲近。周又宜心里就一阵阵犯酸,尽管明知撑破天,她也不过只是个姨娘。
可周又宜就是压不住心底涌起的一阵阵酸意,譬如当下,看着宛清自然地牵起陆蒙的手,而陆蒙又老实地随她而去,周又宜的脸色不受控制的沉了下来,抓起手边的铜人就冲陆蒙掷去。
不想陆蒙恰好回头,只听得“砰”地一声,铜人一下就打在了他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