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扶稳了端木芬,听得“姨娘”二字,回身指着恁养娘骂道:“正经的还不是姨娘呢,就恁么起来了!咱们小娘子……”
“青禾!”端木芬忙斥断了她,然到底还是惊动了里边,端木氏急急的走了出来,问,“怎么了?”
跟在后边的安弗,见乔菊生竟与端木芬闹了起来,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起来,“哎哟,我的姨娘,你怎地将小娘子冲撞了啊!”
她将“小娘子”三字咬的极重,幸灾乐祸地看着乔菊生变幻莫定的神色。适才喝斥端木芬的小养娘,已吓得跪在了地下,不住在磕头,“婢妾该死,婢妾该死……”
夫人接了侄女儿来住的事,乔菊生是知道的,她还想着先拐去问候过再回家去,谁能想到竟在门口就遇见,自己还冒犯了她。
“小娘子,我……不,婢妾……”乔菊生惊得语无伦次,矮着身子就要跪下。端木芬还不及拦,就听姑母急道:“快别如此,这么冷的天,你伤了身子如何是好,现下你可有孕在身呢。细论起来,你也算她半个小嫂子,私底下哪有这么些规矩。”
端木芬也笑着握住乔菊生冰冷乱颤手,道:“姨娘莫要放在心上,也是我莽撞,姨娘可没惊着吧。”
她姑侄二人一翻客气,乔菊生宽了心,向跪在地上的养娘喝斥道:“与你说了多少回了,怎么仍旧是这样无法无天的脾气,亏得小娘子宽厚,不然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说着又向端木芬福身道:“婢妾替她向小娘子赔不是了。”
她神情恭敬,可是眉梢却不自觉的上扬,透出对端木芬的轻视——毕竟只是个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孤女!
端木氏看在眼里,幽冷的眸底飞快地闪一丝冷怒。安弗侍立其侧,一丝不落的看入眼中,极温婉地扶起乔菊生,“夫人都说了不碍的,姨娘这是做甚么。”又向跪在地上的小养娘道:“良儿,你还跪着做甚么,快扶了姨娘家去。”
小养娘磕了头起身,端木氏已掩了眸中的薄怒,仍旧向乔菊生笑道:“你离家多年,且家去住几日,也算团圆团圆。我这里也好收拾出一间屋来。做了姨娘,总不好再挤在小稍间里。你且去,我这里再叫人收拾东西给你送去。”一面又吩咐人,“给姨娘备抬肩舆来。”
乔菊生的嘴角忍不住咧出得意的笑,“这可怎么敢当呢……”
端木氏温言道:“雪天路滑,坐了肩舆去,我好放心。”
“多谢夫人恩典。”乔菊生略施一礼,在良儿的搀扶下,沿着回廊袅袅而去。
端木氏眸光轻闪,嘴角嗤了声呵气般的冷笑。回首见侄女儿一手都冻得发红,心疼道:“怎么冻成这样,赶紧回屋去。”又吩咐青禾,“叫小茶房给小娘子冲一盏红糖姜茶袪袪寒气。”
端木芬待要推辞,几个老姆急步进来,站在廊下回道:“夫人,大夫请来了。”
端木氏忙道快请,也顾不上侄女儿,携了安弗的手进屋去了。
大姐儿不过只是磕了下头罢了,大夫既走了一趟,又看人家长辈忧心,少不得开了一剂宁神的方子。
二房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自是闹得阖府皆知。
傍晚端木氏过去请安,老夫人便问起了原由。
端木氏微蹙了淡淡的眉尖,叹声回道:“大姐儿昨晚上闹了一宿,早起又不慎磕了下头,请了大夫来却又说是,因着水土不服,有些个伤风了。”
端木芬与陆萱、赵令如一处坐着,姑母的话自是听在耳里,大夫怎地看的诊她虽不清楚,可大姐儿恁样,却不像是伤风的样子。姑母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端木芬自不会多嘴多舌。
不妨周又宜甩开了陆蒙,往老夫人身边坐下道:“我就说她哭得恁凶,恐怕不只是磕到脑门而已。”
听得她开口,端木芬心头一阵乱跳,惟恐她信口胡言。然端木芬心头惊慌未止,又听姑母缓声叹道:“谁说不是呢。起先我也只当是吓着,请大夫原只是求个心安,不曾想诊出个症候来,倒真是万幸。小孩子家的,伤风说大不说小也不小呢!”
端木芬听到此,提着的心可算是放了下来,微不可察地轻吁了一口气,顺带收回了紧张的眸光。
老夫人原觉着老二媳妇闹恁么一出,是另有盘算,可听了孙女儿的话,便就信了真,毕竟周又宜这孩子从来不撒谎的。
再思忖着自己和二孙子原不大亲近,他纳了一房乐籍侍妾是不对,可说到底也不是甚么大错。大姐儿是他长女,一回府又是磕了头,又是伤了风,说到底也是因着亲娘不在身边的原故。
为着一个侍妾与孙儿生出甚么嫌隙,岂非得不偿失。可若就让安姐儿抱了女儿回去,自己又颜面何存。老夫人这厢迟疑着,傅夫人搁下青釉茶瓯,微扬了描饰精致的眉梢,状似随口地问道:“对了,乔姐儿的事,二郎是怎么说呢?”
听大夫人提起侍妾的事,赵令如懂事地起了身,招呼了陆蒙并姐妹们往碧纱橱里去了。
端木氏听问,展了愁颜,笑道:“我一心都在大姐儿身上,倒把这么一大桩喜事给忘了。菊生恁孩子怕也有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一言未了,傅夫人先就露了喜色,“恁可真是恭喜了,小婶子年纪轻轻轻的就做了祖母,真真是叫我羡慕。”
“多谢大嫂子。”端木氏颔首一笑,有心在“大”字上落了重音。她十九岁进门,到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可傅氏却已是年过四旬。
端木氏语气中的嗤笑,傅氏如何听不出来,然她不屑与人争口舌之利,故此一笑收住。
端木氏便也转了眸光,向周老夫人笑道:“二郎原是想着等闲了再回,再顺带着抬举菊生恁孩子。不想老夫人先开了口,倒是正好合了心意。媳妇已赶着叫人收拾屋子,怕扰了菊生不便,又想着她离家多年,便让她回家住几日,也算是团圆团圆。”
乔家几代家奴,菊生的祖母曾在老夫人手底当过差,当日挑中乔菊生,一则是傅夫人的意思,二来也是她得老夫人喜欢。
这会听得老二媳妇恁般抬举乔菊生,老夫人自是满意的。当下投桃报李,“还是你心细,顾虑的周全。对了,大姐儿既病着,你就让安姐儿过来照看照看,恁些个姆姆养娘,自不如她仔细的。”
“多谢老夫人。”端木氏垂首答应,嘴角一丝浅淡笑,如风渡横塘,倏忽无痕,尔后抬了噙笑的眸子,向老夫人禀道:“媳妇还有件事要回老夫人。媳妇看菊生身边恁个小养娘,总不大稳妥,到底是外边买来的,年纪又小,倘或有些不留心,可怎么好。故尔想着,再给她挑个稳重的人儿……”
不等端木氏说完,老夫人已摆手道:“你也仔细太过了,恁些小事你看着办就好了,何苦还来回我!”
端木氏温和的面上浮了一丝讪色,垂首无言。
坐在她上首的傅翕芳,借着叫养娘换茶的工夫,微凉的眸光自她柔和的侧脸一扫而过。
恁么些年乔菊生都没传回好消息,偏一回府就有了身孕,看来二郎倒比这个小继母,更有些手段。她想往菊生身边添人,不知二郎会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