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住进以法莲·福斯特的家里之前，无论邪恶与堕落的种子怎样根植于我的人格，在我被收养之后，这些种子都没有机会继续长大。他和他的妻子就像对待儿子那样待我；甚至比很多人对他们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善良扼住了长期以来在我内心的那些不良取向；但这善良曾经仅仅是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只是当我身处贵格会老夫人的家里时，它才迅速成长并且永远持存；我爱皮肤粗糙的以法莲，但是比爱他多一点点的是爱我亲爱的妈妈，（我一直那样叫她）他的妻子薇奥莱特。
薇奥莱特！那是一个除非停止心跳，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让我来说说她。
她虽然有一个柔弱的、谦逊的花儿的名字[6]，但其实她身材高大，体型就像一个男人。当以法莲和她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喜欢户外劳作的乡下姑娘。她长得不够标致；但是肤色白净健康；眼睛里永远闪耀着快活的光芒，又十分乐于助人。她几乎没受过什么教育，不太懂得那些今天人们在所谓的温室里学到的知识。对女权之类的观念也毫无想法，更不熟悉什么地理奇观。但是她有一颗美丽的灵魂；而且，那朴素的外貌因为洋溢着甜蜜而显得熠熠生辉，所以对我来说，她比任何意大利大师笔下的圣母要美丽得多。
像马一样有力的薇奥莱特，却有着鸽子般的温柔。她给我准备的第一顿饭尝起来是那么可口；那天早上我在柴房的大木桶里洗过澡之后，她给我穿的那件便服，是那么清新和芳香；在提醒我要入乡随俗的时候，她的口吻是那么温柔。不过薇奥莱特可是个挑剔的主妇，是不允许一粒灰尘来玷污她的眼睛的。
耐心，体贴，自我牺牲，母亲！守护着家庭，守护着孩子们，就是如你现在所见的这样。
我在这里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平稳而幸福。只不过后面的六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学校里；尽管我并不想去上学，而是想去经商，或者做个职员；但是我的父母却不同意。他们的生意很好，所以他们的理由是现在的生活模式还足以应付生活，当他们老的时候，才可能会轮到我。
以法莲已经打定主意让我以后从事法律行业。我知道这是出于对我的爱，所以我也没有坚定地反对过他。而事实上，这与我自己所设想得完全不一样。
波斯诗人曾说，年轻人脖子上最闪耀的珠宝，就是一种冒险的精神。我觉得我满怀着这种精神；但是现在我却压抑着它，不让它走漏声息，因为我尊重他们的意愿，他们是为了让我改变人生，过上一种所谓的有价值的生活。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被介绍给科弗特律师的情况。第二天我就按时赴约，正式开始办公室里的学习生涯。对一个学习法律的学生来说，老师给我的这个初级课程的大纲，内容真是够简单的；当我对办公室环境熟悉起来的时候，那种最初的陌生感也很快随之消失。
我确实被纳撒尼尔，这个跑腿的男孩逗得很开心，而对威格尔斯沃思则深感同情；就在早晨还没有完全过去的光景，我们三个就已经相处得非常愉快。纳特[7]是很鲁莽，但是他还有一份当季的或者过时的，可供他慷慨发挥的机智。他故作庄重地称呼我为“凯撒·德·巴赞阁下”。因为在他常去赏光，且不时奉上一个先令致意的一家剧院里，有一个表演这个角色的演员，而他非要认定，我和他之间有着某些相似的特点。从那以后，他就坚持称呼我为凯撒阁下。
“一定不会让我的主人忘记这次款待，”这个大宝贝儿说着，还敬了一个滑稽的礼。
正午十二点半，为了庆祝我就职的重要的历史时刻，我被招呼去吃一顿简单的午餐。
我们知道科弗特先生这时候要约见他的客户，而且，（就像威格尔斯沃思经常对我说的那样）他说他希望厨房能干净一点儿。
一小拨儿人正等着我们离开。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两位女士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夫是一个大个子黑人，他穿着男士斗篷，坐在一个箱子上。
那两位女士，（这也是威格尔斯沃思在路上告诉我的）是富婆塞利格尼夫人和她的女儿。这位夫人很胖，肤色很红；长着一个鹰钩鼻和一双锐利的黑眼睛。她的身上穿戴着珠宝和丝绸，闪闪发亮，并且沙沙作响，时刻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她头上有一顶黄色的丝绸软帽，被固定在脑后；肥胖的手上戴着一双白色小羊皮手套，拿着一块飘着浓烈香水味儿的手帕。有昂贵的蕾丝，就在她的鹰钩鼻前面。她与其说是在走路，还不如说是在摇晃，然后喘着粗气陷进科弗特先生为她准备的大椅子里。
她的女儿，丽贝卡，则显示出了更富魅力的气质。她是一个很有犹太派头的美女，身材又高又苗条，散发着成熟女性的味道。她的穿着也很考究，华丽中还显示着一些那个民族特有的对于珠宝[8]的偏好。
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科弗特先生从屋里面关上了门，还上了锁。我们用完了餐之后，大家几乎毫无异议，一致同意来点气泡苹果酒，纳撒尼尔说这个能让他觉得自己又恢复了青春。威格尔斯沃思也兴致高昂，还举杯祝福我能从法律那里捞到好运。
“那样的话，”纳特说，“你就得站在原地别动，永远不要再踏入科弗特的办公室。如果你想知道这个孩子会怎么看他，只要——”
但是他立刻闭住了嘴，马上我们就领会了。
我将会在下一章补上纳特没有说完的部分；另外还要说说我跟法律相处得究竟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