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是也大概晚上两三点钟才睡觉,翻来覆去过了多久才睡着他不知道,天一亮,帮忙的人就过来帮着拆祭坛的摆设。连续累了七天的他,本来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睡个好觉,天真正有些凉了下来,蚊子也少了很多,但是没办法,人家帮忙的都到了,眼睛睁不开也得睁开,怎么着也得起来。
乡下规矩,必须早饭前将棺木抬到马路上,早饭后再正式出发。
来帮忙抬棺木的有十六人,胡爹给每人发了一双胶鞋、一包烟和一条毛巾。请十六个人是比较隆重的做法,有请八个人的,一般是家里比较困难,棺木不太好,里面装石灰之类东西和陪葬品也不多,就是简单一点而已,但家里后人条件较好的情况下,一般请十六人抬,十六人抬的棺木上龙头要威武得多。李家当然有理由请十六个壮汉来帮忙。
离开乡下的时间久了,李是也不懂乡下这些套路,反正要干啥就干啥,这是李成良交待过的。
但是,送行队伍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吃过早饭后,帮忙的坐着在吹牛,鼓乐班子也没有敲打,据说要九点钟准时开拔,李是也就想眯一会儿,太困,李是非走了过来。
李是非说:“一会儿把老娘送上山了,我们就该算账了。”
李是也说:“不能得到老娘入土以后再算吗?明天后天不都可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这么急。”
“娘一入土,帮忙的人就得散了,再把他们留在这儿不是要开销吗?”
“别人帮忙也挺累的,就是再请他们吃一天两天也是应该。”
“是可以啊,反正你岳父岳母姨妹都在这,也要准备吃喝,我的岳父岳母把娘送上山就回去了,要请就你请了。”
“没问题。我岳父岳母他们送完娘也会回城里去。”
“但你还是要考虑一下怎么分账。”
“这有什么难的?胡爹不是说了,谁的客人送的礼谁收,开支我们兄弟平摊不就得了?”
“钱的事是家事,不需要帮忙,他能说了算?”
“胡爹说,这是规矩啊,当然,还有父亲,最后决定权在他。”
李是非冷冷地回了句:“我再想想。”走了。
李是也看过礼薄,相信李是非也看了,自己的同事加好友送的礼金高达七万多元,四百元礼金是个基本数,有关系好的甚至送了一个整数,而挂在李是非名下的只有六千多元,包括李是也的两名小学同学因为身份特殊算是送了四百元,其他来的人多是两百元,捎礼的人大多只有一百元。李是也本来打算另外入账,毕竟城乡消费有差别,一旦数额相差太大,怕李是非眼红,吴雨反对,说反正乡下人办事就讲究个气势和排场,邻居都会把这事看在眼里,你悄悄收,邻居看不惯,兄弟说不定还会伤和气,不如坦然面对。李是也想想吴雨说的不无道理,公开账目,李是非虽然同样会不高兴,但明里办事,自己有底气。只是,李是也认为,要算账也得等母亲入土以后,没想到李是非现在就提出这个问题来,看来他是早惦记上那些钱了。
九点整,队伍在鞭炮和锣鼓轰鸣中出发了。
旗手走在最前面,白白的旗幡在风中摇荡,后面是穿着孝服的儿孙们,然后跟着的是抬着的棺木,再后是锣鼓队,送行的亲戚朋友和乡亲一大列浩浩荡荡开进。
其实,李母就葬在老屋边上,选择这样的道路,无非让仪式长一点,让周围的人多知道一点,也显得热闹一点。
在前一天圈定路线时,胡爹简单说了一下路线经过地名,这个李是也当然清楚,离开家乡几十年,家乡的变化并不大,就不用说李成良和李是非了,但李是也非得要实地考察一遍,李是非笑话李是也多余,但不说还好,李是也认真劲上来,就真去了,结果发现,小河拐弯的地方,有一座桥,如果是八人抬的,应该问题不大,但换成十六人抬的,前面的过去了后面就没办法转过弯来,真过不去,如果调头,或者将棺木放到地上,都是大忌。胡爹听说赶快过去察看,马上决定改路线,原来,以前这里是可以通过的,上半年重新架桥的时候,在小溪通向小河的边上削掉了一块,十六人抬的棺木就没法转弯。胡爹回来说吓了他一身冷汗,要是遇到真通不过的事情,他将来再也不能在这地方立足,至少人家会说他居心叵测,故意坏主家的好事,这样的人谁还敢请?李成良知道了也只叹了口气,说还是有文化的好,落得李是非里外不是人,还没法吭声。
一路上,经过的住家都放鞭炮为母亲送行,李是非、李是也兄弟作为孝子向主家磕头谢恩。但经过村部时,没有鞭炮响,抬着棺木的人喊着号子原地绕着圈子,李是非赶紧拉着李是也跪在地上,抬着的棺木从他们头上不断地掠过。
李是也没有抬过棺木,原来以为很重,其实,这是他的一个错觉,几百上千斤的棺木,十六个人抬,虽然有重量,但平摊到每个抬着的人身上,实际上不多。
李是非说:“这是他们看你在城里工作,要东西。”
李是也感觉奇怪:“不是给过了吗?”
李是非回答:“这是另外的,不能算在里面。”
李是也趁着他们又绕圈子、棺木从头顶掠过那一刻,赶紧从圈子里钻了出来,让吴雨从吴茜背着的包里拿出两条烟来。这是李是也准备给胡爹的,比吃饭时摆在桌上的用烟要贵,自然没办法放在家里,吴茜不必像自己这样穿孝服,就背在双肩包里,没想正好派上用场。
李是也再次跪到棺木前说:“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帮忙,孝子磕头了。”
胡爹趁势接过香烟,大喊:“龙头走起。”
锣鼓敲了起来,一行人再次喊着号子前行。
据说这种停滞很多场合都有过,如果主家不表示表示,最后他们会把棺木放在地上。李是也不能明白的是,如果受阻不能通过将棺木放在地上犯大忌,而要东西不到把棺木放地上就没有忌讳,这中间难道会有什么差别吗?好在,他把两条烟现场放到胡爹手里的时候,大家就那么齐心地抬着出发了。其实,抬棺的人什么也没说。
热闹一圈又回到了老屋门前,当然不是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直接送到了事先挖好的坟坑边。送行仪式要热闹,但行走路线绝对不能重复,否则,也是很不吉利的事。队伍从老屋的西边出发,绕了一大圈从东边回到老屋边上,没有重复。
在选定的吉时入土前,胡爹对李是非、李是也说,入土覆盖第一铲土后,我会让你们三磕首,然后喊起。胡爹悄悄走近李是也说:“我喊起时,你要尽快跳起来,谁起得快,你老娘就会保佑谁发财。”
吉时到达,胡爹果然喊起号令,八个汉子用麻绳抬着棺木放进挖好的坑里。李成良站在边上,看着棺木正正地放了下去,一铲黄土洒向棺木,眼泪就掉了下来。
胡爹说:“孝子磕头。”
胡爹喊:“一磕首。”
李是非、李是也深深地把头磕到了地上。
胡爹又喊:“再磕首。”
李是非、李是也又把头磕到了地上。
胡爹喊“三磕首”还没喊“起”,李是非弹簧一般跳起来。
李是也没动,即使到了棺木差不多都被黄土覆盖完了以后也没有动。
胡爹拉着满是眼泪的李是也说:“孩子,你娘都入土为安了,起来回家去吧。”
李是也说:“谢谢您胡爹,我在妈边上多待一会儿吧。”
随着仪式结束,很多人离开现场回到老屋,只有李是也最后陪着做坟的人一起回来。
帮忙的人都在说:李家老三是个大孝子。
吴雨听了人家的议论,心中不太是滋味,她知道,没有了母亲,七十多岁的父亲一个人住在乡下,绝对是李是也的一块心病,他会怎么做呢?老屋已经很破旧,能让老人一个人住乡下吗?
她拿不出主意。
张晓慧说:“老有所乐,老有所养,这是生儿育女的希望所在,也是中华传统美德,无论你是儿子还是媳妇,都要让老人有个安心的晚年,才不枉人生一场。”
吴雨当然懂得,只是应该怎么做,她得等李是也拿出主意来。在李是非看来,她只是弟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