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悠远深邃的眼神又出现了，顾菡静静的等着，她知道老师傅一定会说出来的。也没多久，老师傅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之后，说道：“这事儿在我心里也放了好几十年了，没人问也就没再说起过了。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再说起这件事，竟然是跟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说。挺久远的事情了，有时候我的回忆都会出现一些混乱，有时候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她现在怎么样了？”顾菡问道。听老师傅的语气，想必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如果顾菡没有看错的话，老师傅的眼角闪了一点泪光。顾菡心里一愣，她还没有想到那种情况，就听见老师傅说：“她走了几十年了。没有享到福，没有穿上我亲自设计的婚纱，也没有跟我一起在这个小屋里生活。早几十年，她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抛下了我。”老师傅对顾菡朝他投来的充满歉意眼神摇了摇头，他既然还愿意说出来，就说明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就已经是一个已经产生了抗体的人。
“我在她家工作，就是千金小姐跟穷小子的故事。不管是什么时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跟她啊也是偶然的情况下才认得的。我在后厨房里头打杂，做的事情又重又累的，经常赶不上开饭的时间，一到半夜我就溜进厨房里头去，看看还有什么剩下的。那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没什么挑食不挑食的。那次，厨房的门怎么也推不开，我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从后面的窗户爬进去。那时候的窗户还没有现在这样的防盗窗，都还是以前留下的房子，那种用纸糊的窗子。那个点确实已经是很晚了，我想着里头肯定不会有人，毕竟之前我也进去过。但是没想到那天她跟家里闹了绝食，到了半夜肚子就饿了，叫身边伺候的人去找东西吃那肯定是要被她父母知道的，绝食的目的就达不到了。那个时候的观念男女还是大防的，小姐们都还是那种难得踏出闺房的，除了前院的人见过她，我们后院的人哪里见过。”
一口气讲下来，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喘着气儿，但是也就停了那么一会会儿，又接着说了，大概是怕自己又会突然忘记了吧。“我一进厨房才听到里头的动静，声音还不小，我还以为是猫从房梁那边儿偷偷下来了，也就没多想。等我走到放吃食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些许月光，就看的清楚一些，我才看到地上有泥印子。摸了一下还是湿的，就想到应该是有人躲着了。当时也有些慌，谁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呢。还没等我跑呢，她就先跑出来了，让我别去告状。这种事儿，虽然我不可能去说，但是我能吓唬她啊，想着应该是小丫头来偷吃，就大着胆子吓唬。”
“没想到您当年还有这么不羁的一面，欺负小丫头这事儿也能干的出来。”顾菡笑道，先前她的愁苦已经消失了许多。
“那还能在女人面前怂了不成？后来她也大半夜的跑来厨房，我仗着自己是个老手了，也在厨房里头做事，就经常留些东西下来给她。那到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是雇主家的千金，心里头特别不是滋味儿。那个时候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我们两个的身份差距太大，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我们两个有了夫妻之实。后来，她父母知道了，把我赶走了，为了绝了我们俩的后路，愣是直接把她嫁给了一个有权势的人。可是，那有权有势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好呢？她嫁过去以后，我偷偷过去看她，手臂上都是青紫。没过多久，她就自杀了。留了一封信下来，她想好好儿的穿一次嫁衣嫁一次人，可是没机会了。她走了之后，我就去学这门手艺，就是想给她做一件嫁衣。她最爱听故事，每做一件嫁衣，我就给她讲一次故事。可是后来，故事总也有说完的时候，我记得她最爱听得就是话本子里面的爱情故事，自己的故事讲完了，就讲别人的给她听，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一个规矩。”
老师傅的故事时段并不长，可是那却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顾菡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故事要说感触，她并没有什么感触，可能因为这是别人的故事。老师傅和他深爱的那个人，阴阳两隔，可是老师傅却还是记挂着她，几十年未娶，他也不觉得遗憾。顾菡想，如果老师傅喜欢的那个女人还在世的话，他们两个一定会很幸福。不过，不会有手艺这么好的婚纱设计师了。
等老师傅的情绪缓回来之后，顾菡说道：“您就算是一个人，却也是幸福的。您和她之间的幸福，很纯粹。好了，故事也交换完了，我跟我婆婆就回去了。如果有新的故事，我会再来告诉您。”
“急着走做什么？等等吧，帮你量量尺寸。”老师傅拿出自己的软尺，“按照我们的约定，故事抵消了婚纱是不错，不过，这件婚纱算是感谢你听了我压在心里几十年的事情。”
顾菡停在原地，她都已经起身准备走了，老师傅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恭敬不如从命。”这个老师傅之所以会让人觉得他很古怪，那是因为他对自己决定的事情很固执，所以顾菡没有拒绝这个老师傅的好意。更何况，这件婚纱，老师傅本来就打算帮她做了，至于老师傅的故事，不过也是需要一个树洞，一个倾听者罢了。
王琳在外头看着老师傅帮顾菡量尺寸了，心里头也就放心了。不过她倒是很想知道，顾菡和陆离然之间的故事是怎么样打动老师傅的。等顾菡和老师傅出来之后，王琳起身向老师傅道谢，说道：“真没想到您会同意，我还想着要不要我再说个故事呢。”
“你这儿媳妇是个不错的，让你儿子好好儿看住了。行了，我就不留你们了。”老师傅对王琳的态度就没有那么的热切了，他也不喜欢什么寒暄这种虚情假意的东西。
王琳也没放在心上，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等婚礼的时候，请您去喝一杯。”
顾菡看了一眼老师傅，她觉得这位老师傅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少了，所以人也轻快了许多吧。可是，顾菡却从他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一丝的落寞和孤寂。
在车上，王琳拉着顾菡的手，问道：“把你跟老师傅说的故事跟我再说一遍吧。听说他门槛儿挺高的。”
“门槛儿再高，也还是想听真实的故事。妈，这是我跟老师傅之间的秘密，我们答应过对方不让别人知道的。”顾菡说道，她说的那些事情现在就让王琳知道，那跟告诉了陆离然有什么区别？
王琳挑眉，不死心的说道：“你跟离然之间的故事，还能保密到哪里去不成？也就那么点儿事情，有什么不能跟妈说的呢？”
“既然就那么点儿事情，不如妈你自己用心去发现？不过老师傅能帮我做婚纱倒真的让我觉得挺意外的，毕竟我说的那些事情，只能算是自己的心里感受吧。”
“那肯定是恋爱的甜味儿。哎呦，真是腻死个人哟。”王琳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顾菡笑而不语。如果她跟陆离然之间的那些事情都能甜死人的话，那还是不要恋爱，不要结婚了。
王琳打了个电话给陆离然，电话一接通，她便说道：“搞定了。你妈是谁啊，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顾菡在旁边浅笑，她这个婆婆啊，就喜欢这样搞笑。
车里比较安静，手机的通话声音也比较大，比较清晰，顾菡很清楚的听见电话那头的陆离然忍不住吐槽了。“妈，明明是我老婆的功劳。她说的故事，又不是你。”
“你这臭小子，就不能给你妈留点面子？如果不是我带小菡去的，你能找到这么帮的手艺人么？现在机器缝出来的东西多死板啊，手工制作的东西才……你就知道找你老婆！”王琳的转音来的猝不及防，随后就把手机扔给顾菡了。“养儿子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怎么了？”顾菡问陆离然，她并没有想跟陆离然通电话的意思。
陆离然今天可能很空闲，顾菡竟然在电话里头听见了风声。要知道，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有风声呢？大概陆离然去了顶楼吧。“没事，就是觉得你不在办公室，我做事没什么动力了。”陆离然一出办公室就能看见顾菡，可是现在顾菡人在外面，陆离然怎么也看不见顾菡，他做事都没什么动力了。尤其是想到了未来，陆离然更是不愿意待在让他有些压抑的办公室里了。可是以后，如果他的担心成真了，他要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