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智踏进自家院子,正见到盛鸢大着肚子在院子里晒太阳,黎渊端着水果出来给盛鸢,看到黎智回来了,手一松,果子落了一地,空气凝固了。盛鸢看了眼黎智,低着头转身进了屋去,黎渊上前想接过黎智的行李,但黎智没有撒手。
“怎么回事?”黎智看着盛鸢进去的房门。
“对,对不起,哥,进屋说。”
黎智的房间还是整洁依旧,黎渊关了门,扑通跪了下去,磕磕绊绊地算了说了事情的经过,黎智听完,心中冰凉。
“哥,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是弟弟错了,我穿你的衣服,学你的语气,藏了,藏了你的信。”黎渊指了指桌子上那许多的书信,懊恼地直哭,“我错了,我真错了哥,你可以带盛鸢走,我不强求她留下。”
“胡说!”黎智低吼着,揪着黎渊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她是盛鸢,不是你我之间可以随意交换的,我带走她?那你置我于何地,置她于何地?”
“哥……”黎渊大哭起来。
黎智松手,把他衣领整理了一下:“唉,罢了。你是我兄弟,她……是我弟妇,怀的是我侄儿。”说罢,黎智从柜中拿出一个铜盆,将那些信统统燃尽,“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否则,她的清白就……你穿的哪件衣服,戴哪些的物件,你自己挑出来都烧了吧。我去跟爹娘请安了。”
那件青白色的衣服,同着那玉佩,都在火里,不再留存,如同黎智过去的人生,不再复返。
盛鸢想与黎智说上几句话,但是又不敢,只好躲在院里的大树后,黎智从屋里出来,知晓她在树后,便隔着树说道:“如今已嫁为人妇,便安心过好日子,不可再像从前般任性胡闹。我……先走了。”
黎智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他没有回乡,而黎渊和盛鸢的儿子已然长大了。一个冬夜,湖州下了浅浅的雪,黎智骑着快马,抱着一个布包慌张地朝湖州奔去。到了黎家门口,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哥?你回来了?”黎渊披了件衣服开门。
黎智回头看看外面无人跟来:“进去说。把门锁好。”
“怎么了哥。”黎渊点了油灯,跟着黎智进了屋。
“我在外面树了仇敌,要在湖州躲一阵。”黎智把布包藏在床榻下,“你们最近不要出门,明天天亮我就出去找个不起眼儿的地方住几日。对了,床榻下的东西切不要动。”
“哥,要不咱报官吧。”
“没用,他们是有修为的,普通人奈何不了他们,等我过了这一阵,他们寻不见我便好了。”
“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便罢,何必如此,还有性命之忧。”
“这东西若到了他们手里,世间便任由他们肆意。”黎智吹灭了油灯,“你快回去睡吧,别惊动家里人。”
黎智在湖州呆了半月,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又是冬夜,一群人身着黑袍,手腕处刺着蛇形图腾,找到了黎智的安身处,这是一场惨烈的较量。黎智的修习并不及那些黑袍人,况且自己势单力孤,如果硬拼,毫无胜算。
黑袍人的首领站上前来,他穿着一个绣着金蛇的黑色斗篷,脸隐在斗篷下,很是瘆人。
“黎智,把东西交出来吧,说白了,就是块儿玉,你想修习,你有大把的时间,何必现在就因此失了性命?多不值当。”那首领呵呵一笑。
“南孤枭,你修习魔道,四处打击仙派,做事不择手段,你得了它,你在这世上不更加横行?你放心,我不会给你。”
“哦?是吗?你以为把那块玉藏起来我们找不到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因为那块玉留你一命?”
“玉,你不会得到。至于我的性命,你也取不去。”
“哦?那,好吧。”
话音未落,双方打将起来。夜风凛冽,月光清寒,枝子唰唰地响,刀光剑影间,黎智一面抵挡,一面找机会脱身。黑袍人将其团团围住,黎智腾空一跃,拔出背后的剑来用力一挥,多少算是伤了几人。
看着准备跑走的黎智,南孤枭呵呵一笑,上前一掌,黎智五脏一震,喉咙里被血堵住了。南孤枭功力颇高,几个回合下来,黎智身受重伤,若再不脱身便要留命于此了,看着身后黑袍人又追了来,趁其不备,黎智用尽全部气力还了南孤枭一掌,便迅速逃了。
路上没有一人,只能隐约听见更夫的铜锣声,黎智仓皇地往黎家奔,但又怕连累家里,便瘫坐在黎家的后门处,他的灵力和功力大有损伤,呼吸急促,命在旦夕。风依然刮着,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黎智顾不得其他,一个翻身进了院子,摔在地上。黎渊听得动静,出来查看,见有人躺在院中,便随手拾了棍子,忐忑地走上前去。
“是我。”黎智虚弱地说。
“哥?”
“嘘,小点声。”
黎渊把黎智背进后院的偏房,换了干净衣服:“怎么回事?哥,这是怎么了?”
“别声张,别让家里人知道,我缓缓就走。”
“走什么走啊,走哪去啊,我去请郎中。”
黎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行!危险!你顶着和我一样的脸,他们分辨不出来,你最近绝不能出去,以免误伤了你。”
“哥,你到底在做什么?何必如此危及性命,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弟弟,事已至此,我告诉你实情,若我忽然去了,你们也可以知道要保护自己。”
“哥!你说这话……”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跟从一位老者修习仙道,自己也多有历练,追杀之人乃是魔道门派南孤的掌门,南孤枭。我藏在床下的,是修习至宝,端冥玉,万不可交与他们,否则……便要大乱。”
“那……你怎么办?伤得如此重。”
“我的灵力大有损伤,一时半会难以恢复。这玉本要交给师父,我若……真的不行了,就把……师父所在告诉你,你替我……去完成这次历练吧。”黎智一口鲜血吐了一地,倒在床榻上,“弟啊,我怕是,挺不了太久了……”
黎渊跪在床边,哭了起来。黎智摸摸他的头:“臭小子,你都多大了,算……算着年头,你家孩子,都长大了,带着黎家,好好过……日子。”
忽听得前院里有大动静,有脚步声时近时远。黎老爷披了衣服出来,大喊一声:“是谁?”
黎渊听到黎老爷的声音:“爹爹?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等等。”
前院各屋的灯都亮了,南孤枭带着人在黎家院子里,看着黎家老少出来。
南孤枭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黎智,出来吧。你以为你躲进这里我们找不到吗?你的血,流得太多了,一路上,一直流到院子后门。出来,交出端冥玉,我饶你一家性命。”
黎智听到这儿,挣扎着下床,却被黎渊一把推回床上。黎渊捡起黎智换下的血衣,从外面把黎智锁在了屋内。
“黎渊,你干嘛?你,你给我回来。”
“哥,你好好活着,你还有你的大事要做,这次,我替你。”
“你给我回来。”黎智歇斯底里,拼命砸着门。
黎渊又一次穿上了黎智的衣服,只不过这次不是青白色,而是血色。他缓缓走到前院,看着惊诧的黎家人,又看看那些不速之客,
“黎智,你还是出来了?”南孤枭有些得意。
黎渊回身看着黎家人,大喊着:“对,我是黎智!”
盛鸢拉着儿子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黎渊轻轻摇了摇头,她还是作罢,只是捂住了孩子的嘴。
“黎智,把东西交出来吧,我饶了你们。”南孤枭摘下斗篷的帽子。
“东西,我已经送走了,你们也走吧。”黎渊心里发慌。
“送走了?送哪里去了?”
“当然是……师父那里。”黎渊回身看着爹娘妻儿,笑笑,“你们回屋吧,放心,我没事儿。”
“黎智,你没有那个时间。”
“你怎知我没有?”
“他那里不是你想进就进的。”
“那……你怎知他没来?”黎渊此时竟然很是坦然无畏了。
南孤枭闭着眼叹了口气,嘴角一挑:“那就,对不起了。”便拔出身后黑袍人腰间的剑来,瞬时刺入黎渊腹部。
“你死了,我就在黎家找,黎家没有,我就去找你师父。”南孤枭双目阴狠地瞪着。
黎渊感觉腹部凉凉的,血顺着剑留下来,他紧紧抓住南孤枭的手腕,咬着牙:“你若敢动我家人,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放过你。”
空中有光闪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劲一掌,给南孤枭打得连连倒退,站立不住,五内如火烧般,黑袍人把他扶起。
“快走。”南孤枭趁着那老者查看黎渊的空挡,带着人化作黑影不见了。
“你,不是黎智。是?黎渊?”老者扶着黎渊,黎渊身子软着,栽倒下去。
“你……是?”
“我是黎智的师父。”
黎渊笑了说:“他,在后院。”
“我先帮你稳一稳气脉。”老者拔出剑来,伸手给他些灵力。
黎智终于用功力打破门来,踉跄着到了前院,竟看到这一场景,便扑到黎渊身边。
“渊儿。你,怎么样。”黎智懊恼非常。
“哥,我……还行啊。”黎渊的气息已是断断续续。
“师父,你快救救我弟弟,师父。我求你。”黎智跪在地上,给那老者连连叩头。
那老者遗憾地摇摇头:“他受不住太多灵力的,而且,那剑上有南孤独门奇毒,没用了。”
黎智崩溃大哭起来,而盛鸢就在他们身后,缓缓走来。黎老爷和黎夫人也出来了,见两个儿子都是满身血迹,黎夫人号啕大哭,黎老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立着。
盛鸢跪在地上,抱着黎渊,黎渊躺在盛鸢怀里,满脸笑着:“小鸢,对不起了,我要走了。苍儿,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抱……抱歉。”
盛鸢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抱紧黎渊,轻轻地说:“这么多年,我的心,也早已是你的了。我,爱你。”
黎渊此时很是欣慰了:“谢谢。”他又看着黎智一笑:“哥,我……先走了。又……穿了你的衣服。”黎渊言罢,便走了。
黎智一下子血涌上来,吐血不止,那老者连连给他输送灵力,算是保他一命。
料理完黎渊身后事,黎老爷和黎夫人先后病倒,彩杏和盛鸢照顾完老的,又要伺候小的。黎智帮不上忙,心中自责不已,还好彩杏和小山帮着盛鸢挺起黎家。
那老者见黎智身体挺不住了,便带他走了。黎家从此不再是从前的黎家了。
黎五川回忆到此,叹了口气:“后来,黎老爷和黎夫人也都去了。盛鸢是我大姐姐,她身体自那以后也不大好了。又过十年,黎智回来带走了姐姐的儿子,黎苍。很久以后,我出生了,爹娘老来得子,却让我姓黎,说是也算为黎家传个后人。”
安宁三人出了黎五川的家,傍晚,夕阳西下,染得天边一片绯红,彩霞一道道地渲染过来,街上的人声依然喧嚷,就在这橙红的阳光里,安宁抬头,看这天这霞。
“看来宁儿喜欢这彩霞漫天。”周子初顺着安宁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是啊。如今才知,世间美好如此,其他的皆是虚无,众生所求名望富贵,都不及一日夕阳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