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师伯,您尝尝这茶,香不香。”安宁和文德在后山的亭子里品茗。
文德端起茶盏,闻了闻,又细品一下:“嗯,果然,还是掌门有此好茶。”
“师伯又打趣儿。今日天儿暖了些,门派里也安静些,趁着这几日闲暇,我有事要问问师伯,还望您解答。”
“你说吧宁儿。”
“当初,在奉昌城的别苑,您见到我和暗鹭相熟识,为何没有质问?”
“为何质问?”
“他,不是凝风派恨极的吗?”
“那你见到我与他并无冲突,两相安好时,不也没有问什么吗?”
安宁笑了笑,点点头。文德看着亭子外面,山下的风景。
“师伯,我看您和暗鹭的关系很好。”
“是啊,他是我二师兄,即使十年前,南孤弟子指认他是南孤同谋,即使丹蕙将他除名,我还是不相信他是那种人。”
“所以……”
“所以我们这十年来一直保持联系。我年少初上山时,体质弱,个子小,自卑懦弱,不合群,还总想家,所以不受师兄们喜爱,只有二师兄关心我,看我练功跟不上就给我补课,有人欺负我也是他替我出头,还总从厨房给我拿好吃的给我加餐。后来我长大了,也长高了,功力也大有精进,终于也融入了凝风这个大家庭。”
“暗鹭还真是很细心,很善良。”
“是啊,他的功力深厚,用功刻苦,每年凝风大考都名列前茅,后来黎苍去做官数年,也是他打理门派事务,侍奉师父,很是得力。”
“其实我很不解,虽然暗鹭跟我说了十年前的大战,可我还是疑惑重重,为何黎苍失踪了十年,就算丹蕙师父把暗鹭逐出师门是有人指认,可是萧阳何以至此?还有,就是,智渊老者功力深厚,怎么能一战过后就……”
“是啊,我也不解。事后,我思虑再三,师父闭关修习,就算是临时出关救场,以其功力,不至于重伤,虽然是后来黎苍的掉崖失踪,以及认定暗鹭背叛师门,盗走至宝端冥玉,让师父伤情加重,不治而亡。可是,就是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合常情,可总是,没有证据。”
“那师伯对暗鹭的相信靠得是什么?”
“情谊,信任。就算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可我,依然坚信他的为人,或许这是几十年来的默契。”
“暗鹭在濒死之际,将一切交托于我,虽然他现在安然无事,但是,无论是出于我对他的承诺,还是对于凝风的责任,我都要查清。”
“十年前,本就没有凭证,如今也不剩什么了。”
“那,有没有与智渊老者有关的物件之类。”
“有,当时丹蕙将师父所有物品都封存至了凝宝阁。”
“那,我们一同去。”
凝宝阁的阁楼里面,架子上许多珊瑚宝器之类都积了薄灰。
“三师兄派人定期收拾,还好,还算干净。”文德从一个角落里面找到了一个大木箱,一抬指头,木箱飞了过来,落在地上。文德从怀里拿出一枚钥匙,箱子打开,里面有一套银质茶具,还有一些古书,再就是许多册子。
“师父不喜奢华,也不在乎身外之物,所以没有什么宝贝的东西,就是膳食册子最多了。”文德拿起一本随意翻着。
“膳食册子?”安宁也拿起一本,翻开来看,里面记录着日期和菜品名称。
“师父对吃很是讲究,但不是追求菜肴精美名贵,而是讲求与所修功法搭配,除了日常食物,也会搭配药膳。”见安宁满脸疑问,文德接着解释道:“比方说,凝风有一功法名曰寒玉掌,这是师父探访天山时悟出来的,不过听名字就知道修习此功,必然会使身体大寒,这样就可以搭配一些温性食材来平衡身体。师父会按照自己所需提前拟出食谱交给弟子,自己也会按期记录,可以为以后修习做参考。”
“哦,原来如此啊。看来老者很懂药理。”
“师父出身医家,世代悬壶济世,师父原来说,家族中只他一人与医无缘,不过简单药膳倒还是懂得。”
“那,这些册子你们看了吗?”
“看了,我和三师兄曾从头翻过一遍,没看出端倪。”
安宁盯着手里的册子看了又看:“我还想再看一遍,毕竟只剩这些还算有用。”
“唉,也好。自己不看一遍,总不会放心的。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需要帮忙吗?”
“这里是多久的。”
“大概三年吧,再久远的师父在时都会定期销毁。”
“那咱们三个一起吧,还能快些。”
“好。”
“不过,咱们还是要在一处同时看,这样相互有个比照,我和若儿有疑问的还可以请教师伯。”
文德点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三人无事时便聚在凝宝阁阁楼,按照每人负责一个年份来翻看册子。
“鱼糜羹,原来智渊老者也知道这道菜。”一次,若儿兴奋地说。
安宁饶有兴趣:“鱼糜羹?”
“是啊,安宁没有吃过吗?”
安宁笑着摇摇头:“很好吃吗?”
“简直太好吃了,我当年和父母弟弟投奔表姑,她家在湖州,在渠国南边,有许多湖鱼,表姑父常去捉鱼让表姑做鱼糜羹。”
“这是,特产菜吗?”
“不知道,许是吧,倒是离开表姑家以后没再见过。”
“这么美味连渠王宫都没有吗?”
“我不在王上和太后身边伺候,不知王上吃过没有,不过伺候过的后宫夫人们没有见谁吃的。”
“哈哈,看看我们若儿真的是想着念着这菜呢。”
若儿开始回忆:“新鲜湖鱼,去鳞去骨,做成鱼糜,加入小虾小贝,熬成羹,太鲜美了。”
“行啦,别流口水哦。赶紧干活儿吧。”安宁打趣儿道。
过一会,安宁也看到自己手中的册子有一日记了“鱼糜羹”。
“唉,智渊老者一年才能吃两次鱼糜羹。”若儿自言自语道。
安宁忽然回想到:前几日自己翻看的年份也有一次记了“鱼糜羹”,当时因为那页泛黄破损,所以多看了几眼,很有印象。
安宁想确认一下,就从一堆册子中翻找,找到一看,果然是那页记着“鱼糜羹”。
“我看的这一年,也是才吃两次。”安宁也说着。
文德在一旁随口一说:“看来师父不怎么吃这个菜啊,许是这边卖鱼的少,毕竟山地嘛,我这里册子到现在可能才有一次吧。”
若儿也说:“可能是吧,不过夏天倒还好,智渊老者冬天还点这个菜,真是辛苦当时采买的弟子了。”
“等等,”安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夏天?冬天?”
安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册子上的日期:“若儿,你那里鱼糜羹都是什么时候记的。”
“我找找哈,手里这个是冬天,十一月初三。另一本……”若儿又去翻找一通:“找到了,六月十五。”
“我这里的,也是,这两天。”安宁看着文德。
文德也又去搜寻:“在这儿,六月十五。”
安宁眼睛光亮:“连着三年的六月十五,连着两年的十一月初三。文德师伯,你那里十一月初三没有‘鱼糜羹’?”
“没有啊,会不会是巧合啊?”
安宁看了又看:“我和若儿看的两个年份的六月和十一月,除了鱼糜羹,其它菜品没有重复的,而且都是不同属性的食物。师伯,你那里十一月初三记了什么。”
“我看看啊,这里,你看,有白灼青菜,丸子汤,竹笋鸡。”文德好像想起了什么,“师父,从不吃竹笋,怎么会点竹笋鸡?”
“师伯,你确定吗?”
“宁儿,这个我确定。想当年我入门派没几年,父母从家乡来探望,没什么相送,就带了许多家里产的竹笋给师父,师父欣然收下。等父母下山后,师父的小厨房就把竹笋都给了派里的大厨房,说是竹笋鲜美好吃让大家都尝尝。”
“这,有什么不妥吗?老者对弟子们很是疼爱呢。”
“那时我在师父的小厨房帮厨,每日餐食都是我去送,师父自己的菜没有一点儿竹笋。后来,师父悄悄跟我说……”文德忽然又回到儿时的记忆中。
智渊老者还很年轻,满脸慈爱笑意:“小文德,你不要多心,师父很是感谢你父母的心意,本来不应该收的,可是不收下又驳了他们的面子,东西这么多,再拿回去也甚是辛苦所以就收了。”
“可是,师父,你怎么都没吃呢。”小文德低头很是失落。
“这么美味的东西,师父怎么能一人独享呢,自然要与大家分享。”
“可您都不品尝一下吗?”
“师父,不会吃竹笋了,以后也不会呢。”智渊摸摸小文德的头。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师父的亲弟不喜爱竹笋,他走之后,师父也不会吃了。嘘。”智渊食指搭在嘴唇上,“小文德答应师父,这事谁都不可以说哦,这是师父的秘密。”
“好。我会守口如瓶。”小文德点点头。
安宁思考起来:“这么说,老者不吃竹笋,是因为他弟弟不吃,然后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应该是,我和三师兄当初查看时,应该是他看的这一册,他不知道,所以就没发现。因为我们查的很细致,我若是看到,肯定能发现端倪。”
“可是,家弟的饮食习惯,为什么要效仿呢?对了师伯,你回忆一下,你看的那一年应该正是十年前的,十一月初三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情。”
文德闭目回忆:“难道,是他?”
“是谁?”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正是黎苍做官回来探望,十一月,师父应该正在闭关研习凌霄功,黎苍代为掌事。”
“果然,与他有关。师伯,若儿,此事重大,定要保密,就连三师伯和路青楚玉等人都不能说,毕竟我们没有确定凭证。”
他俩点点头。不过,总算是还有些线索。
暗鹭在南孤派静养,虽然也在慢慢恢复,可总觉得功力不如往昔。不过还好,自己功力向来不弱,也能护南孤周全。之前御笛有术的如玉自从蛊雕褪羽以后,倒是清闲了不少,趁无事时,就自己去厨房研究些糕饼。
“如玉?你怎么在这儿?”萧阳路过厨房,瞥见如玉正在揉面。
“回长老,如玉有下厨的喜好,近来事少,想做些糕饼来献给长老。如玉知晓厨房重地不可随意前来,还望长老恕罪。”
“献给我?”
“是。”
“何故?”
“蛊雕褪羽时,是如玉看守不力,让蛊雕飞走还伤了人,多亏长老及时寻得蛊雕,掌门没对如玉重罚,想必也是承蒙长老开口。如玉身无长物,无可表达谢意,唯有厨艺还算说得过去。”
萧阳看着馅料和面团:“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想要的是你为门派真正能够出力,不是这些所谓的,谢意。你家世代修习御笛术,当初你家门遭变,你只身一人寻求庇护,如今来看,时光匆匆,恍若隔世。”
“小女幸得掌门和长老收留,才有今日,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厨艺。”
萧阳看着已经成型的糕饼,忽然想到:“暗鹭喜食糕点,不如……”
如玉看了看萧阳,机灵地说道:“这糕饼看着复杂,实则简单,做些来吃又方便又美味,长老若有时间,小女斗胆,也做回糕饼师父。”
萧阳看看如玉,没想到她这话茬儿正合自己心意:“正月里门派无事,我就也向你讨教讨教。”
“如玉不胜荣幸。”
“掌门。”萧阳系着围裙,捧着一盘点心,候在暗鹭寝殿外。
“何事?”
“我,做了点心,请掌门品尝。”
“进来吧。”暗鹭正在闭目,一抬手,寝殿门开了。
萧阳满脸期待,暗鹭拿起形状不一的糕点看了看,小心地尝了一口:“卖相不佳,口味不错。你这如今也有此等心思了。”
“掌门喜欢就好。”
暗鹭看着萧阳的脸,给萧阳看得不知所措。暗鹭笑着站起身来,用袖子轻轻擦擦萧阳的脸颊:“一脸面粉,长老倒是不拘小节。”
萧阳低头脸红了一片,干净胡乱的擦擦脸。
暗鹭转身看着那一块块点心,恍然想着,与安宁在奉昌城别苑的日子,安宁也喜爱这些甜食,暗鹭便不自觉地笑了。
“掌门笑什么?”
“哦,没什么,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是,如玉。”
“就是那个御笛女?”
“是。”
“你让她新做一些,多做几种。”
“掌门是嫌我做的不好?还是不喜欢这个口味?”萧阳有些失落。
“那倒不是,你做的非常不错,我很喜欢。只是,我想给朋友尝尝。”
“朋友?”
“你去吧,告诉那个如玉。还有,多谢你。”
元宵节当天,天气晴朗,凝风派的厨房热闹得很,弟子们嘻笑打闹地包元宵,做菜肴。安宁站在上一殿门外,她很爱在这儿站着,这里能看见凝风四周,能看见弟子们来来去去,能望见远处的山脉和天空的流云。只见蛊雕在天上盘旋三圈,安宁知道,许是暗鹭来了。
“你怎么来了?”安宁悄悄下山,看看林子里的暗鹭,蛊雕停在他身边。
“喏,给你送点好吃食。”暗鹭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什么好吃的?”安宁迫不及待地打开,“糕饼!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呢,凝风里都没人会做,赶着过年,山下都少有卖食材的,我也就好久没有动手做了。”
“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啊。”
安宁拿起一块,吃得心满意足。
“你慢点吃行不行啊,没人跟你抢啊。”暗鹭摇摇头,有些无奈。
“暗鹭,你这算是元宵礼物吗?”
“嗯?算是吧。不过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常送,蛊雕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安宁擦擦嘴:“我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师伯呢。不过呢,无功不受禄,我现在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功,所以吃了你的东西,就正好跟你汇报一下,算是回礼吧。”接着安宁就把自己和文德师伯发现的,智渊老者的膳食册子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暗鹭咬牙说着:“若真的是他,我定不会放过。”
“不过,你也别急,总归现在还是猜测,我总要找到实证,还你清白的。”
“你还算是靠谱。”
“我,凝风掌门诶,当然靠谱。”安宁拿过食盒,“咳咳,本掌门多谢南孤掌门。那个,无事的话你就,退下吧。”
“臭丫头,师伯揍你啊。”
“哈哈,开玩笑嘛。好啦,快回去吧,否则天黑前你赶不回去过节了。”
“那我走了,有事的话,灵鸽传信。”
安宁点点头,暗鹭骑着蛊雕一跃飞天。
“安宁,这是什么?”若儿打开食盒,“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你从哪里得的?”
“南孤的那位。你快吃点,确实很好吃呢。”
“暗……”
安宁连忙“嘘”了一声。
若儿小心的点点头,轻声说:“放心,安宁,我知道其中厉害。”
“快尝尝,哪天啊我也研究一下。”安宁举起一块点心,好像在欣赏似的。
深夜的南孤派宁静非常,只有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暗鹭掸掸衣服,准备回寝殿。
“掌门才回来?”
“哎呦,萧阳,你走路没声啊,吓我一跳。”
“掌门才回来?”萧阳面无表情。
“嗯。”
“今天是元宵。”
“我知道啊。”
“你都不与门派弟子共度佳节吗?如何回得这么晚?”
“哦,我这都赶着回来的,行了,快去休息吧啊。”
“掌门大可不必休息,我猜凝风山的风景定然不错,才让掌门佳节之际流连忘返。”
“萧阳,你这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萧阳深吸口气,满脸怒色,脸颊绯红:“我才要问问掌门什么意思,凝风是什么地方?那是人人恨你入骨之地,掌门倒也不怕深陷险境?那安宁有什么妖法,竟迷得掌门为了一盒点心奔波如此?”
“放肆。我去何处,无须你来操心。我做什么,也不用你来干涉。你也没有任何资格来诋毁她。我去凝风,你如何知晓?”
“呵,猜也猜到了。暗鹭,我在你身边十年,也不见你何时如此过。除了十年前你痴心丹蕙时。”
“萧阳,我是太放纵你了。”暗鹭眉头紧皱,闻到一阵酒气,“你喝酒了?既然喝醉了就快回房去。”
“暗鹭,她到底有什么好啊。”萧阳有些要哭了,“你看看我,十年了,十年。”
“我也是想让她帮我们找到真相,还我们清白啊。”
“你骗人,你不是这样的。我在你的眼神里,行为里,看到的是,你动情了,就像当初你对丹蕙那样。”
“我送你回房。”
“不用,你要真相,我,也可以帮你寻。”萧阳忽然愤愤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