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真的近了,奉昌城每日都有外国来使前来,王公贵胄们也都纷纷设宴欢庆,街上好不热闹,渠王宫一片红色喜庆,周子初和徐丞相忙着接见使臣,太后则与后宫夫人忙着接待使臣女眷。
“若儿,我们要走了。”路青一边择菜,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说。
“去哪?”
“回凝风。文德师叔昨日和丞相见了面,说是宫中布置一切妥当,也把款项结清了,再有六七日就除夕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你和安宁都要走了。”
“你,怎么办呢?”
“我啊。”若儿低头挤出笑来,“哈哈,我还是回宫呗,王上让我来伺候安宁,安宁走了,我也会回去的吧。”
“可是,你要是也能和我们一起去凝风多好。”
“我还没有到出宫的年纪。”若儿很是遗憾。
路青一下子拉着若儿的手:“我,我……”
“谢谢你。”若儿把手抽出来。
“为什么?”
“宫人出宫到了年纪,太后允诺才可以。我这样的,没立过功,没有靠山主子,是求不到太后的,只能等到了年岁。”
“那我等你。”
“可是等我到了年纪,怕是就过了嫁人的时候,怕是,就青春不再了。”
“没关系,我老得慢,我可以一直等。”路青眼睛里满满真诚和爱意。
若儿一下子抱住了路青,哭了起来:“那,我也等你。”
“王上到。”连喜儿的声音传来。
“宁儿。”周子初进来就喊着安宁的名字。
“子初,你来了,正好,我有事告诉你。”安宁刚练完功,额头有几个汗珠。
“宁儿,小心受寒。”周子初用袖子擦擦安宁额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安宁披上,“我带了人来,给别苑好好布置布置,让你好好过个年。”
安宁不知如何开口:“子初,宫里既然都妥当了,商会的实务也暂时告一段落,我们,就要走了。”
“你都不多留一下吗?”
“我知道各国使臣都来了,你整日都不得闲,我在这里,只会让你分心,再说,宫里已经都知道我在这儿了,别惊扰了太后。”
“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
“那宁儿,你何出此言?”
安宁低下头没有说话。周子初看着连喜儿。
连喜儿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坊间流传,有……”说到这儿,连喜儿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说啊?”
“那连喜儿先请王上恕罪。”
“好,不降罪,快说。”
连喜儿又凑到周子初耳边:“坊间流传,妖女住在别苑,迷惑君王。”
“什么?”周子初大怒。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这不是小的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啊。”
“什么人竟敢谣传,抓到他们,定要治罪。”
安宁连忙相劝:“不是的,子初。跟别人没关系的,谣传嘛,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我做掌门第一年总要回去和大家过年嘛,我知道你会理解的对不对。”
见周子初眉头紧蹙,安宁接着说:“反正你事务繁多,没有时间陪我,等过完年,你闲下来了,我再来,好不好。”
“你是掌门,回去过年也是应该,到时候我派卫队送你。”
“不用了,文德师伯在呢,我们总说是修习的人,比卫队走的快多了,你放心吧。”
“我怎能放心。什么时候走?”
“明日。”
“今晚奉昌城有花灯会,我带你去看。”
安宁会心一笑:“好。”
“连喜儿,你去请子肖晚上同去。宁儿,师伯师兄们也一起吧。”
“谢谢。”
“你我无需感谢之语。只是……”
“只是什么?”
周子初定定地看着安宁,心中想着:只是我实在舍不得你,可是,不能因为我,影响你的脚步,安宁,我如今真恨自己是渠王。
“子初?只是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天气冷,别着凉。”
夜幕降临,街上华灯齐放,各色各样的花灯在街道两边,照的夜色斑斓,小摊贩们大多是卖灯的,也有卖首饰和小玩意儿的,安宁不禁感叹:“真是,太美了,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呢。”
周子初轻轻拉着安宁的手说:“宁儿,你喜欢什么就说。”
安宁的脸不知是否是被灯笼映红了。
暗鹭看着安宁的样子,想起那日他俩在街市上相遇,自己送给安宁的叶子手链,再看安宁手腕上,那手链还在,暗鹭笑了。
路青小声附在若儿耳边:“若儿有喜欢的就买,我带了银钱。”
周子肖四处顾盼,心不在焉。
“子肖,你最近怎么没什么动静?”
“回王兄,家里亲朋走动,很是忙碌。”
“哈哈,正好,今日让你出府放松放松。”
“谢谢王兄体恤。”
前面有人群围观,原来是有人在舞大龙灯。
“那是什么?”安宁踮着脚望去。
“那是龙灯,每年灯节都会有民间艺人扎大龙,舞龙灯,走去看看。”周子初一指。
连喜儿和卫朗在人群中挤出条路来,众人只见红色的龙灯上下舞动,人们鼓掌欢呼,孩子们也热闹跑跳地跟着舞灯的人。有喷火艺人在一旁助兴,甚是欢庆。
忽然,龙头的灯不知怎的灭了,龙灯一舞动竟然断做两节。人们七嘴八舌,不知怎么回事儿。只听有人说:“龙灯断了,龙头灭了,怕是国有危兆。”
“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啊?”
“你们不知道吗,听说啊,妖女如今迷惑君王,朝廷岌岌可危。”
“诶,你可别乱说啊,当心官兵抓了你去。”
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周子初攥紧了拳头,安宁抓着他的手腕笑着摇摇头。
“卫朗,找人把他们给寡人抓起来,竟敢造谣议论。”
“子初,别放在心上,你若真是如此,反而使百姓心生不满。”
“可是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你是……”
“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走吧,咱们往前看看,前面好像有很多人呢,不知道有什么热闹要看呢。”
不远处的巷子里,很是幽暗,侯府的小四儿得意的一笑。
走到一个摊子前,小摊贩拦住了他们:“贵人们,要不要来挑战一下?”
“这是什么?”安宁问。
“这位姑娘,我这里有一个靶子,一个壶。只要三文钱,就可以射一次箭,投一次壶。如果命中靶心或者投箭入壶,就可以在我这摊子上随便选一样东西带走,怎么样?要不要来试一试啊?”
安宁看到摊子上什么都有,有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简单的首饰和绣品手绢之类。有一支木簪,上面雕了几片祥云,安宁拿起来看了又看。
“宁儿,想要什么,我来赢给你。”
随即周子初看了眼连喜儿,连喜儿立马上去给摊贩几枚铜钱。
“安宁,要什么,师伯送你。”
暗鹭也从怀里拿出三文钱给了小贩儿。
周子初拿起弓箭,暗鹭准备投壶,他俩对视一眼后,一箭中靶心,一箭入壶中。周子初拿过连喜儿手里的钱袋,拿出一把铜钱放在摊子上,弓上三箭齐发都命中靶心。暗鹭也是一样,给了钱,拿了一把箭,有功法的人想让箭落哪里就落哪里,二人竟暗暗较劲,不一会儿,靶心和投壶里都满了箭。
小贩儿上前道:“贵人们真是高手,可是我这小本买卖,二位是把我摊子都要拿走了。”
安宁见此,便上前安慰道:“这位小哥儿,我就拿你这一支祥云木簪便好。”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可是,贵人们给了我这么多铜钱,我就留下三文钱吧,毕竟您就拿了一个。”
“无妨,就当是给小哥拜早年了。”
“哎呦,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您还是谢谢两位公子吧。”
“谢谢两位公子,谢谢。”
暗鹭和周子初目光再次相接,却又都很默契地转移了视线。
街市依然嘈杂,可是时间很晚了,安宁很是困倦,众人回返。
“文德师伯,古兰师伯和三华师伯何时成婚啊?”
“安宁,前些日子忙着,忘了告诉你,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三华想回乡跟后生们过个元宵。”
“正好,我给他俩绣了对儿帕子,眼看着就成了。”
到了别苑门口,周子初看着安宁,眼睛里的温柔满溢:“明日一早,我来送你。”
“好。”
“什么时候再来吗,或者我去找你?”
“我想,很快。等过完年。”
“需要的东西,我让连喜儿备好了,明日一道送来。”
“路程不太远,东西已然够了,只是,我想向王上求个恩典。”
“你我之间,怎能用求?”
“我想着,若是可以,能不能让若儿,跟我们一起回凝风?”安宁看了看路青和若儿,见他俩瞪大了眼睛,“哦,我是想着若儿心思细,而且……”
“可以。”未等安宁说完,周子初笑着一口答应。
“可是,这会不会……”
“不会。宁儿要什么,带走便罢。”周子初拍拍安宁的头。
“谢谢。”
“好啦,快回屋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安宁附在子初耳边:“子初,等我回来,很快。”
众人各自回了,路青和若儿悄悄找了安宁道谢。
“多谢掌门。”路青作揖行礼。
“谢我什么?”
“谢谢掌门,留下若儿。”
若儿也跟着路青一起:“谢谢安宁。”
“我留下若儿,也是想着让若儿陪着我,省得回了凝风,跟你们这些大男人一起,也没有个贴心的人儿。不过,师兄,若儿年纪小,有些事她不了解,不明白。可是师兄凡事要想得清楚才好。”
“谢谢掌门提醒。”
“好了,我和若儿也要收拾东西了,师兄也回吧。”
“哦,对了若儿。”路青从怀里拿出个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儿银珠耳坠,“刚才看着这对耳坠子甚是好看,不知你喜不喜欢?”
若儿接过来,看着路青,笑得很青涩,也很甜:“喜欢,青哥哥送的,若儿都喜欢。”
安宁不禁也笑了:“日子还长,不急这一时半刻。”
“青哥哥,我回屋了。”
路青点点头,看着若儿跟着安宁进了屋。
“安宁,床铺好了,休息吧。”
“好,若儿先睡吧。”安宁吹了灯,坐在窗边,总想着街市上,人们议论着“妖女”,“祸国”之类的话。
安宁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又看着清冷的月色,心中想着:许是我太自私了,子初,从未想到能得到你的爱,如今得到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等我吧,到时候,我会陪着你……
杨念带着婉云一早便来相送。
“听闻掌门今日就走,我和婉云来送送大家。”
“谢谢二位记挂,宁儿提前拜早年了。对了,年后商会要在奉昌建立分会,我和文德师伯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杨念做分会掌事合适。不知杨念师兄?”
“能为门派做事,我自然倍感荣幸,承蒙掌门和师伯抬爱,杨念必竭尽所能。”
“我信你。到时,分会的一切经营事宜,都要辛苦杨念师兄和嫂嫂了。”
婉云倒是有些小惊讶:“没想到我这外人还能蒙掌门抬爱。”
“嫂嫂说得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我们这边也要走了,年后文德师伯会筹备相关事宜的。那你们也回吧,眼看着店里要开张了。”
婉云很是热心:“无妨,我们送你们出城吧。”
杨念拉着婉云的手:“想必掌门还有其他要事,那我俩就先回了,掌门、师伯还有路青,你们路路上定要小心,到了派里,一定送信儿来。”
“谢谢师兄和嫂嫂记挂,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我绣的一对儿荷包,给师兄的是绣了竹子,给嫂嫂的是绣了莲花,都是清雅正直的意象,希望你们喜欢。”
“这么精细的物件儿,我们定会好好收藏,不辜负掌门的心意。”杨念仔细地揣着,“那,一路平安,我们告辞了。”
“好。”安宁笑着点点头。
暗鹭戴上安宁之前送的面具走了出来:“杨念其人,察言观色,精于商道,作为分会掌事倒也是人尽其才。”
文德眉头微皱:“只是,他离开门派许久,其为人如何还要细细掂量。”
安宁却是很放心地笑笑:“杨念有妻儿在旁,家业也算殷实,在奉昌数年站稳脚跟,想必做人做事都会有所顾忌,应该不会有放肆逾越之举。”
周子初和周子肖策马而来,路青和若儿也把马匹牵了出来。
“安宁,我紧赶慢赶,还好你没走。”周子初翻身下马。
“你不来,我怎么能走呢。”
周子初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听说门派里有长辈大婚,也不知道送些什么,这是一颗夜明珠,就算是我的心意吧。”
“子初,这,太贵重了。”
“你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我知道了婚讯,不能亲自参加,你总不能连我送礼物的机会也不给吧。”
“那,我替师伯谢谢你。”
“安宁,下次再见时,谢谢二字不许出现了。”周子初轻轻拥抱着安宁,低声说,“我等你。”
“好。”
“走吧,我送你们出城。”
萧阳骑着蛊雕落下来了:“暗鹭掌门,我来接您。”
暗鹭看着安宁,沉默着。
“保重。暗鹭。”安宁先开口。
“有文德在,我放心了。出来这么久,也要回去了,那……再相见吧。”转身暗鹭跟着萧阳骑着蛊雕,“呼”地一下飞走了。暗鹭不想与安宁这样分别,还不如痛快地离开。
城门外,白雪覆盖了道路。
“行啦,送到这儿吧,子初,侯爷,天寒,你们回吧。”
一直沉默的周子肖不知道说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是啊,侯爷还要多多保重啊,这次来奉昌也多谢侯爷照顾呢。”
“哦,小事,何足挂齿。”周子肖避免和安宁对视。
周子初看着安宁头上的那支祥云纹木簪:“知道你不喜奢华之物,我画了幅画,送你。”周子初取下马背上的绒布袋。
安宁比划着,示意他附耳过来,子初轻轻靠近,安宁装作要说话的样子,吻了他的脸颊,他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很甜,安宁则害羞得回身上马。
“我走啦。”安宁灿烂一笑,随即策马而去。
周子初站在原地,冬日的阳光洒下来,他感觉这荒芜的城外瞬时温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