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沁心寒。
苏问姜醒来，已是次日午后时分，绵绵的雨还在下，像极了旧时光里的咿咿呀呀。打在油纸伞上，落在屋檐上，匆匆忙忙的行人摩肩接踵，伞伞相隙，倒很是适合成全一段才子佳人的相遇。屋檐落雨，顺着檐角，一滴接一滴落下，成一幅天然的雨帘。
街边的小茶馆，酒馆，在这种时候最是热闹，三三两两的的人围坐一起谈天说地，酒暖茶香，好不惬意。
“哎，你们听说了吗？初问书院又要开始招收新学子了。”
一位书生打扮的人抿了一口酒，冷声道:“那又与我们何干?”
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初问书院千年前古都神女所创，却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所招学子均是九岁以下的孩童，每年的雨水前后都会有灵蝶自书院飞出，牵引有缘人。
前几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有灵根的孩子少之又少，谁也不知道初问书院的夫子们是何许人，或许是正从你对面挑担路过的脚夫，或是尘世里的你我他。
说法不尽然，谁也不知道，书院是怎么一年年传承至今，他们遵照神女令，将古法传承，静候她归来。
初问书院不问贵贱，只问初心，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昔日进去的孩童结业，各自归国，共画海晏河清。
当今的桑橙公主七岁入院，及笄之年回到乾桑，举国上下都对她恭敬有加，宫中礼仪信手拈来，待人接物温和不失尊贵，真真是仙女一般的人儿。
“要说真有哪家娃娃有幸得灵蝶引路，那真是祖坟冒青烟啦！”
“嘁，吴老头，你家二蛋那个样想都别想哩。”
在一旁吃着花生米的小胖子疑惑地看着说话人，怎么感觉刚刚有人叫自己呢，见没人理他，又自顾自吃的欢快。
“得得得，就你家阿贝出息”
王翁乐呵呵笑着，“下棋下棋，说那么多作甚子哩。”但脸上的喜悦谁都看得见，屋外还飘着雨，行人渐渐稀少，雨滴打在青石板的街道，“啪嗒啪嗒”，倾诉着这个小村庄的厚重与沧桑。
阿贝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小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爷爷不出船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吴阿爷找间什么茶馆或是酒馆，要一壶浓浓的茶或是兑了水的酒，一下起来没完没了。他倒也是不恼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打不起精神。
淡蓝色的蝴蝶从他眼前飞过，下雨天怎么会有蝴蝶?
不自觉地跟着蝴蝶走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那是他自家的门。奇怪，怎么回来了？他左瞧瞧右看看，爷爷人呢，蝴蝶还在门口盘旋。
“吱呀”
蝴蝶栖在苏问姜的肩头，她牵起阿贝。
一醒来小问就告诉苏问姜附近有她的灵力气息，雨水结契，目视千里。
她看到不知从哪飞来的淡蓝蝴蝶，飞到阿贝跟前，要不是小问用灵力牵引，指不定会把阿贝弄到哪里去。
她没猜错的话，这蝴蝶应该出自辛砚和她提过的——初问书院。
灵蝶引路，即为初问。
阿贝能有这番际遇，也是好的，只是王翁……
傍晚，王翁微醺着回家，一开始察觉到阿贝不见了很是焦急，刚好樵夫孙老三进酒馆喝酒说看见阿贝家去了，这才一直下棋到现在方归。
一进屋，气氛有些奇怪。
雨水告诉苏问姜，阿贝的父母此时应在一座无名小岛，仍然活着，只是没有法子回到渔渡村。
那时苏问姜转述给王翁，也不知他信了没有，不过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
现在若是告诉他阿贝要去初问书院，苏问姜很难想象这个老人会是何种反应，形单影只，茕茕终了。
那只蝴蝶在阿贝周身环飞，王翁好似明白了什么，苏问姜拉着小问出去，把最后的独处时光留给这对爷孙。
阿贝上前勾住王翁手背，小小的孩子，已经懂得了离别的意义，他把蝴蝶停在掌心，“爷爷，你看这只灵蝶漂亮吗？”
王翁蹲下身抱着他，哽咽道:“好看，真好看。”
阿贝搂着王翁的脖子，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爷爷你别难过，问姜姐姐说，阿贝是去学本事的，等学成归来，我给你买一个大大的房子，还要把阿爹阿娘接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阿贝长了本事，就没人可以再欺负我们，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我们阿贝真厉害”
“那说好了，拉钩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小的屋子里，灵蝶围绕着爷孙俩舞动，阿贝倚在王翁怀里，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幼时顽皮捣蛋的阿爹，贤惠体贴的奶奶，温柔温柔聪慧的阿娘……
“姐姐，离别是什么滋味。”
“离别啊，就是彼此都知道，下一个转身，就再望不到对方，不管是有多少的不舍，都会义无反顾的离开。因为我们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都希望身边的喜乐安康，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可是一直在一起，不是更好吗？这样就谁也不会伤心难过了。”
“小问，没有什么是会长长久久的，就算阿贝不走，可是总有一天，王翁会永永远远地离开他，那时候的阿贝，守着这个小村落，举目无亲。”
“他会有自己的家”
“或许会吧，可是命运给了他另一种选择。我看得出，阿贝更喜欢也更适合这突如其来的选择，身在渔渡，心向天下，这才是阿贝的路。”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离别来成全。”
“不是非要，只是因果相循，岁时流转的必然罢了”
“那姐姐，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面临离别?”
“会的”
“这样啊”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只蝶，一个小男孩推开斑驳的旧木门。
“吱呀”
木门开合，阿贝最后深深回望，横亘在那的，只有那扇老旧的木门，不声不响，传唱离别。
那一天，阿贝走进初问书院。
那一天，王翁的背又驼了几分。
那一天，苏问姜和小问离开渔渡村。渔渡村照旧升起炊烟，吆喝声谈笑声弥漫蒙蒙细雨中，传出好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