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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酩酊

“将军们当然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我是觉得……”余墨痕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普通军士的命……未必就不值钱些。”

她的声音很低,话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是默认了元凭之的猜测。

“和平时代,自然是这样。”元凭之道,“但是在战场上,主帅若是死了,队伍也就溃散了。”

颜铮点了点头,接过话茬道,“乘坐泛日鸢这种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个形式。将帅与军士之分,根本上还是由能力决定,可是时日一长,寻常军士又如何记得,军旗下安安稳稳坐着的将帅,做过多少努力,建过多少功业?就比方说你吧,”他看一眼余墨痕那始终耷拉着的脑袋,道,“山匪都平完了,你活儿干了不少,可是你知道领兵的大帅叫什么吗?”

余墨痕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姓屈?”

“你看,我就说吧。”颜铮两手一摊,“屈濯英要是知道,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夸个不停的‘小炮王’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得给气出毛病来。”

元凭之笑着摆了摆手,“没大没小的,屈将军的年纪不比你爹小多少,哪儿能就这么直呼其名?不过你们两个,一个活跃跳脱,一个谨慎勤勉,凑到一处,倒是十分有趣。”他转过脸,又对余墨痕道,“有些话说起来,或许不太中听。可是唯有尊卑有别,上位者方能服众。这尊卑之分,总是得靠着这些形式巩固起来。”

余墨痕脸上的茫然,渐渐褪了下去。好像很久以前,她在哀葛的讲经院念书的时候,夫子们一天天挂在嘴上的“礼不可废”,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她身为被礼法压制的主要对象,一直不能理会其中的意思。

如今她似乎明白过来了。

“更不中听的话,我这里还有。”颜铮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有机会上战场拼命,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你知道镇南军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吗?”

余墨痕给问得摸不着头脑,小声道,“军士……不都是征兵征来的吗?”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答案肯定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她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偃甲之学上,现在越发觉得自己该补补兵略上的功课了。

“上不知主帅,下不知同袍,你眼睛里头就只有偃甲吗?”颜铮果然叹了口气,“依我看,你是真的应该留在军中好好体会一把。”他正说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叮”地响了一下。余墨痕正奇怪,就看见颜铮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巧的偃钟,“啧”了一声,就道,“家父前几日托人送来的这个玩意儿,倒还挺管用。凭之啊,放鸢的时辰就快到了。”

余墨痕看得心中称奇。偃钟并不少见,别说是帝都,即便是琼门商会这种地方都有一座。可是做到这个大小、还能精准报时的偃钟,她还是头一回见。

颜铮扭过头——半路上还没忘了甩给余墨痕一个“没见过吧”的挑事儿眼神——对元凭之道,“你向来繁忙得很,要不,你先坐泛日鸢回去?”

元凭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道,“你既然有心,我便只好从命了。”

余墨痕给这两个人的哑谜打得呆住了,问道,“颜铮你……不去坐泛日鸢吗?”

颜铮叹了口气,“我一想到机枢院有你这么个傻子,飞都飞不安稳。得了,我就屈尊一回,跟你一块儿留在军中,给你好好补补功课。”

元凭之点了点头,赞同道,“你在这里,我也放心些。毕竟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路上,军士们比之往日,或许不会太受拘束。你们两个多多注意。”他大约是真的要迟了,又叮嘱了两句,便转身出了军帐。

颜铮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便回过头,对余墨痕道,“拔营之后,你尽量跟紧我,别到处乱跑。”

“我自然会老实呆在军中的。”余墨痕皱了皱眉头,道,“况且我这么大一个人,自己也能管得好自己。”

“这种时候,可真不一定。”颜铮说着,便卸下了臂甲最下头一段。

他毕竟来头不小,轻装上阵的时候,所用的甲胄都跟普通的军士有所不同。余墨痕先前只道那甲胄大概材料好些,防御性强些,这会儿一看,才发现颜铮三两下拆下来的,居然是个全大齐帝国最小号的暗器匣子。那臂甲看着薄得很,往上一翻,却还能翻出个夹层来。夹层里边是一组机件,颇为低调地打着颜家的徽记;余墨痕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东西跟千机弩的构造其实差不多,一看就是机枢院的手笔。

偃甲之学是门烧金子的学问,重甲是人力财力堆出来的,这种小型武器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而且越是精巧,便越是费工夫。余墨痕一面端详那只匣子,一面把浑身上下全是宝贝的颜铮想象成了一座会动的人型金山。

颜铮“咔哒”一下把那匣子关好,便丢给了她,“这东西你随身带着。我看你一天到晚折腾千机弩,这东西总该会用。”他抬起步子往外走,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轻轻咳了一嗓子,道,“你别误会,我其实也没什么兴趣管你。只是回朝的这段路,恐怕就连军纪都管不住咱们身边这些亡命之徒了。”

拔营之后,余墨痕才知道元凭之临走时的一番关怀是什么意思,也才知道,颜铮为什么非得塞给她一个保命的小玩意儿。

她素来知道镇南军军纪严明,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镇南军之所以需要如此严厉的军纪,其实是因为构成镇南军的军士实际上是一帮乌合之众——强征入伍的壮丁,街头流窜的混子,罪责较轻的恶少,甚至还有过往征战时于沿途中招募的异族人……正如颜铮所说,他们实际上就是亡命之徒。

普通军士不比专程来战场上历练的天之骄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颜铮那样崇高的觉悟。以免罪、金钱甚至功业为饵,向着未知的土地远征的时候,重利轻生的亡命之徒,反而比衣食无忧的良家子弟要可靠得多。

然而放松了纪律的管束之后,却也麻烦得多。

成分如此复杂的三万精兵,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个月的厮杀,到了这会儿,几乎是拼了命地放纵,拼了命地证明自己身上还剩了点活人的精神气儿。

他们饮酒、博戏,以长久的眩晕和虚无的兴奋困住满脑子作祟的噩梦;他们搏斗,全力发泄着战场上积攒的种种仇怨和恐惧;他们甚至会自残,用痛苦提醒自己仍然活着。他们不仅伤害自己,也伤害旁人。余墨痕跟着大军行了几日,一路上只觉对骂、厮打之声不绝于耳。有一些军士甚至还会大肆骚扰沿途的平民,仿佛已然忘记了入伍时“保家卫国”的誓言。

除了杀人狎妓这类犯了便会杀头的罪名,他们几乎什么都做。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夜晚,余墨痕突然说想去军医所帮帮忙,便从军中特别为颜铮拨出的那辆大车里消失了。

她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颜铮这个一向自称洒脱不羁实为马大哈的家伙都察觉到了不对。颜铮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在一重臭气熏天的兵油子里头瞥见给衬得格外娇小的余墨痕的时候,定睛一看,居然发现她正跟军士们坐在一处,围着篝火大碗喝酒。

余墨痕已经不知道干到了第几碗,正举碗欲饮,一抬头便看见颜铮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便随便抛给了他一个微醺的笑容。然后她再度抱起酒碗,大喇喇地一饮而尽。

这个笑容混合着火的温度和酒的气息,竟把颜铮镇在了原地。

余墨痕那个半醉半醒的脑袋,已经无暇去思考颜铮为什么停了下来,也没留意颜铮后来又去了什么地方。她只是保持着饮酒的动作,越喝越来劲儿似的,兴致勃勃地和军士们达成了一片。

余墨痕摇摇晃晃地回到大车边上的时候,才瞧见颜铮早就回来了,正跷着脚靠在车厢外头发呆。

她意识到自己眼下这个形象似乎糟糕的很,便勉力掐了掐手指,趁着痛楚带来的一线清明,拍了拍席地而坐时沾上的土,整了整给酒水打湿了的袖口,竭力走出个规整的步伐,几步挪到车辕边上,在歪倒之前扶住了车辕,然后借了把力,敏捷地跳了上去,笑道,“我还行吧?没醉得太厉害。”

颜铮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她松散的袖口,道,“你带着那臂甲吧?”

余墨痕点了点头,撩起袖口给他检查。

颜铮这才放心,匆匆忙忙地收起了嘴边冒出的一点笑意,一边往边上挪了一点,一边道,“把你那爪子挪远点。喝醉的人控制不好肢体。别一不小心触动了机簧,把我射成个刺猬。”

余墨痕摇摇头,“不会的。我就算是睡着的时候,射出的弩箭也是很准的。”

“你就吹吧。”颜铮挺不屑地把双手叠到脑后,看着天上的星斗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咳了一声,有点生硬地碎碎念道,“你本事大了,就敢去兵油子堆里混了?这一身的酒气,都能醉倒一篓螃蟹了……你今晚上到底喝了多少?”

没有回答。

他转过头,才看见余墨痕已经毫无形象地靠着车厢睡着了。她那只裹着臂甲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他近侧挪开,遥遥指向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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