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工夫,虎子便煮好了姜汤,倒满了一壶,小心翼翼的提着便送去了后院,竟不是给他自己喝的。林楚回来,便一头钻进小屋里去了,听着里面拉锯的声响刺耳,似乎对官差突查一事没有半点心悸。
花月容拉着花想容,二人追着虎子一路到了后院,小屋的门敞着,里面说话的声音依稀可闻,徐玉修不满的抱怨,“平素受寒,喝一碗燕窝莲子粥的,这是什么?”
虎子如实回答,“姜汤。”
徐玉修便更是不满,说了许多埋怨的话,十分不讨喜,花月容顿生不满,冲进门,便嚷嚷着,“不喝就滚,咱们家供不起活祖宗,我们救了你,可不欠你的。”
虎子怔愣过后,一脸大惊失色,拼了命的使眼色,花月容视而不见,反而,宽慰虎子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心底善良的,念着他身子弱,便一二再而三的由着他,我今儿就不干了。”
花月容一把抓了桌子上的姜汤,一口气灌进肚子里,“你爱喝不喝,别的没有。”
花月容风风火火的,拉着花想容又走。
虎子惊魂未定,忐忑不安的一下子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徐玉修脸色青红不白,他横了一眼虎子,鼻腔里发出淡淡的哼哼,“起吧,林家的女人都有意思的很呢!”他笑着,带着丝丝的冷气,推了碗,“再去盛一碗来。”
虎子一怔,“啊?”
徐玉修神色不虞,挑了眉头,“日后我与大家一样即可。”
按照花想容的做法,他一直与大家一样,只是他自己心里觉着不同。
虎子颤颤巍巍的应了,收拾了碗碟,讷讷的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的人又敲了敲桌子,神情极度不耐,“让战楚炎来见我!”
“是。”虎子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出了后院,直奔林楚的工室,“大哥,林大哥。”
林楚手里拿着一根木头,精雕细琢,转眼便出现浑圆的形状,暂且看不出他做的什么,但他脸上神色认真,应该是格外重要之物,“怎么这么着急?他为难你了?”徐玉修的大小事务,宋梁溪不在,便由虎子负责,而今,天色过半,夕霞漫天,想来宋梁溪也到了临安,押送的则是那日来林家搜查被打晕的士兵。
宋梁溪断定那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官兵,而是明王的人假扮,假借搜查逃犯为名,暗中寻找下落不明的皇帝,斩草除根。
“大哥,林大哥。”虎子神色焦灼,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皇上请您过去,宋大哥不在,我实在没办法了。”虎子一脸苦色,挤着眼睛,几乎要急哭了。
林楚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他手边的篮子,“他还有别的吩咐?”
虎子一拍脑袋,恍然想起,除了请林楚过去,徐玉修另让他送过去一碗姜汤,便又嘱咐了林楚一遍,提着篮子就去厨房了,罐子里的姜汤一干二净。
他满厨房翻找了一遍,明明记得煮了一大锅,现下竟然一滴不剩了,尔后,又见着花月容甩着手从厨房口走过去,便拦住她去路,“月容姑娘,你可见着我厨房的姜汤了?”
花月容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不答反问,“你问谁呢?自己做的姜汤问我做什么?”说罢便要走,却被虎子拦着,他鼻子可灵的很,闻见花月容身上浓重的姜汤的味,“月容姑娘吃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过补则不益,姑娘吃了那么些,怕也是伤身子的。”
“送隔壁的洪大娘了,她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正需要这个呢?”花月容指着隔壁院子,又斜眼睨着虎子,问,“那位徐公子不是不喝么?我看他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骂人呢,也不需要喝姜汤。”
虎子苦笑着,神情微妙,“姑娘有所不知。”他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徐公子刚从地窖上受了回苦,身上寒气过重,宋大哥特意吩咐我帮徐公子熬姜汤,若是照顾不周,必然会被责备。”
花月容哼了一声,“你去吧,姜汤我帮你熬。”
虎子一喜,却是不走,乖乖的在厨房一脚站着,花月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趁着炉子上煮姜汤的工夫,倒了些面,加一碗温水,揉成质地柔软的面团,再切成大小均一的剂子,按扁赶平,刷上一层油。
一张贴着一张放在蒸屉上,又洗了五个大土豆,削皮,切丝,她平日做饭甚少,倒是颇有天赋,即可上手,刀功如有神,看的虎子瞠目结舌,忍不住的夸赞道,“月容姑娘的刀法真好,比我们军,那的大师傅都好。”
花月容蹙眉,凉凉的横了一眼他,“少胡说。”又瞧着虎子眼巴巴的盯着蒸屉,油锅,馋的直咽口水,便说,“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这般贪吃,你娘不说你?”
虎子一愣,怔怔的抬头,看着花月容讷讷的说,“我没有爹娘,他们早几年全都死了。”
花月容的心猛的一揪,干笑两声,厨房里便只剩下炉火的声响,忽而,虎子大喊一声,“水溢出来来了。”姜汤已经烧的滚烫,热气腾腾的水带着白烟,挤开锅盖,涌落炉沿,呲啦呲啦的冒着白气,虎子忍着烫手,已经将砂锅端了下去,又是吸气,又是跳脚,滑稽又让人有些心疼。
“傻子,赶紧揪耳朵,揪耳朵啊,呀,真傻。”花月容放下手里的刀,看着虎子哭笑不得,“你多大了?”
虎子下巴带着新长出来的虎子,两颊带着些许软肉,圆鼓鼓的,稚气未脱,除了个子高些,不比花木槿大多少,虎子一怔,低垂眼眸,想了一会儿,“大概十四,五岁吧。”
花月容掀了锅盖,热气散去,蒸饼已然熟了,她拿了干布,将盘子端了出来,烫的手指尖通红,虎子盯着她的手指头,蹙眉,“下次让我来,我皮厚。”
花月容一怔,余光飞快的扫了一眼虎子,将炒好的土豆丝卷进饼了,吹了两口气,才递给虎子,“趁热吃吧。”
她又将饼和菜都分出一小份来,一份放进食盒,一份放在锅里,用锅盖盖着,她将姜汤盛出来,“你好好吃吧,我帮你送去,看他敢欺负不成。”
虎子咬着饼的动作一顿,愣愣的,垂了眸,眼眶微红,他吸了口气,“月容姐,我,我日后叫你姐吧。”他猛然抬起头,带着一丝祈求,看的花月容得心底一片柔软,她大气的点了头。
“月容姐,你,你让着些徐公子吧,他,他是。宋大哥回来会不高兴的。”
花月容冷哼,拍了一下虎子的肩头,他比她高一头,拍的时候有些艰难,倒是虎子乖巧体贴,弯了腰,“你放心,宋梁溪若是敢说你,就让他来找我。”花月容硬气的说罢,抬脚便出了院门。
花想容收了猪肉摊回来,抱着一大盆都是剩下的肉,想着回家腌制,赶着年前就能吃腊肉,熏肉了。“堂姐,你这是去哪?”她一回来便瞧见花月容提着食盒,大步昂扬的出了厨房。
“还能去哪?我做了薄饼和土豆丝,要给后院的祖宗送去。”花月容阴阳怪气的,仍旧憋着一股邪火,花想容生怕花月容得冲脾气当真与徐玉修硬碰硬,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食盒接了过来,“我去吧,你先吃饭,然后回去早些歇着。”花想容回来的时候,见着厉氏那院已经没了灯火。
花月容四下打量一番花想容,“呀,小白,我送你的那个大包袱呢?”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神情焦灼不已。
花想容愣了一下,她下午急着回来,便将那东西忘了,之后虎子也跑了回来,连带着猪肉摊都给旁边的韩大娘照看了,便支支吾吾的说,“可能在韩大娘那吧。”
花月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花想容,“花小白,你就是个败家子。”说罢,便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后面花想容的追问也来不及回答。
林楚闻声探头出来看,他褐色的粗布衣裳纸上沾了满满的木屑,就连黑发上也未能幸免,他眯着眼,讶然的看着,“你堂姐怎么了?”
花想容摇了摇头,交代林楚将地上的猪肉送到厨房去,便匆匆赶去后院给徐玉修送饭,这位徐公子脾气又臭又大,若是怠慢了,免不得大发雷霆。
花想容并不怕他生气,也不过是顾及着林楚河宋梁溪兄弟二人的面子上,不与他多做计较,出乎意料的,徐玉修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捧着一本书,就连她进门都没听见,直到她将食盒放在炕上的小桌,一面拿出东西摆好。
“吃吧。”
徐玉修破天荒的没说废话,拿了筷子姿态优雅,小口吃了几口,又拿出帕子擦了嘴,尔后竟又吃了起来,瞧他这般斯文,不知要吃到何年何月去,“你先吃着,我待会再来收拾。”说罢,便要走,想着厨房有一大堆事儿要做,花想容便不敢多留了。
“且慢。”徐玉修擦着嘴,喊住花想容,“这本书你可看过?”
花想容大致扫了一眼,应该是本杂记,无非是一些民间怪谈传说以及野史游记的,除了有趣,可信度并不高,便不耐得点了头,“你打发时间看看便罢。”
徐玉修一喜,“你果然不一样。”
花想容瞧不懂他喜从何来,更不懂他怎么就知道她不一样,又是哪不一样,然而徐玉修却是不说了,将书本翻开,到有图的一侧,“这一页写的美女蛇,说是就出自你这一带,改日天儿好,你领我出去看看。”
花想容一愣,瞧了一眼徐玉修还包着白布的腿,微微拧眉,“马上入冬,山上的动物都要冬眠,美女蛇说到底也是蛇,即便真的有,也不能出来。”
闻言,徐玉修脸上顿生失望,许是在农家宅院困的过于无聊,他神色厌厌的,瞧着桌上的食物也再没了食欲,便打发着花想容收拾下去。
“过两天,村里来唱社戏的,黑白通宵,若是你实在闷得难忍,我带你去瞧瞧?”
顿时,他便有了精神,神采奕奕的眼珠子泛光,“什么时候,宋梁溪能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