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本是收到了礼部来人给他传的消息，下午去医馆接苏允墨回来的，昨夜不见苏薇，今天看到她在房里，忍不住想开口唤他。然而，一旁的苏允墨却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背，阻止他出声。
苏允墨进门之后，便与秋白站在小院里，他遥遥看着北角半开的轩窗里，坐在案前认真研读着什么的少女，抿唇不语。
从昨日流言四起，他便一直心中慌乱无比，他其实也不知道，在此之后，到底要怎么面对苏薇，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会坏到什么程度去。
他们之间，曾是那般相依相伴，亲密无间的关系，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
都怪他太贪心了吧？有些话，他早该说得一清二楚，可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丝奢望，奢望着或许有朝一日，他所顾忌的，所担心的事情都会不复存在。他们之间会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隔着万千阻碍。那么，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可以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话坦坦荡荡说出来？
他最善察人，丫头对自己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不点破，不喝止，都是因为他自己存了一份自私，自私地想要借着苏薇对他的这份喜欢，尽可能久地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昨天的传言，不仅仅暴露了他们之间并无血缘的事实，还将他逼到了绝境。
他并没有娶赢怀月的打算，自然也不惧这些传言。可是，他不能因此耽误了苏薇。那些流言，不管真假，对苏薇的仕途会有影响，对她的声誉也会有影响。
今次她从洛央国回来，礼部和鸿胪寺都上奏替她和葛鸿请功，陛下也说，等得郡主生辰宴之后，会宣旨嘉奖。
这早朝刚议了此事，下来流言就突然传开了，事发蹊跷，他觉得可疑，昨日放值后便约了赢怀月，想从她那里暗中打听一下，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开的，他不过是陪赢怀月逛了逛，没想到竟然就被苏薇刚好看到了。
早间苏薇能对他说出那些话来，想来也是昨日所见，真的伤了她的心。
先前他一直不能释怀，如今仔细想想，或许误会了也好，伤心了也好，他们就这般拉开距离，也省了两相坦言，说出那些会叫人更伤心的话来。
他可直面千军万马却还镇静自若，此刻却胆怯得连句将关系说得清楚明白的话都不敢直接跟她说。
苏允墨叹了口气，唤了秋白随他一起往厨房去了。
直到秋白送来热腾腾的宵夜，苏薇才知道他们回来了。
看那一碗黄澄澄香气四溢的鸡蛋面，苏薇便知这是苏允墨的手艺。苏允墨会做诸多好菜，她却偏爱这一碗简单好做的鸡蛋面。
只是今日，看到这往日喜爱的吃食，她却有些难以下咽了。
白日里跟葛鸿一起在书阁里忙碌叫她暂时忘记了自己与苏允墨之事，这会儿看到秋白，再看到面，却不见苏允墨过来，苏薇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是真的因为早上的话而生她的气了吗？这会儿回来了，竟然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秋白坐在窗棂上，本想问她昨日去了何处，又想问问她跟苏允墨到底怎么了，然而一双眼落在苏薇房里打开的箱子上时，他面色一沉。
“你收拾东西，是准备要做什么？”箱子里除却衣物外，还有几件小玩意儿和两摞书，房间里的桌案和架子上都空空荡荡，秋白明白那是苏薇的全部家当了。
去医馆接苏允墨的时候，秋白顺便从一旁几个来看望苏允墨的官员口中得知了今早苏薇跟苏允墨吵架的事情，他本以为两人都只是闹闹脾气，却不想，苏薇竟然收拾了东西，她这样是想离家出走吗？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你们两人住在这苏宅里，终究是对我的名声不好，借着这次机会，正好搬出去。”苏薇戳了戳碗里煎黄的荷包蛋，最后干脆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秋白，“秋白，你对这帝都各处的情况比我熟悉，可知哪里有价位便宜，地段好，安静适合我一个人住的房子？”
她跟苏允墨都忙公职，这家中柴米油盐，还有与云山书院之间的往来，一直都是秋白在打点。在苏薇眼里，她觉得这帝都的房价物价，都没有哪样是秋白不知道的。
她想快点找地方搬出去，可明日好不容易有假却要去将军府当值，放眼帝都与她熟识的人里，这要找物美价廉的住处，还是只能请秋白帮忙！
“搬出去？公子准许了？你问过我了？不过是绊了两句嘴，从前还打过骂过的，怎么没见你这么大的脾气？”秋白是真的急了，他从窗棂上跳了下来，原本有些气闷的话，说到最后，在看到苏薇一双眼平静地看向他时，他猛一愣怔，竟是有几分难过和委屈，“苏薇，你是真的不要我和公子了？”
他们相依相伴了十年啊，比起对苏允墨的敬重和服从，秋白是打心底将这个与他一起习武的姑娘当亲姐姐一般待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从前在书院不需得顾忌，可这帝都人多眼杂，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心思如海，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搬出去，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兄长和你。”看秋白黯然的眸子，苏薇也有些鼻酸，可是，这事儿她想了许久，如今已是能平静对待了。
这本只是男女私事，可是，细想下来，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挑破，还是现在朝中传开，那传流言的人是谁尚且不知，可意图却十分明显了。
“以前不是说要誓死赖在公子身边吗？怎么，今天被骂了两句，就真要分家了？”秋白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心痛。
这些年来，三个人一直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伺候保护苏允墨，跟苏薇却从来都是没大没小，十分亲密，两人自小一起学文学武，因着课堂内外苏薇对他这个敏而不好学的同班照顾有加，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之间早已生出了扯都扯不断的革命友谊，苏薇若是走了，日后这远离子里只怕是更加冷清了。
“我当初说的，是誓死保护他，谁要赖在他身边了？”苏薇白了他一眼，看到秋白脸上几分落寞的笑，她叹了口气，“赖了十余年了，我却依旧半点都体察不了他真正的心思。我知道早间我们俩在礼部衙门说的都是气话，我甚至都明白，他那般，大有澄清关系，维护我的意思，可是……”
早间在房中，外面人影晃动，只怕听得不仅仅是赢怀月一人，他们的那些话，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可是，这话里真假掺杂，我却是听不出哪句真，哪句假了。我这般揣度了他十年之久，一直带着几分小心，实在是太累了。”
她很早就喜欢他，为了让他喜欢自己，她在他面前掩下了所有觉得他不会喜欢的性子，那些乖巧懂事背后，她不知怀揣了多少小心翼翼，她突然，就不想活的这么累了。
从前放不下，那是没人把话说破，把事挑明，她带着几分侥幸，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如今一切都剖开放在众人的面前，她昨日醉了一场，今早闹了一场，那些压堵在心里的陈年旧绪突然全部涌了出来，大痛大悲之后，她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见她话都说得这般透彻了，秋白也明白这心意大概是没法转圜了，他也不敢去找苏允墨来劝，毕竟他不在朝中，也不太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绕。
“公子他心里装着我们不能想及之事，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苏薇所言，秋白这一路看着他们走过来，也自是明白，可是，他跟在苏允墨身边的时候比苏薇多，苏允墨做的有些事情，他知道，苏薇不知道，他便也清楚，苏允墨这般对苏薇，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
只是，这些话，苏允墨不说，苏薇从不问，他一个局外人又怎么好多言呢？
最后，秋白也只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心里的难过：“你要找房子的话，我这两天帮你好好留意，只是，到底搬还是不搬，你还是先和公子好言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吧。”
瞥了一眼桌上一口未动的面，秋白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嘱咐了她早些休息后，就径自离去了。
跟苏允墨好言商量吗？苏薇侧头看向窗外，小院里一树繁花已经落了大半，月夜下竟是显得有几分萧瑟，那棵桃树，听说还是当年苏允墨到帝都来时，亲手移栽的，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树。
等得淮安郡主生辰宴之后，她再去和苏允墨说吧。这件事情既然是她先提起的，便由她先去下这一份狠心。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将今日与秋白说的话，再与苏允墨说一遍，她却是突然觉得有几分心虚了。
她总觉得，这些话一说出口，她跟苏允墨，就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