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侦探社改头换面成的牛肉面馆离开后,君悠悠拐去了陈思语的居所。
这一刻,她只是不想回家。
或许,人总有那么特定的时候,除了回家以外,去哪儿都好,哪儿都好。
如果回家,君悠悠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管莉面前嚎啕大哭。
她更不能保证,管莉会不会怜惜地将她抱在怀中。
君悠悠难过,又不想让人知道她的难过。
唯因,这份难过,她无从解释。
是以,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陈思语。
不是陈思语能耐下心来听她的内心话。
而是陈思语……
白痴得察觉不了她的难过……
这个嗜吃甜食的奇葩,居然还能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副直至地老天荒,天塌地陷,世界末日降临也不苏醒的状态。直到君悠悠几乎把所有邻居敲出来了,陈思语才晃晃悠悠地打开了门。
这位睡美人,和猪有得一拼。
陈思语像是第一次认识君悠悠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闺蜜,一张嘴牙缝里还夹着菜叶……
一时之间,本来含笑硬撑的君悠悠突然表情好生难过。
“你怎么来了?”陈思语抓着鸡窝头,撅着嘴嘟哝道:
“大姐,现在才几点?还不到七点半呢……”
“是马上就要到七点半了!”君悠悠不由分说地挤进陈思语的家里,利落地关上房门。
不用解释——陈思语的人都是她的,陈思语的家她君悠悠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思语敢拒绝吗?
呵呵……一切结果自行想象,尽在不言中。
陈思语是做培训机构工作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下午四五点才开始正式开工。
比不得君悠悠在摄影棚枯守的工作,基本没日没夜,昏天暗地,惨绝人寰。
君悠悠在巴掌大的居室里转了一圈,暂且还没有发现属于男人的物品。
她负手而立,故作高深地点头沉吟,继而单刀直入地问:
“你最近交男朋友了?”
陈思语立时瞪大了惺忪的双眼,全身上下地乱挠:
”我,我以前也有男朋友啊。我虽然长得比不上你,也不至于没人要哇……好歹也是母的……“
什么叫母的……君悠悠嫌弃地眼角一耷:
“我是说,你现在交往的男朋友是谁?”
“谁?会有谁?啊哈哈,你说谁?那个谁,谁来着?”
陈思语像是不安分的猴子抓搔不止,眼珠滴溜溜乱转。
陈思语用相当坦白的身体语言向全世界宣布——
她内心有鬼。
忽地,君悠悠有点儿同情那个到现在也不记得名姓的相亲男了。
真难为他了。
看来,他也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差。
敢接受陈思语这样的女朋友,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啊。
这不仅需要异于常人的勇气,还必须兼具超强的耐性。
难怪他会忍受不了同陈思语大吵一架……
然而,相亲男战斗力太弱,瞬间就被“猩球崛起”的陈思语秒杀了……
真可怜。
君悠悠泫然欲泣。
一步上前,扣住陈思语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
“陈思语,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她深呼吸一口,深情款款地劝解:
“我不反对你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但是相比你跟着一个有钱的男朋友活得郁闷不开心,我更希望你能每天高高兴兴的。你现在的男朋友会做到这一点吗?会让你高兴吗?”
陈思语稍作思量,打着哈欠道:
“会啊,我挺开心的啊……”
陈思语撩起睡裙,迷蒙地说:
“他常买甜食给我吃,这就足够让我高兴了啊……对了,我冰箱里还留着昨天他买的糕点,那是相当的好吃!你快来尝尝看,保证唇齿留香,让你久久不能忘怀!”
这一刻,君悠悠几乎失去语言功能。
她抬手狂扇陈思语的后脑勺,面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你说,你高不高兴?他让你高不高兴?嗯?”
陈思语哭蹿着乱躲:
“你打我干啥呀……哎呀妈,你要了我老命了!!!君悠悠,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还手就是怕了你!你信不信我倚天屠龙?啊……悠悠,我不高兴,我真的不高兴了……你快打死我了,我怎么高兴得起来……你个忘恩负义的,亏我总想着你一起吃,哇……”
君悠悠的肩膀颓然一垮,举目望天,泪光打转,久久不能平息。
防火防盗防闺蜜。
原来,要防的不一定是闺蜜和你抢男人。
还要防止闺蜜坑你毁尸灭迹……
君悠悠默默决定,干脆在事故发生的那天住进陈思语家里好了,提前避免悲剧。
注意一定,君悠悠就放下心来。
啃糕点时,陈思语颇觉无聊,随手把电脑打开。
“你丫吃个早饭还非得有背景音乐配合不可吗?”
电视里传出杀猪的吼叫,是在播报农家乐的新闻。
君悠悠被震得耳膜生疼,抬腿就送给陈思语一轮无影脚。
为了惩罚陈思语,君悠悠决定把糕点第一层全部吃掉,剩下的留给好闺蜜。
就好比两人一起吃西瓜的话,君悠悠会把西瓜中央没有籽的部分偷偷入腹,然后再平静地把西瓜送回冰箱里……
陈思语憋屈地瘪瘪嘴,匆忙换台。
正巧电视节目中闪过一位老者的面孔。
陈思语对帅老头不感冒,木木地再度准备调台。
然而,她刚刚举起遥控器,就被旁边的君悠悠一把按下。
“等等!”君悠悠注目着电视屏幕,口内呢喃:
“是他……”
“谁?!陈思语当即瞪圆了眼睛:
“他欠你钱了?”
君悠悠幽幽地瞥着陈思语,未做言语。
这一回,在君悠悠的帮助——排除暴力因素外,或许,是帮助——下,陈思语终于狠下心甩掉了相亲男。
直到最后,君悠悠也没有记住相亲男的名字。
至此后,陈思语立志要找一个不仅外表美,心灵更加美的男人,能美到天天顿顿给她买甜食吃。
“你确定男人的美在于此?”
君悠悠吐槽着,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陈思语了。
几天后,安顿好陈思语的君悠悠又面临新一轮的危机。
深更半夜之际,君悠悠瞧见管莉正坐在客厅发呆。
管莉是个很注重个人形象的妇人,即便年纪不小了,可无论公共场合,还是私人领地,发自骨子的教养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可是,眼前的管莉如同是瘫在沙发上似的,全身的鲜活精力随水而流,像是大型的……海星?
君悠悠默默地上完了厕所,管莉还是没有发现女儿在背后乱窜。
君悠悠大抵知道妈妈是为什么。
因为之前的那个电视新闻。
在屏幕之上,君悠悠难得瞧见了她那位名响海内外的外公。
新闻内容,正是管莉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作为老一辈的音乐家接受采访。
外公对记者说,他会致力于发展我国古典音乐的承续,并且会和xx演奏团合作,在全国范围内开多场音乐会。
只要一观察管莉的神情,君悠悠就猜到,妈妈一定是和外公相见了。
毕竟,管莉目前就在xx演奏团演绎大提琴,是众多大提琴手中小小一员。
在君悠悠单薄的印象中,外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更准确的说,外公的一切事迹全是通过君钟清讲给她听的。
也难怪君悠悠对亲外公毫无感情。
据闻,她咿呀学语正可爱的年纪,管莉曾经带着她回了躺娘家,想要借助女儿的萌弹出击博得外公的回心转意。
但是,外公是个相当固执的老顽固。他非但没有在乎君悠悠,更没有让管莉母女进屋。
“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
这是外公留给妈妈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正原如此,管莉这才不了解,究竟怎样做,才算是优秀的母亲,从而留给君悠悠各种惨淡的回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外公会那么绝情呢?
明明……
年幼的她是多么的可爱。
就此事,君悠悠并没有安慰过管莉。此种阶段中的管莉既是颓废的,也是不理智的。一旦她不痛不痒地开解管莉,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地挨骂。
然而,就在次日,君悠悠踏上了寻找外公的征途。
千里寻外公,礼无情谊……也不重。
君悠悠只是认为,如果外公与管莉父女关系不合全是由于她的存在,那么,就让她这个结自我解套吧。
君悠悠打听一番,得知外公俨然在xx演奏团担任指挥。她趁着午间时分,管莉不留意的间隙,溜至了外公个人专属的休息室前。
她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才通过房门,传出外公沉缓的嗓音。听起来,和任何一个老人别无两样的声音,为什么会拥有那么决绝无情的心?
君悠悠最后一次整理衣裳,随即推门而入。
随着大门缓缓敞开,外公的形象也点点入目。
外公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口,身形单薄又萧瑟。
地面投落了一层薄而淡的影子,轮廓模糊。
这是君悠悠第一次正经八百地面对外公,她第一个想法便是——
外公好矮哦……
是的,外公真的好矮。
记得君钟清曾说过,外公是混血儿,身材高大,英俊逼人,即使年界五十,爱慕他的年轻女孩儿也比比皆是。
这些难不成是君钟清故意编出的谎话逗年幼的女儿玩吗?
君悠悠怔了怔,定视起那抹剪影凝郁的驼背,冷不丁鼻头一酸。
这份痛苦来得毫无预兆。
她本来她不在乎的。
她应该不在乎的。
而事实证明,光是血缘关系就足以强大得,令君悠悠不得不在乎。
力,是分为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
伤害别人的人,终将也会受到伤害。
好比,管莉之于君悠悠。
好比,外公之于妈妈。
君悠悠镇定下心神。
她刚要开口,就听外公沉沉地出声了。
外公说:
“你是专程到我这里发呆来的吗?没有事的话就出去。”
他的言语和传说中的一样,很不客气,就算话音不重,却分毫不留情面。
从外公的口吻中,君悠悠似乎窥见了妈妈管莉的影子。
“你好……”君悠悠没来由地紧张了,她一向是矜持冷静不复存在,少见地扭着衣摆不放:
“我,我叫君悠悠,特意来找您……”
君悠悠几欲扇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结巴了呢?
太影响初次见面的形象了!
正兀自羞恼着,外公转过身来。
“来找我做自我介绍?”他哼笑着望向她。
君悠悠举目看去,再度愣住。
她倏尔发觉,原来她长着管莉的一双桃花眼,而管莉,则是完全继承了外公的模子。
两对形状一致的桃花眼对视着,只不过一双仿若潭水的深沉,而另一双不再年少但仍青嫩。
“如果是自我介绍,就不必浪费我的时间了……“
外公似是心平气和地道:
“据我所知,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地学过乐器,就算天赋再高,耳朵再灵又能怎么样?”
外公垂下眼帘,静静地别过身去,仿佛窗外有什么特别的景象格外吸引他的注意。
可明明,窗外只能望见一堵半高不矮的围墙。
“乐团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可以去别的地方求职了。”外公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出去。”
他言语利索干脆,根本不容君悠悠置喙。
她听着听着,不由被外公的犀利搅晕了头脑。
“诶。”君悠悠难得一见地呆呆应着,调头拉开了房门。
一脚迈出了门槛,她才恍恍惚惚地缓过劲儿来……
不对啊!她不是来求职的!怎么被外公三言两语就训斥得头都抬不起来!
怪不得妈妈会那么害怕外公!
那种和颜悦色的教训更教人心底发慌……
还有,听外公的口气,怎么会对她的事情如此了解?
君悠悠恍然大悟,原来,她之所以同人言辞交锋之际分毫不让,完全是遗传的吗!
果然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君悠悠长吁一气,重新关上房门,却没敢立时扭过身去。
毫无疑问,她怕管莉,管莉怕外公,公式推导的结果,自然而然能够得出——
君悠悠怕外公……
额上泛起了细碎的汗珠,她舔了舔干涩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