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嫣看着李有容，正色道：“名节两个字对女子尤为重要，倘若无意，便不要有丝毫让人误解的举措，于男子不过是一句风流，于女子却是锥心之痛，这世道就是这样无理。”
李有容闻言，神情严肃道：“是我方才唐突了。”
“你们在这啊。”李有功从一旁大步走来，他本就身材魁梧，容貌出众，此刻望着卓嫣满脸笑意，一旁的小姐们纷纷向这边偷偷张望，各个娇羞含笑，见到此景李有容若有所思。
“妹妹，你冷了吧。”李有功将一个小巧的手炉塞到卓嫣怀里，等到她道谢时，李有功又傻乎乎地笑道：“是祖母给我的，前面宴会准备好了，让我来叫你。”
卓嫣道：“好，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等到一行人到达宴会时，老夫人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微笑着一一介绍在场的宾客。
卓嫣一身大袖纱罗衫，锦绣长裙，裙子用锦带系于胸前，宽大的下摆托在地上，上身穿纱衣，略施脂粉，肤若凝脂，笑起来弯弯的明眸，还有俩个酒窝，容貌清新明媚，风韵亭亭，跟他们想象中的消瘦病态的形象完全不同，不免都有些惊讶。卓嫣十分清楚她如今的样貌虽不如前世那般美艳娇媚，但是胜在气质高雅，明眸皓齿，显得温婉可人，更容易被人喜欢吧。
面对武宝儿挑衅的目光，卓嫣丝毫不在意，想来两人之前就是不对付的吧，她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禁有些想笑，看来前世的自己真的很失败吧，除了卓家人和刘家人，她竟然没有相好的姐妹。
老夫人牵起卓嫣的手，道：“嫣儿别怕。”想来是怕嫣儿难过一般。
闻言，卓嫣笑了笑，有些可惜，今天见不到刘子固，她倒是很想看看刘子固如今的样子呢，不过今后有的是机会。
宴会上，老夫人特意请折了许多梅花放在厅上，正值冬末，白雪、红梅甚是美景。卓嫣坐在花厅里，就看见一簇簇花盛开，闻到花香袭人，众人杯筹交错，相谈甚欢，不一会儿，在教坊请来的宫人开始表演，大鼓声伴奏，参演者众多，皆是披甲持戈，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宴会过半，有人提议众女展示下闺阁多学的才艺，也是变相的相看各家姑娘了，果然此提议得到了在座大多数人的认同，卓嫤得到老夫人的首肯，立即让下人将中间的花景撤走，就地收拾出了一片空地。
表演依次进行着，来人都是名门望族或官家女子，想来必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众女子各个尽情的表现自己，果然长安就是人杰地灵。
她想起儿时被母亲逼着学习技艺的情形，可是一点母亲的遗传都没有，样样都半吊子，气得母亲不行。后来母亲过世，她被父亲送回山东老家，再后来她跟着小舅舅贾舒四处东奔西走，再也没有学过什么了，直到后来嫁给刘子固，为讨他的欢心，努力扮作大家闺秀的作风，琴棋书画全都重新再学，可是成婚六年，他四年都在打仗，她便日日临摹他的字迹来思念夫君，现在想来她真是傻得可笑。自己百般的努力讨好都抵不过李翾的一句话。
如今刚过完年，天气还是十分冷的，卓嫣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却发现是梅子酒，一股子梅子的酸味带着几分甜腻，算不上什么酒，抿了抿嘴，她还是喜欢街边破陋酒肆里兑了水的烧刀子，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胃火辣辣的，那才最够味。
武宝儿见卓嫣从容安静坐在那里，有人敬酒也是落落大方行礼，已经有好几位夫人悄悄打量她，之前她可是嚣张惹事处处不如自己，仿佛相差无几的两个小伙伴，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改头换面大步向前，把另一人丢在原地。如今好似只有她一人被人不喜，心中愤愤不平，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果然卓嫣一转头就看见武宝儿对着她一脸坏笑，场上一个贵女刚跳完一舞，武宝儿就笑道：“今日我们这些小姐们都客人，李小姐才是主角呢，我们莫要喧宾夺主才好，不知道李小姐打算表演什么啊？”
闻言，众人纷纷议论，看着卓嫣，皆知她昏迷六年，想必是没有学过这些吧。虽说女子家势品行最为要紧，但若无才艺也有些拿不出手。
“怕是什么舞蹈吧，还是要展示书法？李家家学渊源，我倒是很想见识一番呢。”武宝儿兴奋地问道。卓嫣自小可没少闹听，哪有安分学什么琴棋书画，又昏迷直到现在，这下看她还怎么装。
老夫人与卓嫤见状脸色铁青，其实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门第，皆知当年遇袭一事，故而都善解人意的不提此事，不想武宝儿故意揭短，作为主人却又不能与小辈计较，偌大的宴会大花厅上一时没了声音。
“你说的什么鬼话？谁不知道我妹妹如今刚刚醒过来，什么劳什子舞蹈书法的？”李有功忍不住站起来冲着武宝儿吼道，身旁的李有容连忙拉住他，摇了摇头。
却不想李有功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李有容，他踉跄几步才站稳。李有功继续吼道，“要是想欺负我妹妹，你现在就滚，滚出去！”
“哦？”武宝儿笑莹莹说：“如今李府是要撵人了？我不过是闲聊几句，竟然也不许吗？这李府的规矩可真大！”
老夫人身后的卓嫤心想，倘若真的让武宝儿出去，那就李家的不是了，对的也变成错的，可是她咄咄逼人一看就没安好心，难道要卓嫣当众出丑不成。那时就是丢整个李家的脸了。只见卓嫣施施然上前，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缓缓说道：“不瞒武小姐，我确实不善舞蹈，亦不善书法。”不待别人说话，又道：“不过倒是听闻武小姐才艺卓越，满长安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惠妃更是舞姿华美，想来是家学渊源，不如就让武小姐表演一番，也让我开开眼。”
武宝儿原本是和李嫣儿一样的性子，傲慢又没心机，被卓嫣三言两语哄得喜笑颜开的，得意的说：“算你识相，取我的舞衣来。”
坐在上座的高安公主一直淡淡地看着下面众人，自然也听到了两人所言，颇有些感慨地说：“年轻真好啊！”
自从丈夫王勖在天授年间被武则天杀死，安高公主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无夫无子，虽被封为长公主，身份贵重，尽享荣华尊贵，但她仍然日渐消瘦沧桑的如同活死人一般。瞧见下面诸位小姐们一个个鲜活热情有些动容。
不一会儿，武宝儿身着暗红色戎装，头发梳成高马尾，窄袖紧身腰系蹀躞带，足蹬乌皮靴，衬托得腰肢纤细，身材玲珑有致，手持一柄剑，十分亮眼。她骄傲地仰着头，示意了乐师，便随着铿锵低沉的音乐开始起舞。
众人一见就知道她要表演的是时下宫中最流行的剑舞，如今也能一饱眼福了。
果然武宝儿的舞艺十分精湛，想必是下了功夫，宫中的剑舞是每逢重要活动必须上演的，参演者多达一百二十人，一起披甲舞剑，大气磅礴，而她一人演绎此舞，加入了许多剑术的部分，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一时间众人都认真的看着她，暗暗赞许。
在李府的宴会上如此喧宾夺主，让人十分不爽，就连好脾气的李有季也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卓嫣见乐者的旋律越演越烈，武宝儿的动作也开始加速，知道马上就要到最高潮部分。
卓嫣又喝了一口酒，悄悄吩咐丫鬟将自己的琵琶拿来，暗笑武宝儿真是运气不好，倘若她跳任何一曲都能够艳压全场独享目光，但这曲《凉州词》是卓嫣最擅长，也是唯一精通的曲目，因为刘子固喜欢，所以她才苦练此曲，数年苦练，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够弹奏，却没想到还有再次弹奏的机会。
一声破音从琵琶上传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来李家小姐真的不善乐器，既然不善为何还要献丑呢。
第一下就弹走了音，卓嫣苦笑了下，继而闭上双眸，一道婉转悠扬的琵琶声响起，与乐师的琴声混在一起，合为一曲。一开始，琴声与琵琶声相辅相成，相伴而行，仿佛是出征前的号角，低沉悠扬，接着琵琶声骤然加快，琴声紧随其后，琵琶声犹如将军引领着众人见识了战场的厮杀战乱，每一个音色的转折都叫人屏息凝神，琵琶声越演越烈，节奏疾走，仿佛到了战争最后的关键时刻，每个战士都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刻，咬着牙挥舞手中的武器，誓死守卫脚下的土地，琴声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卓嫣的琵琶仍在激烈的弹奏中，忽然声音渐渐低沉沧桑，仿佛将军迟暮，在沙场上跨过一具具战友的尸首布履阑珊的向前的场景。
武宝儿被其急促的琵琶声带着，越跳越快，到后来渐渐有些跟不上，她吃力的跟上节奏，顾此失彼，节奏快了，舞姿就无法看顾，不一会就汗流浃背踉踉跄跄，显得分外狼狈。
一曲罢，全场寂静，众宾客沉静在琵琶声所描绘的征战沙场的场景，没有人在意武宝儿的失态，纷纷朝卓嫣望去，只见她端坐在椅子上，明眸皓齿，纤细的手指按在琵琶上，日光下，她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月牙般的阴影，竟然有股莲花般清幽的气质，片刻后，响起阵阵掌声。
卓嫣抬起头，看向武宝儿，笑起来脸上的酒窝十分可爱，狡猾地说道：“献丑了。”
场上的诸位小姐见她如此表现后，有一脸钦佩的，有撇嘴不屑的，武宝儿更是气得一走了之。
老夫人高兴地继续招呼诸位客人继续宴会，暗自欣慰自己的孙女，一出手就惊艳全场。
高安公主也目不转晴地看着卓嫣，心中十分感慨，想不到李家小姐年纪轻轻竟能演绎出如此精湛的技艺，琵琶声里饱含征战的悲凉慷慨，十分赞赏，想必今后长安城的才女又添一员猛将了。
若是高安公主能够预见卓嫣今后的种种挑战世俗的作为，必会为今日的想法后悔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