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改头换面
尽管丁点用着不阴不阳的语调调侃着自己,但薛峤依旧随和,边收拾边作答:“丁老板,我可没跟你要钱,再说我要钱也没用,我的意思很明确,八个字——白用可以,白拿免谈。”
其实丁点也并非真的想要这块铜牌,他至多就是开个玩笑,想逗弄薛峤一番,可没想到自己没当真,薛峤却是当真得很:“喔唷,你这牌子难不成还是金子做的,我又不是真的想要,你要这么说那你拿回去算了,免得到时候给你弄丢了你再找我赔。”
一听这话,薛峤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而将丁点悬在自己面前晃动的牌子给捏了住:“我说丁老板,你可别不把我的好意当回事啊,这法器可是有大用处的,这里头施了法咒,能保你不受邪祟的侵害,我拿给你用,是出于情分,而不送给你,则是出于本分。”说完,薛峤又把手掌松开,由着丁点将铜牌拖了过去。
“我他娘,这牌子能有那么牛,小幺你别不是哄我的吧?”丁点虽说是做死人买卖的,但从来没撞见过妖魔鬼怪,因而对一些镇宅驱邪的东西很是不屑,“还有你说的那什么本分啊,情分啊又是怎个意思?你这牌子难不成还是哪个心上人送你的?”
薛峤听丁点又问这又问那,说话还那么阴阳怪气,匀和的呼吸都有些变快了:“牌子是我师父传我的,我不能随意送人,这就是本分,而牌子作用也是有的,虽说不至于遇邪除邪,遇鬼杀鬼,但能让你随我对付邪祟时不受侵害,这就是情分。至于说你想要,那也不是不可能,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尊我为师,入我道门,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东西送与你,如何啊?”
“嘁,亏你说得出口!”丁点耍人不成反被耍,显出一丝愠色,不过他还是把铜牌收下了。因为铜牌绳子不够长,且又系得死紧,丁点没法将其从自己的尖长的脑袋上穿过,所以他索性就将其绕在了左手腕子上,“我说小幺你在外面学坏了啊,都学会占人便宜了,我看你也别叫小幺了,干脆叫老妖得了。”
“无所谓,名字无非代号,你叫我什么都行,你要愿意,你都可以叫我法号,我法号道承。”薛峤见丁点收了铜牌,便且说且动地将原先搭膊里的物件重新放了回去,只留了一个铜香炉和半拉馒头在桌上。
“哟,你还有法号呐,道承,道~承,薛~道~承,啧啧,你还别说,你这法号还挺仙风道骨的,一听就是个道士,只可惜啊,还是没有我的薛老妖好听。”
薛峤没有理会丁点的言语,只是简单地应了两声,随后便将搭膊放到了床头,等他放好转身后,门外却传来了敲门之声。
“三少爷,我是火妞,是您的使唤丫头,您开开门啊。”门外的声音是个女声,然而声气并不柔弱,反倒是穿透力十足,饶是薛峤立在离门七八步开外的床边,依旧听得响亮。不过比起声音,薛峤更关心的是称谓,怎么半会儿功夫不到,自己就从幺少爷变成了三少爷了?
丁点正在整理手腕上的铜牌,听到敲门声,先是一怔,等喊话声穿过门板,他才定了心神,迤迤然走到门边,将大门打了开。
一打开门,丁点就见一个十七八的丫头正抱着一摞衣物立在门前,丫头个子不高,只及丁点肩头。为了防止衣物散落,丫头下面用手托着,上面用下巴压着,把一摞衣物挤得死死的。丁点见她这个姿势,一边思考她是如何敲的门,一边伸手就要帮她分担分担。可丫头哪用得着他来操闲心,直接无视了他,而后步态轻盈地跨入了房门,将一摞衣物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放好之后,她才跟薛峤打了招呼并说明了来意。
“衣裳是管家爷吩咐送来的,您先试试尺寸大小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咱再找人做。”火妞人如其名,很是生龙活虎,小小的身板里仿佛有着使不完的活力,她一边说话,一边微笑,既像个小姑娘,又像个老大姐,搞得薛峤一时竟不知如何适应。
“我说小母牛,你们少爷累了,你别打扰他休息了,等会儿试完了衣服我们会叫你的,你先出去哈。”丁点看小丫头的身板虽小,但胸脯上少说也有四两肉,于是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为其起了一个还算贴切的外号。
“你谁啊你,真是没个教养,我叫火妞,不叫小母牛,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个外人来多嘴吗?你还叫我出去,我看你出去还差不多!”薛峤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的脾气居然这么冲,当真是如火如焰,将将还笑容可掬的样子,一扭脸就怒目圆睁了,着实是吓了一跳。
“嘿你个臭丫头,没规没矩的,我可是你们薛家的客人,是你们家老爷子的生意伙伴,你对我说话客气着点,要不然我让你们少爷把你给卖给我对门的老光棍当小媳妇,然后生下孩子就死了男人,领着个拖油瓶耐一辈子寂寞!”其实也莫怪文秀会把丁点称为“贱人”,就凭他这骂街咒人的本事,受此“殊荣”,委实是当之无愧。
火妞也是野脾气,听得此言,胸前的肉儿都乱颤起来,她撇嘴翕鼻地横了丁点一眼,明显是要蓄势爆发,幸得薛峤反应够快,发现势头不对,及时制止住了二人,这才避免了一场恶仗。不过恶仗虽是避免了,但摩擦依旧不断,尤其是丁点,见火妞没了脾气,立马又来了劲头。只见他环抱双臂,摇着步子,没停没够地在火妞身后打转,俨然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端的是一点男子汉气概都瞧不出来。
薛峤治不住丁点,又怕他挑起乱子,于是含糊了两句,借说男女有别,将火妞哄出了房门。火妞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听了薛峤的话,规规矩矩地出了房间,静候在了门外。
见火妞出了房门,丁点才收敛了嘴脸,随后一个跃步去到了床边。丁点没有拿起床上的衣裳,单是顺着衣面摸了两下,眼里就放出了艳羡的目光:“要不说有钱真好呢,你瞧瞧这料子,啧啧啧,少说也顶我三副寿材。”
薛峤听丁点竟然拿棺材作比,顿时有些无语。他把丁点拉开,然后随意挑出了一件素洁的褂子,照着身板比了两下,见还合身,于是便在丁点帮衬下蹩手蹩脚地换了上。穿上褂子,丁点拉着薛峤去到了偏室,那里放着一张薛苓小时候用过的梳妆台,而台上正好嵌着一面大玻璃镜子。丁点看着镜子中的薛峤,顿觉文秀那小子说的还真是有道理,人要是少爷命,凭着行头就能显出来,而薛峤正是少爷,所以一换上这褂子,立马就露出了一脸的贵相。
“公子~好相貌哇~”丁点带着戏腔捧了薛峤一句,然后顺势把薛峤头上的道冠给摘了下来。随着道冠被摘,丁点这才发现薛峤竟与自己一样都留着长发,于是笑道:“诶哟嘿,咱们仨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冬薇的头发差不多也是你这般长。”
薛峤听了,并未作答,只是浅笑了一下。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恍惚,想不到自己除去道服,竟是这般模样,而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还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令他神伤的地方。
沉思片刻,丁点已经将褂子细细地捯饬了一遍,虽说不至于尽善尽美,但也算是像模像样了。搞定了衣服,接着就是裤子,裤子比起衣服要好收拾得多,宽了就拿腰带紧紧,窄了就把肚皮收收,长了就稍稍卷起裤腿,短了自有褂子遮着,反正不费事。
通身搞定之后,丁点才没好气给火妞开了门。火妞没兴致搭理丁点,似单刀直入般,径直奔向了薛峤。当她瞧见换上新衣裳的薛峤,立马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嘴里开始秃噜起奉承话,等奉承得差不多了,她才留意到薛峤的鞋子还是一双黑色旧布鞋。
因为薛峤是骑驴入的塘垟,所以鞋子倒不是很脏,然而现在有了新衣新裤作衬,那双布鞋随即就显现出了寒酸。火妞是杭叔挑出来的,手脚和心思自然不会很差,因而一见到薛峤鞋子没配套,赶忙骂了声自己真是该打,怎么就疏忽了鞋子,随即向薛峤讨要了鞋身的尺码便打礼告退,临了还抱走了他刚刚换下来的一应衣物。
等走了火妞,薛峤才低头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然后轻摇着脑袋地沉吟道:“自是名利不随我,足衣未净也沾身,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