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源出了谷城,一路向北。走了两日才来到和山脚下。一路上,偶尔碰到些路人,询问之下原来这些人几乎都是去真武观祈福的。这真武观是附近名刹,据说建成已有千年。而且甚是灵验,周遭数个城镇的百姓都喜欢来此祈福,甚至当朝的皇帝昔年也曾来过,拜祭真武道君,降幅降贵。据说正是因这真武道君庇护,才保的皇室人丁兴旺,国力昌盛。
此时山道上的人竟多了起来,苍源跟在人群中向山上走去。山路虽然平整但那山还是极高,走了近乎两日才来到山腰。忽见眼前一个数十丈高的牌楼,上面写着真武神机观几个硕大的大字。那山腰已在云雾之间,走过了牌楼云雾内的庙宇方才得见。那是一座古朴的大殿,正坐落在道路正中,那里也是接待朝拜之人的所在。此殿旁边,有一些简易的屋舍,想来是观里道士日常居住之所。只不过这里到处都很破旧,倒不像是个香火旺盛的地方。
苍源随着众人进入大殿,只见那大殿中央有一尊数十丈高的金身雕像,塑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黄袍道人。雕像前众多几案,香炉,功德箱,供人祭拜祈福之用。大殿里有几个道士穿梭其间,待人接物,维持秩序。
苍源看那金身雕像虽然巨大但并未让人产生威严之感,甚至感觉有些猥琐。
“小孩儿,不要到处乱跑,你家大人呢?”一个年纪也就十来岁的道士走到苍源身边问道。
“我没乱跑,我是来拜师的。”苍源道。
那小道士瞪了瞪眼,没好气的道:“拜师?这里是捐香火的道场,你来这儿拜的哪门子师傅。要去拜师,山下的城里倒是有些武行,让你爹娘备些银子送你过去就是了。”
苍源道:“我是来拜真武道君为师,是来修仙的。”
小道士一听苍源这么说,竟忽的笑了,“嘿嘿,你拜真武道君为师?”他指了指眼前的雕像:“喏,这个就是,你怎么拜都行,只怕是他老人家不会收你。”
“福莱,又在胡闹。不照看香客在这里偷懒呢是吧,晚上罚你禁食。”一个中年道人从不远处走来,指着那小道士喝道。
“冤枉啊师傅,你看,这儿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孩儿,疯疯癫癫的,还说要拜老祖宗做师傅呢!”小道士指着苍源道。
“我看你就是又在偷懒。”那道士走过来揪起了小道士的耳朵。小道士吃痛,嘴里不住叫着,眼睛则恶狠狠的瞪着苍源,显然他把自己所受的责罚都怪在了苍源身上。
大道士将小道士拎到一旁,看向苍源,和气的说道:“小施主是和爹娘走散了吗?”
“没有啊。你错怪他了,我真的是来拜师的。”
大道士笑道:“弊观确是偶尔会招收弟子,做些杂物,修习些道法。可近来早已人满为患,不再收弟子了。”
苍源一听到修习道法,眼睛都亮了,忙道:“没错没错,我就是来修习道法的,我要做神仙的,请问真武道君是在这庙里吗?”
大道士摇了摇头,道:“小施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弊观开山祖师真武道君早在两百年前就已飞升了,这庙里供奉的正是他老人家的雕像,喏。”他指了指殿中的金身雕像道:“小施主怎么能拜得我家祖师呢,要是只为讨口饭吃,本观倒是可以施舍一些。”大道士看到苍源衣着破烂,只道他是游走的小乞丐来庙里讨便宜,所以没好气地说道。
以苍源的年纪自然听不出那道士的语气,接着道:“可是谷城的老神仙说让我到这里来拜真武道君为师的啊。”
“谷城的神仙?”
“是呀,是一个算命的,也是个老道,对了,他长的和那边的神像还挺像的呢?”苍源指着殿中的金身雕像。
年长的道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道;“你那是被骗了,块走吧,我这里可还忙的很呢。”
一旁小道士也做着鬼脸,起哄道:“你看,我说就是个小傻子吧,被人骗了还不知道,真是个笨蛋。”
一听两人这样说,苍源有些急了,忙从衣服里掏出老道的信,递道年长的道人面前,“我没被骗,你看,他还给我写了封信呢,说真武道君看到了就一定会收我做徒弟。”
小道士笑道:“你也真是好骗,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我家祖师两百年前就飞升了,你那封信倒是拿给鬼看哦。”
年长道士不悦,瞪了那小道士一眼,“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苍源手中的书信。
他将那信展开,正要查看。忽然一阵大风从殿外吹来,一下子将那信吹了起来,正拍在小道士的脸上。那小道士整张脸被糊住,正要上手去抓,谁知那信竟又被风刮起,飘飘悠悠的竟直接飞到了高空,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真武道君雕像的手掌上。此时殿内有好多朝拜的香客,被这大风一刮顿时乱了起来。有人甚至踢翻了香炉,把整个大殿搞得到处是灰尘。年长的道士也有些慌乱,正要去维持秩序,忽然殿外走进来一个面目清秀的童子。这童子手提一盏香灯,离得很远就叫道:“清水师弟,这里是不是有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师傅叫我带他过去。”
那清水看似三十多岁的年纪,却被一个不到十岁的童子口称师弟,不免有些奇怪,但那叫清水的年长道士却并不生气,反而对这童子甚是恭谨,马上迎了过去,陪笑道:“没错,就在这里,你看是不是那个?”清水指了指苍源,“是一个小乞丐,搅得这里乌烟瘴气的,还惊动了晓月师兄,真是不该啊。”
那叫晓月的童子并没有理会清水,而是径直走到苍源身边,用手指了指苍源,面无表情的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向殿外走了出去。苍源虽然见这个小孩儿怪里怪气的,但听说是什么师傅叫他过去,心想那莫不就是真武道君了。所以便痛快的跟了过去。
待两人走远,殿内也安静了下来,所有香客又在几名道士的安排下有序的上香祈愿。清水望了望真武道君的雕像,原本落在那雕像掌心的书信此时却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落在地上,在刚才混乱中被人扫走了。
苍源跟着叫晓月的小童出了大殿,绕过殿旁的屋舍,一路向后山走去。
走了一会儿,两人进入了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处破得不能再破的院落,几排篱笆墙,几栋破旧的茅草屋子。
走近院落,来到一间茅草屋前,那叫晓月的童子躬身作了个揖,恭敬道:“师傅,人到了。”
屋子里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两人进了茅屋。这茅屋内设和外部一样的简陋,几乎没有家具,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坐着一个干瘦老者,正在喝茶。晓月见到那老者后又作了个揖,很多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苍源见那老者甚是眼熟,竟然跟那真武道君的雕像也颇有几分相似:“你是真武道君?”苍源问道。
“哈哈。”那老者大笑,“先祖仙逝多年,贫道不才,是这一任真武馆的主事,道号多宝。”
“啊?真武道君死了吗?那我该找谁拜师啊?”苍源茫然道。
那叫多宝的道人道:“当然是拜贫道作师傅了,既然是先祖故人所托,我就只好当仁不让了,你看可好?”
苍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多宝,道:“我是要学法术本领的,你可会?”
多宝笑着在自己面前一抓,一把木剑竟凭空出现在手里。
苍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木剑,又想了想,道:“那你会飞吗?我要打败能在云彩里飞的妖怪。”
多宝道:“乘风驾云又有何难,只是修道之途甚是辛苦,你可有决心?”
苍源坚定道:“我不怕吃苦的。”
多宝点了点头,“本门修炼乃天地气运之术,最是讲究天人合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你先跟晓月下去,她给你安排些杂役,你每日也去观里听早课,我自会指点你修炼之道。外面就说你是我记名弟子即可,切不可骄傲,知道吗?”
苍源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学习捉妖怪的法术呢?”
多宝沉声一哼,道:“切记,修道最忌操之过急,下去吧。”
苍源还待再问,晓月赶忙拉了他,出了茅草屋。
两人刚出了茅草屋,忽地一团白雾凭空在茅草屋内出现,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道士出现在多宝面前,那道士躬身道:“祖师,您叫我等安排的事已经准备妥当了,那王员外愿意出五十两黄金除妖。”
多宝捋了捋额下的山羊胡,脸上露出得意:“这事办得不错,事成之后你们每人赏碎银子半两。”
那道士忙道:“万万不可,为祖师办事那是理所应当的,何况还是除妖伏魔的善事,哪还能要银子,五十两黄金分文不少,到时都孝敬祖师便是。”
多宝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这个拿着。”多宝说着,凭空在面前抓出一样东西,放在掌心一看,却原来是一个精致的小葫芦。“这个葫芦拿着,可祝你收了那妖怪,使用法决你只需滴血其上便会知晓,这可是为师的宝贝,看你这些年来尽心尽力的份上,就赠予你了。”
白袍道人接过那葫芦,顿时眼前一亮。但紧接着便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那葫芦道:“此乃师门重宝,弟子何德何能,万不敢收。”
多宝显得有些不悦,道:“送你便送你了,为师的还能言而无信不成。”
那白袍道人一听,马上将葫芦收起,接着将四肢趴伏在地上,连磕着响头道:“谢师傅赐宝,谢师傅赐宝。”
苍源跟着晓月来到竹林外,又向山下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地势宽阔所在。这里有几处院落,均都残破,是真武观内弟子们居住之所。此时外面正有几个道士在做杂务,看到晓月走近,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行礼,问师兄好。
苍源问道:“怎么你年纪这么小,大家却都叫你师兄呢?”
晓月一脸严肃道:“那些都不是师傅的正式弟子,只能做些杂役修习一些拳脚功夫。师傅就只收了六名正式弟子,按尊卑之分,同辈份的不管多大年纪见到我们都得叫师兄。你以后就是师傅的第七名正式弟子了,他们以后也得叫你师兄。”
两人走近其间一个较小的院落,晓月道:“正式弟子都有自己的院落,只是观里太穷了,没有那么多的房子,你就委屈住在这里吧,而且你年纪还小,需要和其他弟子一起读书识字,作基础修行,住在这里也倒方便些。这是我特意给你找的地方,里边原本还有两个弟子与你同住,要你与其他人同住也是没法子的事,师傅问起可别说我故意为难你。”
“没关系的,只要能学习法术,让我住在树上都行。”
晓月白了他一眼,又道:“师傅那里没有召唤万万不可私自前往,擅自进入师傅所在那片竹林可是死罪,你可要记好了。另外师傅他老人家很少亲自传授功法,日常都有几个师兄代替,你也别觉得奇怪。”
苍源心道:“说好了多宝道人教我的,却让徒弟代劳,这不是骗人吗?”不过总算拜在神仙门下,他心下高兴,一时也就没那么多抱怨了。晓月又和苍源说了些注意事项和观里的禁忌,这才离开。
晚上,和苍源同住的两个道士从外面回来,这两个道士都已二十左右的年纪,年长一些的道号青松,年幼一些的叫苍竹。早有人告诉他们观主新收的第七名弟子要和自己住在一起,两人也不知这七师兄是什么来头,内心忐忑了一整天,回来见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心下还稍稍轻松了一些,毕竟是小孩儿,哄得开心或不去招惹总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院子里原本有两间房,本来他二人一人一间,苍源来了,他们就腾出一间较好的房子给苍源住,自己两人挤在一间。苍源原本不肯,但那二人执意如此,最后也只得这样分配,其实他们也不想把好房子给苍源,可人家毕竟是观主的正式弟子,哪里能得罪了,所以表面笑脸相迎,内心却把苍源咒骂了不知几百遍。
虽说是较好的房间,但屋子里也是异常简陋,没有什么家什,就只有一张破床而已。那床上连个枕头褥子也没有,只用些茅草扑了,盖了几块破布和一条满是补丁的被子。看到外面真武观旺盛的香火,恐怕没人会想到这观里的居所竟会破烂成这个样子,这哪里是什么千年古刹,香火圣地,这分明就是个乞丐窝。不过这些苍源到不在意,这条件再差总比在深山里住树洞和露宿要得多。
晚上,苍源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真武观,还成了这里的正式弟子,不禁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躺着无聊,他忽然想起在寒山,那个要饭的老爷爷送给他的两件宝贝。那东西还在口袋里,硬邦邦的,时不时的还会硌到自己。
他起身,将那两件宝贝翻出来放在眼前摆弄。苍源不识字,对那书不敢兴趣,于是便先拿起了那个八角木盒。他记得那木盒里装着一个生锈的盘子,老爷爷说那叫罗盘,还教他怎么用那个罗盘判定方位。那盘子中央的小针不管怎么拨动,到最后都只会指着一个方向,甚是有趣。此时他打开那盒子,看到那盘子上的指针还在兀自转动。他用小手扒拉了一下,那针转了好多圈儿但始终颤颤巍巍,不肯在一个方向上停下来。他又试了几次,每次那针都会不住抖动,不肯静止,而且每次所指的方向也完全不同。这和当初那老头儿给他演示之时完全不同。“难道是一路上颠簸给撞坏了。”苍源有些心疼,本想自己把他修好,可摆弄了半天却哪里会修,只得撅着小嘴儿将他放到一边。接着他又拿起那本书,那书实在太脏太破了,上面一层厚厚的油腻,书页都是黄色的,轻轻一抖就有残渣掉落下来。他记得老爷爷说这本叫养心经,可那封面上的书名却明明是有四个字的,不过苍源不识字,也不敢妄猜。他打开那书,一股霉味刺鼻扑来。苍源不识字,就一直翻动,好在那书上还画着一些图案,有红枣苹果,鸡鸭猪羊什么的。不过些图画却并不生动,好像是菜谱什么的东西。苍源看得无聊,索性拿了床上一块破布包上,垫在脑袋下当作枕头。那八角盒子由于太硬,不适合作枕头,便被他扔在脚下,作垫脚之用。
按照多宝的吩咐,每天,苍源都会早起和一众弟子们一起下山打水,上山砍柴,做一些杂物,总之忙得不亦乐乎。观里有年长的道士会教小道士们读书识字,讲解一些道家经卷,也没什么修行的法术。不过苍源记得多宝说过,修道切忌心急,他便只道这些也是修行的一部分罢了。
晓月从来不做观中杂事,苍源也从来见不到他的影子,整日里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过得数月有余,这一天忽然晓月来找苍源,要带他去见多宝道人。
两人来到竹林茅屋前,晓月守在门外,苍源一个人走了进去。此时多宝正在屋中喝茶,见到苍源进来,显得颇为高兴。他将苍源叫到身边,温和问道:“最近修行的怎么样了?”
苍源撅着嘴道:“每日里就是担水、打柴、做些杂事,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法术啊。”
“早和你说过不要操之过急。你年小体弱,又大字不识,你要为师怎么教你呢?”
苍源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师傅你说得对,我不着急就是了。”
多宝笑道:“孺子可教也。你来得我门下还没有给你取个道号,我想想哈。”
多宝闭上眼睛,手指掐动,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道:“你是我竹林收的第七名弟子,天干七为庚金,就叫你金宝吧,如何?”
“金宝,金宝。”苍源也不知好坏,只觉得读着还算上口,就道:“谢谢师傅赐徒儿道号。”
多宝哈哈大笑:“我是多宝,你是金宝,吉利得很,很好,很好,哈哈哈。为师还有一件礼物相送。”多宝说着,又是在眼前凭空一抓,一本古朴的书凭空出现在手里。
多宝道:“这一本是本门修行心法,是先祖结合众多修炼典籍编修整理而成,也是秘传的功法,名曰《吉道经》,你好生保管,且不可遗失或让他人看见。里边有详细修炼法门,你每日照着修炼,当会有小成。筑基之后再来找为师,我会教你其他修炼法门。”
苍源急忙接过,道:“谢谢师傅。”
多宝接着道:“这世间修道派系无数,不外乎道、佛、魔、怪四种。我道家讲究练气,修行就是修心,要打磨意志,修炼心智,方能大成,你可懂吗?”
苍源想了想,眨了眨眼睛,好像有所明悟,“师傅你叫我担水打柴,就是修心,对吗?”
多宝笑道:“没错,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你以后就不用担水打柴了也不要和那些普通弟子一起修行了,就按着我给你的这本经书修行,要刻苦,懂了吗?”
“弟子明白。”苍源巴不得马上修行仙术,担水打柴什么的他早不想干了,并不是因为懒,而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苍源出了多宝的茅屋,晓月正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迎上前问道:“师傅教了你什么吗?”
苍源道:“没有,就是给我取了个道号叫‘金宝’,好听吧?还传了我本门的修行心法。让我自己去练。”
“是不是还让你多干活儿?”
“没有啊,他叫我以后不要再担水打柴了,要刻苦修行。”
“这倒怪了,你莫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晓月嘟囔着,“那心法秘籍拿来给我看看。”
“不行,师傅说了,这是什么秘密心法,不能给别人看到的。糟糕,我怎么就告诉你我有这个了。”
晓月撇了撇嘴,“不给看就不给看,我是你师兄,难道没有吗?谁稀罕。”说完便不再搭理苍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