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城内有一座极其普通的道观，名谓灵虚观，曾在某年遭了火灾，烧死了不少道士，此后香火愈见衰落，剩余的道士无法谋生，走的走，逃的逃，竟至于完全荒废，再无人问津。
这一年间，不知从何地来了两个女道士，年龄长的为师父，另一个是徒弟。
师徒二人无处落脚，于是便选了这座荒废已久的道观为家。
几日整饬之后，道观内也算焕然一新。
然而，活着就要谋生，师徒二人本不会其他的生计，便打算以扶乩占卜打卦为由，替那些世俗间的女子卜个运程，顺便收些香火钱谋生。
盖因灵虚观的名声太过衰败，起初问津者几乎没有。
为了生计，师徒二人不得不开些荒地，种些粮食瓜果勉强度日。
闲暇工夫，师徒二人便坐在那里做些功课，说着些他人难以理会的话。
望着徒弟日渐消瘦的面庞，师父显得很是痛心，她变着法子做些可口的菜肴，为徒弟补身子，可即便如此，到后来，徒弟的生命仿佛以天来算计的，她逐日病弱，逐日衰老下去，似乎用不了多少日子，便会死去。
“时光一去不回，你这般折磨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你这么做，算是报复我么？上天赋予你以能力，却不主动施展抱负，偏偏要守株待兔，缘木求鱼，恐怕即使是死了，你的心也永不会安定啊！”师父看了一眼徒弟，长长叹息。
“你如果着急，你大可以去做你想要的，我在此垂钓，只为愿者而候，若上苍眷顾于我，派人来安我心，我情愿就此长眠。”徒弟淡淡说道。
“你是我嫡亲的女儿，我怎么能看你一意寻死？需要我做什么，你尽可以说，能做的，我尽十分力气办，不能做到的，我变着法子也要办！”
“你不必干涉，该来的，自然有灵，无缘的，无异对牛弹琴。”
好个小妮子，你倒是将了我一军啊，竟然以死相逼，只可惜，我既能引你入门，若不能降服你，如何对得起这一代宗主的身份？
师父冷笑，不再说话。
一天天过去，终究有了一些零星的女眷来到观中，请求那徒弟替她们占卜。
“我的心已空，你若有心，可否借我一用？”
徒弟睁开空洞的眼睛，直直看着对面的女香客说道。
女香客被对方盯的有些发毛，只觉得心中的秘密已然被对方看穿，便有些发慌，转而愤怒的站起来，骂了声疯子，仓皇逃走了。
一个个香客前来占卜，徒弟的话，仍旧只是那么一句。
于是，这些女香客们没来由的愤懑不已，回去之后，便开始中伤那个徒弟，岂知她们的恶意指责，反而无形中增加了徒弟的名声，更多怀揣疑惑的游客慕名而来，其实她们大抵是图个新鲜好玩，倒不是真要来算算运程之类的。
然而，凡是占卜过的香客俱是愤愤不平，仿佛吃了天大的亏，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在愤恨之余，就更加恶意中伤，终于使得灵虚观中的女道士的恶名被广泛传播出去，更多的香客络绎不绝而来，很多人求卦是假，只是为了看一眼这个神秘女道士的样子罢了。
到后来，不仅是女客，甚至于更多的孟浪男子也慕名而来，只不过，他们纷纷吃了闭门羹，不甘心之余，有的人甚至于男扮女装，成功混进道观。
只不过，濒死的女道士只是弱弱看了对方一眼道：“我的心已空，没想到你的心早死了，又何必来这里多此一举？”
于是，那个乔装的男人仿佛得了失心疯，口中不停念叨着女道士说的原话，失魂落魄般走了。
当十多个乔装的男人都变作疯子的事，传出去之后，再没有一个男人敢擅自踏入灵虚观了。
一天天过去，灵虚观在那些人的传说之下，已然成为大凶之地，终于再无一人前来上香了。
灵虚观的后院中被挖了一口坑，一口薄皮棺材被放置其中，在一个风雨大作的日子，已然衰老成老妪模样的徒弟，强撑着病体来到后院，看着那口小小棺材勉强笑道：“原来，我的一生，是归宿在这里，没有那些恶心的男人来骚扰，也是不错啊！”
她缓缓躺入棺材中，棺盖徐徐合上，周边的泥土仿佛活转过来，如潮水向中央云集，转眼间便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墓冢。
只待雨止风歇，坟墓上竟开出了一朵朵零碎的小白花，那些花朵其实太过普通，也太过脆弱，就像那女孩曾经被赋予的名字，太过平凡，平凡的就像草的命，实在是微不足道。
师父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女孩的墓冢前，冷笑道：“修了戮心道，求死也难啊，你以为这般就能骗过我？我有的是耐心，我可以等，轮回周而复始，枯木尚且逢春，你，死不了！”
于是，师父枯坐在徒弟的墓冢之旁，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杂草和土地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在徒弟的墓冢一侧，再度升起了一座墓冢。
远远望去，双墓并立，为阒无人迹的灵虚观中徒增了浓浓的鬼气。
灵虚观不仅再度荒废，更加凶名远播。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一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年轻人吱呀一声推开了灵虚观尘封的大门，他看着杂草丛生的院子，一如梦中所见的样子，不仅长长叹息一声。
直到他来到后院，当他看到了那两座死寂的墓冢的时候，他发觉他的一颗心突然没来由的剧烈跳动起来，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能心安的缘由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躺在里面，而这个结局终究由我促成，我愿以一生的长度为你守墓，倘若能稍稍减轻我的罪愆和不安，我虽死愿足！”
年轻人话音刚落，狂风怒啸，飞起的砂石如雨击打着他的面庞，打得他焦头烂额，鲜血淋漓，可他兀自不曾躲避，他知道这些惩罚不算什么，那心里的伤口却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突然间，天地仿佛开始旋转起来，年轻人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待他醒悟的一刻，却发现自己已然被远远移出了灵虚观中。
地表开出了无数米粒状的小花，那花本是白色的，此刻却染成了红色，如心伤之血，淋漓遍野。
年轻人双手捶地，失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