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芜看着他关切的眼睛,只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瞒着了:“表哥可知七皇子为何这么关切我?”
郝连奕摇了摇头:“我十分的不解。”
“我将要入京。”林衡芜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太子有意纳我入东宫为侧妃。”
郝连奕的瞳孔突然放大,储君若有意纳侧妃,只要合情合理,饶是皇上都无法阻拦,何况是他们这些世家?
林衡芜继续说道:“七皇子怕是知道了。”
太子和七皇子之间的事情,只要稍微精通政事的人,便都能明白。
皇上的年纪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皇子之间的争斗也越发的明显,山野莽夫都会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他们这些天生就身份尊贵的人呢!
郝连奕拧着眉头道:“难怪七皇子对你表露出了兴趣,不过……”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我十岁起,便入宫给七皇子做伴读,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他并非是那种有野心的人。”
林衡芜挺直脊背,认真的说道:“表哥觉得如今朝中的局势是谁造成的?”
不是太子,不是七皇子,而是皇上。
只要他有心将七皇子推上位,那么局势动乱是必然的。
郝连奕的脑袋有些疼,他捏了捏眉心,也不知说些什么。
车厢四面都能透进来风,凉意充斥身边,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一阵凉风涌了进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冷意,一个哆嗦,徒然想起来,七皇子嘱咐自己的话。
看着林衡芜,他无奈的说道:“七皇子想见你,你若是不想见,我便帮你回绝了。”
“回绝掉,表哥也会很麻烦吧。”林衡芜淡淡一笑。她并不意外,指尖有规律的敲打着桌子,发出一声声敲击的动静。
郝连奕的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了下去,微笑道:“郝连家的人,还没那么没用。”
“我也一样,我也没那么没用。”她露出了一个笑脸,眉眼都在绽开笑意,像是冰川上的雪一瞬间融化了下来。
郝连奕忽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自己的这个表妹,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所有的柔弱,都已经被刺给包围起来了。她有自己的底线,有防御,是一个可以放在同等面上看的人,而并非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人。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眉宇间都是温柔的意味,轻声细语的说:“你说的对。”说罢,对着车夫说了一个地名。
林衡芜微笑着说道:“表哥醒酒了?”
郝连奕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摇了摇头:“还是困倦,不过已经清醒了许多,七皇子醉的大概没我这么严重。”
毕竟是皇子,除非他自己愿意,谁会让他多喝?
提起七皇子,林衡芜敛眉轻声道:“为何他排斥兰宓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娶了兰宓妃百利无害。”
“七皇子这个人,摸不准。”郝连奕刚说完,忽然感觉车被撞了一下,两个人都有些不稳,他立即拦住林衡芜,以方式对方磕着。
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云鹊掀开帘子焦急道:“小姐您没事吧,外边好像是谁家的马车,横冲直撞。”
“我出去看看。”林衡芜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云鹊扶着她跳下马车,只见对面也有人走了出来。
瞧着模样有些眼熟,仔细想想,似乎是当初围着郝连奕其中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在撞到人之后,显得有些慌乱,面带羞怯,可是在看到林衡芜之后,整个人变得惊讶,随着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莫名:“怎么是你?”
林衡芜在脑海之中搜寻,隐约有了些印象,此人似乎是林幽若的闺中密友,姓孙名辛,其父只是一位禆将,因为官职不大不小,所以一直都很巴结林幽若。
林衡芜待她自然没有好脸色,淡淡道:“原来是孙小姐,今日倒是巧遇了。”
“是冤家路窄。”孙幸不咸不淡的说道,她的目光扫了一眼那马车,哼道:“怎么那么不长眼睛,竟惊扰了我?”
林衡芜的语气有些玩味:“孙小姐,这是在说我林家的马夫没规矩?”
孙幸从始至终都知道一点,她能瞧不起林衡芜,但决不能瞧不起林家。
“你提的起林家吗?”但她也不退让,讥讽的说道。
大冷的天儿,林衡芜没心思在风口跟她说这些没用的话,既然自己的人没受伤,就算了。
云雀要扶着她上了马车,孙幸一见她要走,语气有些着急:“伤了人就准备这么走?”
马车只是惊到了,并无碰撞,何来伤人之说。
她临上马车之前回眸一眼:“孙小姐若是伤着了,碰着了,只管去林府要钱看病。”
这话说的便是把孙幸,当成了大街上的,要饭花子打发。
孙幸自然生气要纠缠,云雀见自家小姐的态度,嘴上也不客气,手上更是利索,三下两下便把人推开,见对方想打自己也是躲得开。
她发的着急,扬声道:“你这个怪物,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出来竟然惹是生非!”
坐在马车里的,郝连奕听见外面的声音,揉了揉眉,声音偏低:“谁家的姑娘这么没规矩又放肆?”
林衡芜微微一笑:“这里是边城,泼辣的姑娘有的是,只是在表哥面前装大家闺秀而已。”
“泼辣是我堂妹那样的性格,她这叫不长脑子的放肆。”郝连奕说话极为不客气,甚至透着刻薄,他这样温柔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也是生气极了。
外面的孙幸还是骂骂咧咧,林衡芜不爱计较,便吩咐云雀赶紧驾车离开。
郝连奕瞧着她道:“妹妹的性子竟然有些与世无争的感觉。”
林衡芜掩嘴一笑:“我哪里是与世无争,我只是分得清楚该和什么人计较,不和什么人计较,免得白白堕了身份。”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短长。”
郝连奕被她这刻薄的话逗得哈哈直笑:“还是我表妹好。”
林衡芜歪着头,瞧着他巧笑嫣然:“表哥淑人君子,岂不比我好一万倍?”
他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表妹觉得我是君子?”
林衡芜只觉得他这句话有些不对味儿,低首浅笑:“古来君子之称,意思颇多。《礼记·曲礼》‘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是为有才德的人。而竹、莲花、菊花的别名亦称君子。妻称夫,也是‘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指男子也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矣。’这么多的君子,我哪里知道表哥说的是哪位君子?”
郝连奕有些惊讶:“表妹涉猎竟是如此之广,人文典故,信手拈来。倒是叫我有些接不上了。”
“表哥,别笑话我了。”她垂首作娇羞状,前世虽精通政事,却不通文学,为此没少下苦功夫,可惜仍旧不及林幽若,故而也有些怠慢,此时这么多的例子已经是极限了。
郝连奕摇了摇头,认真说:“一言以蔽君子,则光明磊落庶乎近之。”
林衡芜见他这么固执,想要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结果,思虑了片刻,严肃的说道:“是君子还是伪君子?是真小人还是什么?都要看表哥的心思,指着别人下定论做什么?”
郝连奕听她这么回答,忽然笑了,洁白的牙齿排列整齐,殷红的嘴唇,唇齿相依:“你说的是。”
林衡芜心里却是思量他为何这么问自己。
本来离目的地便不远,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她被搀扶着下了马车,郝连奕摇头道:“七皇子说了,若你肯见他,便一个人去见他,我只能在外面守着。我本以为你不肯见他,便应下了,现在看来还是你们两个人各有各的打算,而且打算相同。”
林衡芜对着他欠了欠身,便由云鹊扶着往院子里走去。
郝连奕坐在车中,闭着眼睛似乎在解乏,良久,他感受到了什么,轻声说道:“杀。”
君子,这世间哪来光明磊落的君子?
阳光纵然挥洒大地,也照不到心尖。
不肯放过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别人,只有自己。那方寸之间的画地为牢,是对外界的恐惧,亦或者是伺机而动。
每个人追求的都同,但在成功的路上基本上是相同的。谁也无法评价自己一生的对错,只有在生命尽头的时候,方才能领悟到,人生是不虚此行,还是不需此行。
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是按着自己的理念,在行走下去的。这条路上也许满是荆棘,但谁知道,越过荆棘之后,会不会是美好的未来。
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这便是最有意思的,纵然是最精于算计的人,也无法预知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