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一场超级搏击赛的胜负就在那个黑暗的瞬间落定。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安静了下来,看着那条“河内大水怪”近乎解脱般地举起了沉重的双臂。他脚下,是倒在血泊中的阮世晖,现在的他再也不用担心失踪的女儿了,因为他的一半颅骨已被击得粉碎,要说有什么还算幸运的话,就是他那半张英俊的脸,虽然沾满了鲜血,却仍然完整。
那晚,图逊没有出现在“博尔赫斯”,除此之外,店里一切如昨。
温柔的酒精和慢条斯理的交谈,轻松愉悦,还带有一丝缓缓摇荡的情欲气息。一个越南人死在了擂台上,可这和店里的酒客们有什么关系呢?
再见到图逊,是周一的夜晚,他来得比平常更早,眼中有隐隐的倦怠。他坐在那里,叫了伏特加。我端来酒。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
“什么玩意儿?”他喝掉一半,放下杯子看着我。
“妈的,我不知道你真会喝。”
“所以你就用一杯矿泉水对付我?”
“有什么区别?你从来都只是看看而已,任何无色的东西都能安慰你。”
“你这个该死的奸商。”
“所有的奸商都该死,但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你确定你要一杯吗?”我问。他点点头。我回到吧台内,倒了两杯德国黑啤——对他而言,尝试酒精最好还是不要从伏特加开始,就像学习游泳最好不要从冬季的西伯利亚开始一样。
我把酒放到桌子上,他没有拒绝。咽下第一口德国黑啤后,他做了个怪怪的表情。
这一次我们的话题没有从川菜的做法开始。在喝掉整整半杯啤酒后,他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告诉我阮世晖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汉子。
“这种比赛从来没有人能连赢四十场。”
“可是他却败给了操蛋的电力系统,谁会想得到!”
“没有人能一直赢下去。”我说,“阮世晖只是运气太差。”
“他留下了很多钱,就在我的保险箱里。”图逊摇晃着空酒杯,我接过来,再次盛满啤酒后递给他。“这些钱足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既不能离开,也不能动那些钱,我欠他一个承诺。”
他看着我,酒精使他有些消沉。我知道这个承诺多半与那失踪的女孩有关。我没有开口,但也没有拿起那块该死的抹布擦一尘不染的吧台。
我等待他说下去,可他却闭了口,喝着第二杯啤酒,似乎已经品出了其中的滋味。而后他放下杯子,保持着那份克制,等待我先开口——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放下了抹布,告诉他我需要那女孩的照片。
那照片就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面无表情地活动右手,将照片递到我的眼前。照片里的姑娘穿着一件印花衬衫,站在一个湖边,阳光洒在她脸上,但她没有笑,而是一脸愤怒,似乎正专注于青春期里的那些小破事儿。
“这孩子叫什么?”
“冯依依。”
这名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清在哪里听过。接着,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问图逊,叫冯依依的姑娘为什么会有一个姓阮的父亲。
“冯依依是战争遗孤,世晖是她的养父。”图逊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来自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地方。”
“或许吧。”我不想承认自己似乎被什么微妙的东西击中了。我盯着照片又看了看,然后将它放进了口袋。
维苏市的智能核心被称为“女娲”,它负责整个城市的运行,大到政府策略,小到城里每一处的交通信号灯。除此之外,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的发展利弊,这全有赖于它强大的算法,能精准而迅速地提供最佳方案,同时演算实施路径和方法,鲜有误差。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坐拥如此强大的城市智能系统,为何维苏市依旧无法避免地下城这样的烂摊子出现?——这是因为,人类始终对其存有不信任,也因此,政府不会将控制权全部交付人工智能。
我只能先这样简单地告诉你“女娲”是什么;如果铺展开来讲,或许得需要一篇专业论文。而此刻,我显然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从“女娲”那里申请天网资源。
此时的我正坐在“上面”的一家咖啡馆里,喝着猫屎咖啡,思考着这玩意儿到底和猫屎有什么关系——当然,最好是没关系。
我打开申请页面,填写申请信息,最后一栏是申请理由。我照实写下了自己的理由:寻找一个非法移民失踪的女儿,非法移民死了,那姑娘可能还活着。我把申请递交上去。在耗去我五个公民积分后,现在我只剩下六十三分,这意味着我距离公民红线还剩三分。
在维苏,公民积分等同于一张关乎一切的通行证。如果积分降至红线以下,那么你将寸步难行,因为这意味着你丧失了许多为自己增加分数的机会,例如义工活动(积分在红线以下的人不具备任何志愿者资格)、工作贡献、学业、文化成就……来到地下后,我的公民积分一直在不断减少,也就是说,总有一天,当我从地下回到地上时,就必须得经历无数道手续、检疫检测和盘问了。
我点下“申请”按钮,失去了五个公民积分,离三等公民的身份又近了一步;但我不会为此后悔,也没有觉得自己此刻如同特蕾莎修女一样伟大、光辉,我只是想尽快找到这女孩,她已经失踪两个多星期了。
没有什么机构能拥有比“女娲”更快的反馈机制。不到一分钟,我就等到了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