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震慑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徐青之所以能在基地里管上十多年的事儿,靠的可不是擅长空想。片刻惊讶后,他的思绪很快就转回到了更加现实的层面上来:就像报信的那小子先前说的那样,这群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基地外的不速之客确实是他们过去见所未见的——这倒不仅仅因为他们领头的是个女人。毕竟,如果有一支全副武装、组织严密、装备着十来辆武装皮卡车和轮式装甲车的队伍突然从你的基地围墙外面冒出来,那他们首领的性别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头儿,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当自称为美狄亚的女人面带不悦地将手收回去时,先前报信的那个大男孩趁机凑到徐青的耳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作为对这个问题的答复,徐青用一只手在背后做了个表示“否定”的手势——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在与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狭路相逢时,首先扣动扳机通常都是最正确的选择,但目前的状况显然另当别论:第一纺织厂基地里总共也只有不到三百个居民,其中能扛枪打仗的用十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尽管按大劫难之后的标准,徐青手下的人已经不算少了,却还没多到可以和两三百个装备自动武器的家伙硬拼的地步。
“尊贵的女士,您的大驾光临……呃……令本基地蓬荜生辉。”徐青清了清嗓子,把他所能想到的最礼貌的词汇一股脑儿地搬了出来。在过去,他很少用和平的方式与别人打交道,更没有多少和陌生女人谈判的经验——毕竟,大多数基地都把他们的女人安置在自家的围墙、鹿砦与壕沟之内,让她们争分夺秒地为基地添丁加口,而不是带着一大群武装人员在外头四处晃悠。“第一纺织厂基地的大门永远为那些友善的客人敞开。”徐青继续以礼相待。
“尊贵什么的就免了吧,我也不是什么‘女士’。我曾经是……嗯,至少算得上是个科学家吧,但那已经是大劫难之前的事了。如你们所见,现在我是人类拯救阵线远征队的指挥官,仅此而已。”美狄亚摇了摇头,“假如我们的造访造成了贵基地居民的紧张与不安,我愿意就此表示歉意。”
只有傻瓜才会不知道害怕。徐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辆轮式装甲车的临时炮塔上架着的六管加特林机关炮,这多半是从某架军用飞行器的残骸上拆下来的。如果双方真的动手,光是那玩意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他手下一大半的人马——哪怕他们依靠堆在墙上的沙包做掩护也无济于事。“恕我直言,”他清了清嗓子,“我过去从没——”
“从没有听说过我们?”美狄亚替他说完了下半句话,“哦,这不奇怪——毕竟,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还是头一次来亚洲。而这年头的消息也不像过去那么灵通了。”
“你是说……”
“我们的船队2075年11月30日从温哥华岛西海岸起航,今年1月27日抵达长江口。我们在出发时有五艘船和五百人,不幸的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号在经过九州岛南部时触礁了,连同我们的航空设备和飞行员一块儿沉到了海底;而‘回天’号和‘以实玛利’号又在穿过崇明岛南侧水道时撞上了一艘坐沉的集装箱货轮,这次可怕的意外让我们损失了两百六十个人和四分之三的补给……”美狄亚无奈地摊开了双手,“只有‘尼米西斯’号和‘探索者’号成功地在预定登陆点卸下了人员和物资。我必须承认,这次远航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你是说……嗯……”徐青竭力回忆着自己在孩提时代学到的那点儿地理知识,“你的意思是,你们是从太平洋的那边来的?”他摇了摇头,似乎这个想法本身就是某种大逆不道,“从美洲?但这不可能啊!已经有二十年没人从那儿来了。”
“无论你们是否相信,事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美狄亚似乎没有注意到徐青语气中透出的怀疑,“我们在从阿拉斯加到加利福尼亚的整个北美西海岸晃悠了整整一年,才勉强找到了足够运载一支远征分队横渡太平洋的船只;在那之前,我们在魁北克和罗德岛战斗;2072年在圣何塞,2071年在马瑙斯,2070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而在最初的两年里,我们则在西欧和北非战斗。成百上千的男人和女人为了人类的未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更多的人则尽他们所能地为我们提供种种援助。当然有一些人离开了,但更多的人则为了我们的事业付出了生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攥紧了双拳,“而现在,多亏他们无私的付出与牺牲,我们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你们到底在和谁作战呢?”徐青问道。
“我们的敌人乃是人类文明的敌人。”两鬓斑白的女子朝前踏出了一步,将一只戴着肮脏棉布手套的手按在徐青的肩头,用一种近乎命令的严厉语调说道,“先生,如果你们还有身为人类的责任心与道德感,如果你们还希望拯救这个世界,那你们就必须帮助我们。”
半个小时后,更多的篝火在纺织厂的自动加工车间里燃了起来,亮橙色的火苗在富含油脂的松木上欢快地跳跃着;一簇簇火星与灰色羊毛般的浓烟在毕毕剥剥的木材爆裂声中升上屋顶,使屋内燠热的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热松香和焦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