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2年第07期
栏目:宝石专题
新津清美:1957年5月4日出生于长野县大町市。她的丈夫是著名推理小说家折原一。新津清美大学就读于青山学院大学文学部法语系。她常去听文化中心的小说写作讲座,在讲师山村正夫的鼓励下,新津清美开始投稿,1988年发表了处女作《双面胶小姐》,并登上了日本文坛。题材多取自日常生活,描写女性心理笔法精湛,善于恐怖风格。代表作有《夏娃的原罪》、《胎内余罪》、《流转》《危险的恩人》等。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就连当事者自己也难以搞清楚啊。”
前田京介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撬开了嫌疑犯的嘴巴,让他供述了案件的始末。
嫌疑犯名叫香川康弘,二十六岁,在一家印刷公司工作。四天前,他来到警署自首,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并将尸体分解埋在了山中,警察于是将他逮捕。正如同他所供述的那样,警察在香川所交代的地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通过血型和齿形,警方断定死者正是香川康弘的妻子香川优子。尸体已经差不多变成了一堆白骨,法医鉴定推断死者已经死亡大约四个月了。
香川虽然是自首,可是却不把事情的经过向质询的警察交代。他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说:“凶手就是我。是我用锯子把尸体切割成碎块埋到山里的,请你们相信我。”可是警察询问他杀人动机的时候,他却缄默不语,不肯回答。
于是,前田作为“最后的王牌”被请了出来进行调查。
所谓的“最后”其实包含着两层意思。其一是因为前田在搜查一课中是个老手,同事们都称赞他明察秋毫,把他当作了杀手锏;其二,就如同文字所示,这是他最后一次调查取证了。前田过不了多久就要退休了。上司和同事们想让他在引退之前再立一次功,就把这个棘手的任务推给了他。
虽然前田很高兴同伴们对他如此信任,可是嫌疑犯的嘴巴就像上了锁一样,怎么也不肯开口,这让他着实挺着急的。既然都承认了杀人罪行,拒绝供述案件详情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毕竟还有沉默权这一说,所以前田必须撬开他的嘴,让他主动供述。
前田决定耐心地和嫌疑犯交流。通过香川的供述,用于肢解尸体的锯子、沾有被害者血迹的衣服之类的都已经找到了。这样一来,物证已经齐全了,剩下的只有让嫌疑犯自己开口供述案件始末和杀人动机了。
但是嫌疑犯的心理状态不太正常。更不用说香川这种人用一般手段是对付不了的,这一点前田已经察觉到了。尸体都已经变成白骨,埋得如此隐秘,在根本没人发现的情况下,香川却主动自首,向警方承认自己杀妻分尸的罪行,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反常。
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作为死者的丈夫早晚会受到怀疑,受不了内心的忐忑吗?还是因为罪恶感太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才自首的?然而,即便是这样,可为什么一涉及到杀人经过和动机他就沉默不语呢?
“警察先生,你也这么认为吗?”一直低着头的香川听到了前田若无其事的自言自语,忽然仰起了脸。
松弛的腮和下巴,眼睛小得像一条缝,厚实的下嘴唇向外突着,鼻翼扁平,鼻梁低矮。这张丑陋不堪的脸,露出阴郁的神色。可能是因为犯下杀人罪之后害怕被发现,一直生活在恐惧里的缘故吧,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上五六岁,他的肩膀很宽阔,身形厚实。
——这个看起来孔武有力、老成持重的男人,真的是会做出如此残虐之事的人吗?可能是由于这是他最后的任务,前田满怀感慨,竟一不留神在嫌疑犯面前陷入了沉思,直到香川跟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虽然这个香川看起来很老实,可是他的家庭暴力行为已经通过对其邻里的取证证实了。
“他动不动就对着他妻子又吼又叫。”“他经常打得他老婆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人还说:“那么漂亮的夫人怎么会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香川开口说了话,这让前田十分高兴。然而,前田不愧是老手,他掩饰住内心的兴奋,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回答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这么想的,警察先生?”
香川用求助似的眼神看着前田。审讯室是为了让警察质询犯人而存在的,从没听说过还有犯人反过来质问警察的,可是这时的前田仍然纠结于“最后”二字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脱口而出:“是。”前田知道在他背后,陪审的警察们肯定都大吃一惊,那些都是些比他小的后辈。
香川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一声不吭地盯着前田的脸。香川的注视让前田感觉到,那是一种因为找到共鸣,而心情平静的眼神。
前田的脑海中浮现出正在住院的妻子,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两周前,前田的妻子路子外出时不幸中风,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自那以来,路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恢复意识,住在重症监护病房里。
前田退休以后打算首先和妻子一起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巡拜四国灵场。前田夫妇二人除了嫁到千叶的女儿泉以外,还有一个儿子,叫做一树,上中学那年的春天,一树死于急性骨髓性白血病。路子早在去年就开始时不时地提起“等你有空了,我想和你一起去见见儿子,去四国灵场巡拜”,对于前田来说,“我也正有此意,一起去吧”这种话是羞于说出口的,所以他没有当即同意,而是不置可否。不过在他的心里,他早已经默认了这件事情。
可是,就在香川自首的前一天晚上,刚探望过妻子回到家里的前田,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在他发现的一瞬间,他的头部就像挨了一闷棍一样,嗡的一声眩晕起来,那只是一张纸而已,给前田带来的打击却如此之大。
那是份离婚协议书,路子已经填好了自己该填的地方,印章也已经盖上了。接下来只需要前田签字盖章了。
——不会吧,难道路子想在我退休的那天,把这个给我?!
前田回想起不知何时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一幕:丈夫到了年纪退休,独生女顺利完婚的那个晚上,妻子递给了丈夫一份离婚协议书。
“亲爱的,请和我离婚吧。”
——为什么路子会想要和我离婚呢?她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前田毫无头绪,他很想和路子面对面地谈谈,可是路子现在正在接受治疗,全身插满了管子,还没有恢复意识。目前离婚协议这件事,前田并没有跟女儿泉提起。
本以为退休以后,他们夫妇两个人可以拿着退休金悠闲自在地生活,可是这张纸却打破了前田美好的幻想。前田并不懂路子,不知道她到底期待着什么。路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以至于想要给他们已经二十九年的婚姻生活画上句号?
——女人心里想的事情,即便是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也难以搞明白。
这件事对于前田来说是一次莫大的打击,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蹂躏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却完全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因此,前田才在嫌疑犯面前有感而发,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刑警先生,你是不是快到年纪了!”
香川沉默了片刻问道,前田回过神来。他想了一会儿才搞清楚“快到年纪”的含义。
“嗯,我马上就要引退了。”前田并没有说退休这两个字,而是用引退这种体面的说法回答道。
“你太太安心了吧。”嫌疑犯毫不留情地继续提问。
前田苦笑了一下:“是啊,她现在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老实地躺在病床上。”
一瞬间,香川的脸似乎绷紧了,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破涕为笑的表情,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我很爱她。”
“我深爱着优子。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才杀了她,然后按照她吩咐的那样,把她的尸体肢解,埋到了深山中。我不能让人立刻发现她的尸体。让她的尸体保持着不完美的形态,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爱她?按照她的吩咐?”前田皱着眉头反问道。
“是的。提出吩咐的总是她。我只是一味地遵从她的要求行事而已。遵从于她是我的义务。”
香川说。看他的表情有些恍惚。
香川康弘终于向前田坦露心扉,以第一人称开始讲述案件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