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和乔把死者的指纹输入电脑,电脑运行了很长时间,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是一个无法识别身份的男人。这样的人,在拉斯维加斯很多。警方的数据库里并没有所有美国公民的指纹,查不到死者的身份是常有的事。拉斯维加斯是一个建筑在沙漠之中的人造城。这座城市仿佛是一个和整个世界完全断绝的空中楼阁,飘浮在人类欲望的天空之上,赌博让这朵沙漠之花绽放得欣欣向荣。
还好,在这具无名尸体上,法医有了新的发现。
伊安接到法医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和乔在一家印度餐馆吃咖喱。很巧的是,法医也在死者的胃部发现了尚未消化完的牛肉咖喱。一向爱看小说的法医对死者胃部的残余物做了惟妙惟肖的形容。伊安一边听,一边把法医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坐在对面的乔。法医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是在形容他们面前盘子里的食物。一股酸水冒上了乔的喉咙,他推开了盘子。
伊安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鸡肉咖喱,用餐巾擦了擦手,抬手示意招待付账,小声贴着手机问:“死因呢?是不是中弹而死?”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法医说。
“说吧,看我信不信。”伊安说。招待走了过来,乔付了账。伊安向乔点点头,嘴唇比出“谢谢”的形状。
餐馆里放着激情起伏的印度爱情歌曲,法医的声音在歌曲中起起伏伏:“死者的头部中弹,可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子弹,对吧?”
“是的。”
“死者的死因不是枪击造成的。受害人是先从高处坠落摔死。死后,才有人对他的下巴开了枪,毁掉了死者的模样。凶手是要确保没人能认出死者。”
“死亡时间呢?”伊安问。
“在你们发现尸体前六个小时。不过,事情也不是糟得毫无头绪,我发现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我在死者的胃部,找到了一小张没有被消化的纸。”
“纸?”
“死者的胃口很好,不但吃下了咖喱,还吃下了纸。而且,这张纸很硬,是光面纸,所以,消化需要的时间就长。这样的纸,味道再好,也是很难咽下的呀。”
“上面有字吗?”伊安急切地问。
“有几个字母还看得清,有几个已经模糊了。上面的字是手写的。我给你发来了照片。”
伊安挂上电话后,把详情给乔说了一遍,然后从手机里调出照片。
在巴掌大小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形状类似美国地图的纸页。纸页已被胃液浸湿,但可以看得出页面原来的颜色是金黄色。纸页上有一排很小的英文字母,其中有几个已经模糊不清。如果用符号×来代替看不清楚的字母,那么纸条上的字迹应该是:Vo××n's。
名字加上单引号再加上字母“s”,一般是餐馆或者商店的名称。不过,第一个字母已经被消化得模糊不清,很有可能不是“V”,而是“N”,“W”或者“M”。
“死者生前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咖喱,这会不会是一家印度餐厅的名字?”乔说。
伊安上网,分别输入“Vo,No,Wo,Mo,”等字母和“n's”的组合,然后再输入“餐馆”、“商店”这几个字,很快,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长串名单。
“这么多,分别查下来可能要一年的时间,还不一定有结果。何况,第三个字母和第四个字母都被受害人消化掉了,这两个字母组合的可能性更是大海捞针,”伊安笑了笑,接着说,“假设字条上的字是受害人亲手所写,这很可能不会是餐厅地址。你看,纸页的边缘很不整齐,字迹也十分潦草,一看就是受害人在匆忙之中写就的。受害人一定是已经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时间却又紧迫,在这最紧张的时间里,他一般不会写餐馆名字,只会写凶手的名字?”
“如果是凶手的名字,为什么要在后面加上标点和字母‘s’呢?”乔问。
伊安摇了摇头,一偏头,看见戴着白色包头的印度籍侍者面带笑容,还站在一边。原来,这是一家比较受欢迎的餐馆,他们已经付了账,就不应该继续占用桌子。侍者脸上笑容十分讨好,用意却很明显。伊安站起来,乔跟在后面。
出门前,伊安走到侍者面前,问他是否知道拉斯维加斯有多少家印度餐馆。侍者笑了笑,摇摇头。
就在伊安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大门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人影。玻璃被擦得锃亮,镜子般把那个人影反射得十分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穿白色T恤,坐在一张桌子边,手里抬着杯子,向他举了举。伊安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由心中一惊!是她吗?!
他转回头,只看到一把空空的椅子。桌面上放着一杯水。伊安心存怀疑,以为自己像在沙漠中一样,又看到了幻象。
走出餐馆,热浪扑面而来。他们急忙钻进乔的车。伊安的那辆切诺基已经被送进了修理厂。修理工说需要彻底整修。
是她吗?好几年没见了。会是她吗?伊安不敢相信。可能是某个长得像她的女人,刚好在离开餐桌前举了举水杯。
伊安的耳边传来子弹的呼啸。他和另一名戴着头盔的士兵被密集的枪击堵到了一面墙后。他是今天早上才和这名士兵分到一组的。士兵偏瘦,身手却十分矫健。当伊安在Y国的时候,他被分到了侦察连。这名士兵和他一样,也是一个侦察兵。
一枚子弹尖叫着冲过来,飞跃过矮墙,击中了士兵的头盔。伊安听见一声沉闷的叫喊,看见身边的士兵倒了下去。伊安急忙爬过去,取下了士兵的头盔。幸好,子弹只打破了头盔侧面,擦着飞走了。接着,他在头盔下看见了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睁开了眼睛,说:“妈的,我还活着。”然后,她就在漫天的枪声中对着伊安短促地微笑了一下。
乔兴奋的话语把伊安从回忆中拉回来。伊安看见乔在打电话,听见他说:“是真的吗?我们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吧?”
乔又听了一会儿,说:“好,我们马上到。”乔说完,挂上了电话,开动了汽车。
“怎么啦?你太太又给你生了一个宝宝?”伊安问。
乔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又出现了一具尸体。”
这一次,尸体是在一家新建的赌场游泳池里被发现的。游泳池刚刚翻修完工,所有的工人昨天晚上离开了游泳池。今天在准备放水的时候,在游泳池底发现了一具男尸。
男尸赤裸着,躺在淡蓝色的瓷砖上。在尸体的身下,用白色油漆画了另一个人体,在尸体的周围,有一个圆圈和一个正方形。尸体的手臂是平行延伸的,画出来的人体的手臂微微向上抬起;尸体双脚并拢,而人体的双脚是微微分开的,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这样的图案,完全证实了伊安对沙漠无名尸的判断。
在游泳池的周围,没有发现任何衣物。
站在游泳池的边缘,伊安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具男尸也被子弹打破了下半张脸。伊安顺着白色的栏杆爬下了游泳池。他走到尸体面前,发现,在死者的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上,也有一圈白痕。
伊安轻轻抬起死者头部,发现头部下方的瓷砖完好无损。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别处开的枪。
尸体尚未出现腐烂症状,法医很快就给出了结果,死亡时间是五个小时前。也就是说,凶手以同样的手法,前晚杀死了一名男子,抛尸沙漠,昨晚又杀死了另一名男子。
站在圆圈里的尸体身边,伊安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疑问:凶手为什么选择了这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吗?还有,今晚,凶手还会动手吗?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记者们立刻扑向了这两个案件。他们将凶手描画成一个嗜好达·芬奇的连环杀手,并且给凶手取了一个名字:维特鲁威人。
各种媒体,报刊,电视,广播都在“传诵”着这个维特鲁威人。拉斯维加斯旋起了一阵小小的恐慌:谁会是下一个?
警局这边,除了法医的解剖报告外,警方对案件侦破毫无进展。警局的数据库中查不到死者的指纹。
法医在游泳池的无名尸体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死因:死者是从高处被抛下来摔死的,死后脸部才中枪,抬到了游泳池。
伊安和乔分析了两名受害者的相同之处:他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白人。两人都结了婚。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已婚男子,这个特征在拉斯维加斯比比皆是。
然而,令伊安和乔不解的是,既然这两名男子都是已婚,为什么在他们消失后,没有人来报案?难道,他们不是本地人?也许他们只是来拉斯维加斯办事或者旅游,他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死。
在游泳池的第二具尸体的右手手臂内侧,法医发现了一块淡褐色的胎记。胎记像一个葫芦。
伊安联系了一家全国范围的电视台,滚动播放寻人启事。电视台播放了胎记的形状,希望知情者马上和拉斯维加斯警方联系。
这一招管用了。很快,警局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她说她叫翠西·金,在一家叫环宇的公司做秘书工作,她们公司有个叫奎宁·威尔伯的人,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她记得,威尔伯先生的右手手臂内侧,就有一个葫芦形的胎记。秘书还给了警方奎宁·威尔伯的手机号码和住址。
警方按照那个手机号打过去。对方关机。
难道第二个死者就是奎宁·威尔伯?
奎宁·威尔伯住的地方属于高级公寓,门卫把守严密。伊安和乔出示了证件,门卫仔细检查过后,才放他俩进去。奎宁·威尔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说明他的经济条件属于上层。
两人上到十九层楼后,乔按响了门铃。门铃的形状是一个金黄色的太阳,金属做成炙热的火焰状向四面喷发。
开门的是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人。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穿一套浅蓝色高级套装,衣领上有一个价格不菲的胸针。伊安之所以知道这个胸针价格昂贵,是因为项坠上的图案。那是一只长了双翅的猎豹,既有陆地凶猛动物的速度和力量,又有飞禽的翅膀。伊安曾经买过这个胸针,想送给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伊安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在购买了胸针之后,在约好的地点足足等了她一个晚上,她始终没有出现。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她永远都没有出现,直到今天在印度餐馆里又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幻象”。
“请问,你们找谁?”女人问。
乔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想找你的丈夫,奎宁·威尔伯先生谈一谈。”
“啊。”女人的脸上飘过一阵迷惑,“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进来说吧。”女人敞开了大门,让开了道。
坐下之后,女人自己介绍叫伊利莎白·威尔伯。她的丈夫就是奎宁·威尔伯。
伊利莎白回答说:“今天十三号,奎宁是在十一号早上离开家去上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刚才,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了奎宁。”
“这么说,你报过案了?”乔问。
“我昨天早上去过警察局。他们说我的丈夫才走开一个晚上,还不能立案。他们当时说话的表情,好像我的丈夫是在其他不该去的地方鬼混了一个晚上一样。”
“他会吗?”伊安问得很直接,伊利莎白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伊安清楚,赌城是个欲望之城,大街小巷,水泥墙墙内墙外,无不充满了欲望的诱惑,对金钱,对权力,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