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1年第11期
栏目:优子·夏
天黑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在暮色中穿过院子里的灌木丛,手指头在树冠上掠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大部分人没发现他。我正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见黑魆魆的灌木不自然地摇晃着,那个人的身影与黑暗融合,看不出胖瘦。我完全没察觉这是怎样一个人,等他走上台阶,我顺手按亮了门前的灯。此时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瘦削,一身黑西装,戴了一副墨镜,是电影中黑社会的经典装扮。他在门前按响了门铃,坐在门边的一个女孩跳起来将门打开,门还没完全张开,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滑了进来。随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肃杀之气,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疲倦的眼睛。
“警察。”他掏出警官证扔到桌上,有人捡起来看了之后传给其他人。他继续用急促的语气道,“我没多少时间了,有没有空房子?”
“有。”房子的主人站了起来。这是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男人,体格魁梧,他的名字很古怪,我始终记不住,只知道他姓杜,这几天都叫他杜先生。杜先生是个性格冷漠的人,来这海岛好几天了,几乎没见他说过话,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用双腿夹住一块木头,左手拿着刻刀,一下一下不知道在雕刻什么。现在他主动带路,将那个陌生人带进隔壁的某间房,那间房平时都锁得紧紧的,除了杜先生,其他人都没进去过。陌生人走路的步伐有点摇晃,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额头上尽是冷汗。
陌生人进入那房间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杜先生出来之后,让我们都去睡。有几个人提出抗议,杜先生冷冰冰地表示不想睡的人可以离开他的别墅,这下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等下在任何情况下,谁都不准说话,否则……”在我们上楼前,杜先生说了这么一句话,颇有威胁意味地看了我们一眼。
所有的人都进入自己的房间,灯光熄灭了。
依照杜先生的指示,进入房间之后,5分钟之内必须关灯。尽管我毫无睡意,还是在预订的时间内将灯熄灭了——在这里,没有人敢违背杜先生的意思,他是这岛上两栋房屋之一的主人,另外一栋房屋在我们来的当天被泥石流摧毁了。海岛的夜晚很凉,据说还有野兽和毒虫出没,我们都没带任何野营的装备,如果离开这栋别墅,我们将面临各种死法。
屋内一片漆黑,但我却毫无睡意。楼下就是那陌生人呆着的房间,我想了想,反正没事可干,便将耳朵贴在地板上。
起初几分钟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但很快,便听见有人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楼下的门开了,脚步声走出门去。我连忙跳起来,将门稍微拉开一道缝隙朝外看——到处都黑沉沉的,和城市的夜晚不同,在海岛上,熄了灯之后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依稀听见陌生人走上楼来,敲了敲一间房间的门,有人走了出来,跟他一起进入那间一直锁着的房间。
他们在那间房里呆了几分钟,很快房门敞开,脚步声,敲门声,一个人走进某间房,一个人从另一间房走出来……整个晚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持续了十来次,最后终于安静了。我一直在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但这里始终是安静的。
发生了什么事?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杜先生,其余的三十多个人都是同一个旅行团的,彼此之间互相并不认识,但这个夜晚,确实在一些人身上发生了些什么,而另一些人毫不知情。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想起方卓就住在隔壁,便摸黑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门无声地开了。在往常,房间里的人至少会问一声敲门的是谁,但依照杜先生的指示,今晚谁也没吭声。我悄无声息地进入方卓的房间,把房门挂上,这才悄声道:“方卓,是我。”
“云肃?你来干什么?”方卓不冷不热地问。这家伙天性木讷,不认识的人都以为他很冷漠,只有我这从小长大的发小,才知道他并不是冷漠,只是不爱说话罢了。这次要不是我强烈要求,他也不会跟着我一起来这海岛,和旅游相比,他更喜欢看书,或者一个人坐着发呆。
“刚才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你没听见吗?”我问。
“听见了。”他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
没有回答。
“你说他们这是干什么?”我问。
没有回答。
我继续问了一些问题,方卓一声不吭,要不是黑暗中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我几乎以为这个人不存在。问完想问的问题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从来不指望能从方卓那里得到答案,我只是需要他的耳朵来听我说出自己的疑问罢了,所有那些问题,他一定和我一样深感疑惑,但他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
还在床上就听见楼下人声鼎沸,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匆匆洗漱出门,一看,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楼下大厅里,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方卓坐在窗户边发呆,没看见杜先生和那个陌生人。走到楼下就明白了——有人散步的时候,在海边发现了陌生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