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0年第21期
栏目:莎莎记事薄
爱雅每天起得很早,在丈夫和儿子还在熟睡时,不声不响地打扫卫生或是洗涤脏衣服。这两件事究竟先做哪一件,她可以自由安排,毕竟她算是一个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人,所以在这短暂的清晨她发掘到了一种宁静的权威,总之,她很享受这段时光。
弟弟三七上个星期突然来了,他一直在外面打工——具体在哪个城市打什么工?连家人都不是太清楚。爱雅自然很高兴,留弟弟小住几日。爱雅发觉三七情绪上有些不大对劲,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从他的肤色和穿戴来看不像是在外受苦的样子,她这个弟弟从小就任性而多变,加上三年没见,亲切之中夹杂着些许生分,念及姐弟情爱雅不好再说什么。
这天清晨,爱雅刚走进卫生间就看见马桶旁有一团黑东西,她只当是谁换下的衣服扔地上,伸手去捡,突然又缩住手,揉揉眼睛,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衣服,而是一小堆泥土。她蹲下来,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磁砖地面,而且又是五楼,无端地怎么冒出泥土来?她联想到农村田地里的土拨鼠——究竟什么动物能够钻穿钢筋水泥和磁砖呢?她拿马桶刷拨了拨,下面的磁砖完好无损,只是这泥土潮湿、漆黑并散发出腐臭的气味。爱雅看着看着心头蓦然感到一阵恐惧。
“张伯迁!张伯迁!”她呼喊丈夫的名字。
房间里,张伯迁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嘟嚷:“这才几点?”
“过来!过来!我叫你快过来!”卫生间里传来爱雅急迫的喝令声。
张伯迁懒洋洋地下床,穿着短裤,没戴搁在床头柜上的眼镜,“嚓嚓”地抓挠着青色的下巴,赤脚走过来。睡在地铺上的儿子抬起头,眨眨惺忪的眼睛。
不一会儿,张伯迁走出卫生间严厉地说:“孝孝,你把土倒在卫生间里了?”
十岁的张孝爬起来说:“没有啊。”
“撒谎!”爱雅冲出来说,“昨天你还要花盆种小蒜苗呢?”
孝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爸妈愤怒的脸一时回答不上来,一只手扯着身上的那件小背心。
这时,睡儿子房间的三七抱着枕头走出来,问:“姐,出什么事了?”
“张孝不讲卫生,把土倒在卫生间里!”
“我没有!我种小蒜苗是在楼下花坛里挖的土,可是……我……我没把土倒在卫生间里……”当着舅舅的面,孝孝激动地申辩道。
“那卫生间里的土从哪儿来的——老师没告诉你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吗?”
三七走进卫生间看了看,顺手关上门解完小便才出来,说:“孝孝,你种的小蒜苗呢?”
“在阳台上。”
三七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看见围栏上搁着花盆,里面两个蒜瓣刚刚抽出青青的嫩苗。回到客厅时,张伯迁正惩罚孝孝打扫卫生间,他叉着腰说:“立刻!”
“我看,”三七不紧不慢地说,“卫生间的土不是孝孝倒的。”
姐姐和姐夫同时转头看他。
“卫生间的土是黑色的,而孝孝种蒜苗的土是黄色的,据我观察你们这个小区周围没有这种黑色的泥土。”
“那……这黑土哪儿来的?”爱雅忽又紧张起来。
孝孝已进了卫生间,准备委屈地执行爸爸的命令,这时探出头来建议道:“是蚯蚓吐的!”
三七哈哈大笑。爱雅和张伯迁没有笑,张伯迁反倒是狐疑地瞥一眼小舅子,忽然朝爱雅一摆手,说:“哎呀,你收拾收拾得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伯迁走进房间重又躺到床上。爱雅转而看三七,三七说:“我再睡会儿。”
剩下爱雅在客厅里说:“孝孝,刷牙,洗脸,把今天要上的课文预习一遍。”
爱雅单独拿一个垃圾袋把这莫名其妙的、令人恶心的泥土装起来丢进楼下的垃圾箱。
爱雅是超市的理货员。白天上班她偶尔想起早上的怪事心中仍感不安。下班后回家开门就问三七:白天有没有人来过?三七正在电脑前玩游戏,心不在焉地说:“没有。”
“你出去过吗?”
“……没有。”
爱雅放下皮包和钥匙,开始在家里检查——她是极爱干净的人,家中永远都是整洁如新,一尘不染的样子。坚决反对养宠物。家中突然出现肮脏的泥土当然令她耿耿于怀。
一番检查后没有发现异物,这才下厨做饭。丈夫下班和儿子放学回来,她巴巴地从厨房出来对他们人身进行检查,她考虑过是不是他们绾起的裤脚里携带了泥土——马上排除了,他们根本没绾裤脚。
“就算把我们埋在土里,裤脚里也装不了那么多土。”张伯迁对妻子的想法感到可笑。
“老爸说的没错。”张孝附和着说。
晚上睡觉前,爱雅又不辞劳苦地查看了每个角落,并特意把卫生间的门给关上了。
第二天她一如既往地早起,推开卫生间的门——乳白的磁砖地上连根头发都没有。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生活重新纳入常轨,总有什么东西要洗,总有什么地方要打扫。她想,有些女人的一生就是跟污渍和灰尘战斗的一生。她母亲是,她也逃不了这个宿命。
张伯迁上班出门前穿鞋时那一声“哎哟”叫得每个人心惊肉跳。大家跑过来:他一只手撑住门框,右脚架在左膝盖上,看着脚板底。公文包掉在地上。他棕色丝袜上粘满泥土,其中有一粒微白的碎屑扎入脚心——他正用颤抖的拇指和食指将它拔下来,举在眼前辨认。
“骨头?”他说。
其他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伯迁弯下腰把皮鞋在地上磕磕,扑簌簌地倒出一堆黑色泥土。爱雅“呃”地一声掩住嘴,那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
“到底谁干的!”张伯迁恼火地骂道。掂着受伤的脚走到沙发那里坐下,脱掉袜子,脚心俨然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