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7年第07期
栏目:外国推理探案
浓浓的、带着黏性的液体底部,空洞的瞳孔凝望着虚空。烛光在天井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没有窗户、黑暗的房间。被血染湿的石台。融合在阴冷空气中的油脂的味道浓烈得呛鼻。
地下室的角落里,一座巨大的石棺,灌满了橄榄油。石棺底部,沉着无数的尸体——被切割过的尸体——这里是医院的解剖室。解剖台上,放置着一具老年男人的尸体。从打开的胸部,露出颜色已变得非常可怖的器官。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俯身观察着这散发着腐臭的尸体。晃动不已的蜡烛的火焰,映照出他端正的侧影。男子手中拿着纸和碳笔,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解剖室中,他正在给尸体画素描。纸上现出的图像——精确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一根根血管以及肌肉的纹理栩栩如生,呈现着冷酷与理性之美。万籁俱寂中,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僵硬的尸体和跃动的火焰。在这诡异邪恶的氛围中,只有那男子的表情,充满理性。
一会儿,素描完成。男子手中的纸上,出现一个肥大的男性心脏,旁边还附加了几项说明。随着一声叹息,尸体被放回石棺中。男子擦擦沾满油的手,整理东西,吹灭烛台上的蜡烛。走出地下室,可以看见窗外月光下巨大的圣堂——米兰大教堂。
闷热的夜晚。青白色月光下的红砖街道,白色大理石点缀其间。转过雾霭中的石头回廊,男子走出了医院。从建筑物的阴影中,倏地闪出两个人来。都穿着带风帽的外套,好像是体格硕大的随从与他身材稍微瘦小些的主人的样子。他们缓缓地走近。随从带着剑,手上握着很粗的手杖。敌意明显,但不像是强盗。他们穿戴整齐,从举止上看也不是非常老练。
“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吧?”在男人面前停住脚步,随从低声问。陌生的、壮年男性的声音,还带一些威尼斯口音。
“你们是什么人……不是医院的吧?”男人冷静地反问。声音有点无精打采,但不是怯懦,而是出于困惑。
“是谁?谁委托你的?”随从问。这话让男人困惑不解。男人来医院,并非受谁委托,纯粹是出于自己强烈的好奇心的怂动。
“……什么意思?”
“快回答!”随从举起手杖。对着男人的肩膀就是一击,非常犀利的一击。但,居然被男人躲过去了。
随从的表情透出一点慌张。男人低头看自己因为躲闪掉落的东西。随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纸上画的,是那时的人们还从未见过的、极其精密的人体解剖图。然后朝主人那边看了一眼,主人在头巾下稍稍摇摇头。
放下手杖,随从向男人行礼。“我们好像搞错了……对不起,请原谅!”说完,不等回话,两人便迅速回身疾走,不见回头,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男人默默地耸耸肩。
人们把这里叫做旧宫殿。这一带的全部,是曾经支配米兰城长达一百七十年之久的贝斯康蒂家的旧居。以蝮蛇为家徽的这个著名家族没落后,这座城市的支配权就转到思凡尔采家族手上,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现在住在旧宫殿的,是出入米兰宫廷的学者、工匠和艺术家。壮丽豪奢的旧宫殿,非常适合著述家和诗人们纵横辩论,而且也可为雕塑家和工匠的工作室提供宽敞的空间。茄绮丽亚·加莱拉尼来这些工作室中的一间拜访,是在那一天,天刚亮不久的清晨。
工作室的主人是一个异乡人,是同盟国佛罗伦萨的事实支配者——洛伦佐豪华王的使者。他的身份是音乐使者,非常擅长弹奏竖琴,自己也会制造多种乐器。他的才能不止表现在音乐方面。事实上,他还是从行业工会那里获得许可,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而且,他还自称是军事技师、建筑家、雕塑家。虽未见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实际业绩,但不知为什么,他获得了米兰宫廷宰相的深厚信赖,备受重用。这个异乡人艺术家叫列奥那多·达·芬奇。
“大师……”茄绮丽亚走上石头台阶,往艺术家的住所走去。
男人在飘浮着亚麻仁油臭味的房间的深处,在落地窗的边上,缓缓地转身看她。朝阳照在他长长的金发上,金发熠熠闪光。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
“您在这里呀,大师……”
看着微笑的茄绮丽亚,如雕像般的男人浮现出带点苦笑的表情。他的工作室很少接待女性,唯一的例外就是茄绮丽亚。在列奥那多作为音乐使者访问米兰时,是她最先发现他的才能并向宰相推荐他的。
“哦,茄绮丽亚。真可怕!这样大清早,我还以为是教会的督察来检查工作呢。这样慌慌张张的……”话里带点嘲讽。虽这么说,实际上,对她的突然来访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茄绮丽亚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您还这么不慌不忙的……我听说大师被暴徒袭击,赶紧赶来。没受伤吧?”
“消息真灵通!不过是前天的事而已。”列奥那多佩服地扬了扬眉。
茄绮丽亚摇头,“事情都传开了。每天晚上,有人潜入医院的停尸房,做人体素描——这说的是大师您吧?”
“可能吧。”列奥那多有点愉快地笑笑。
“不是潜入,是得到医生的同意;不是每晚,而是只等有意思的尸体出现才去。”
“还不是一样。”茄绮丽亚也苦笑。
“我知道。本想早点结束的,却因为前天的打扰,好不容易画的素描也泡汤了。”他非常遗憾的样子。
“暴徒……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是修道士?”茄绮丽亚皱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