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和物产公司人九常务董事的女秘书小柳圭子对新职员名城健作颇感兴趣。
名城在大多是脸色苍白的文弱书生的大和物产职员中,可算是一个彪形大汉,但他举止适度,态度温和,无论对上司、同僚,还是对杂役,都彬彬有礼,因而颇得公司上下好感。其中姿部长对他更为赞赏。在薪水阶层,谁要得到如此高度评价,则往往背地被人说成是“阿谀奉承之辈”,“溜须拍马之徒”,而名城则例外,没有被人冠以这样的“雅号”。
由于以上原因,进公司工作一年后,他即被委任财务部最重要的工作:编制营业日报。
他把自己扮演成一名出色的财务人员。他工作勤奋,早上班,晚下班,以致本来对他深有好感的姿部长常对部属说:“你们要向名城君学习”。
但是谁也不知道,名城在“加班”时,很快地调查决算报告书上没有写上的不公开帐目。
对付巨人需要强有力的武器,而不公开的帐目,则是一种武器。披上模范职员——这种称号对他本人毫无意义——外衣的名城,千方百计想得到这种武器。
圭子和松并学疏远以后,主动接近名城。而名城对她不即不离,既不拒绝,也不积极。
他们纯精神交往持续一年之后,圭子开始用相当意味深长的语言挑逗他了:
“名城,您是怎样处理性欲的呀?”
但是她的挑逗收效甚微:名城只限于和她接吻。即便这样,圭子一接近名城就兴奋起来。
名城加入大和物产后的第二年秋,公司按惯例要组织职员们秋季慰问旅行。旅行地点是以盐壶温泉为中心的周围高原地带,目的是欣赏高原的秋色。
这样的旅行,一般公司是租用公共汽车或电车,组织全体职员前往观光地点,而大和物产则让职员们单独前往目的地集合。
于是有乘火车的,有坐公共汽车的,有开自家汽车的,其中还有骑自行车前往的。当然公司预先支付给他们旅费。
这样,虽则是公司组织的集体观光,但又可尝到个人旅行的乐趣,消除掉平时集体工作所积聚的压抑感。
这是一种别出心裁,又十分吸引人的观光旅行。
名城驾驶汽车技术十分出色。他在准许开车的最低年龄时就取得驾驶证。为便于复仇,他用存款买了一部最高时速可达一百八十公里、世界性高性能的,皇冠牌日产小客车。
这次去浅间旅行,他当然想开车去,但又觉得一个人旅途寂寞,就邀小柳圭子同行。他原以为小柳一定马上答应,可她却说:
“哎呀,我坐不了汽车,还是坐火车去吧!”
“那么,你就坐火车吧。我还是开车去。”
名城当然不能因为小柳圭子而放弃在国营公路第十七号路上奔驰的机会。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这条公路开过车了。
“我去,我去。我可没说坐汽车就不能去呀!”
圭子慌忙说。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和名城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也舍不得放过。
就在几辆汽车挤着开出熊谷市时,名城发现圭子奇妙的现象。她坐在助手位子上,过于紧紧地偎依在名城身上,颤抖起来。
名城开车慎重,让后面的许多货车和公共班车超过自己去。这使有些司机还向他投以鄙视的取笑声。出了熊谷以后,柏油道路一下变宽,所有车辆都高速奔驶起来。
为了弄清刚才小柳奇妙反应的原因,名城看准前后没有巡逻交通摩托车时,重踩加速器。速度表针一下急速升高,风猛烈吹打着挡风窗,车窗两侧的景物,箭一般地向后方飞去。车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圭子兴奋地叫道。她完全沉醉在汽车高速奔驰给她带来的一种满足中。
她并不怕开快车!名城又进行另一种试验。他稍稍降低车速,和左侧的一部车并列行驶。就在这时,圭子神情马上变得紧张起来。当加快速度,离开旁侧那部车时,她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另外一部高速车在车右侧驶过,名城立即加快车速,和它并列而驰,圭子神情又变得紧张。
名城反复地进行了几次这样的试验。
为什么小柳圭子如此害怕并列行驶车呢?名城决定和右侧高速车齐头并进一段时间。
圭子的脸刷地失去血色,上下牙齿开始颤抖起来。本来偎依在名城身上的她,此刻由于恐怖,紧紧搂住了他。
被圭子体重压迫的名城,紧紧护住了方向盘,以免被圭子抓上。但他仍然斜视着圭子的恐怖神情,继续和右侧高速车并驾齐驱。
两辆车都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前奔驰。右侧车的司机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瞪着老是缠住自己的名城。
“给我停住!”
终于,圭子发出了悲鸣。
“怎么,这样的速度你就怕了?”
名城故意问道。
“不是。我是说不要和右侧的车并排走。”
“为什么?后面又没有别的车。你为什么怕并排走车呢?”
“不为什么,你停下来!快!快!不然我就跳下车了,我怕!”
圭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好象眼珠都要飞出来,嘴唇咬得发紫。随即她浑身如同打摆子似地颤抖起来。她的恐怖非同一般。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低速度以后,名城吃惊地问道。圭子还未摆脱恐怖,她气喘吁吁。
“我不,不是怕开快车。我是怕,怕坐并排车。”
“奇怪了,你是怎么搞的?”
汽车开进深谷市,道路变得狭窄而汽车反倒增多。因为须在路口等待绿灯,名城慢开着车和其它几辆车并列前进。圭子虽然不象刚才那么怕,但表情依然紧张。
“别问了!总之,我讨厌和别的车并排走。快!我要你快点离开这鬼城市!”
二
“那么,一和别的车并排走,她就怕了?”
美马问。旅行回来以后,三人又在H饭店那个房间聚会。
“是呀!我也觉得其中必有缘故。在到达轻井泽之前的途中试验了几次。只是由于并列行驶的几部车没有很好地‘合作’,以至到底未搞清其原因。”
名城回答道。
“小柳圭子不是令堂的间接杀人凶手吗?可以利用‘并列车恐怖症’,对她进行一次别出心裁的拷问吧!”
梶村纮子向美马建议道。她的话使另外两个男人不禁愕然。最近,她的心变得越发冷酷了!
最初山路带着她和名城、美马见面时,她身上还未呈现出曲线,给人一种处女的圣洁感。可在其后一年多时间里,由于和美马发生了关系,被美马揉熟的肉体,飘溢着一种撩拨男人的浓郁的气息。在精神方面,变化也是惊人的。以复仇——这种人间憎恶的结晶——作为人生奋战目标,那么,她的心也不知不觉变得冷酷无情了。
“别出心裁的拷问”,一年之前,纮子嘴里至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好主意。名城君,这个星期天,你再邀请小柳圭子去兜风。在第三京浜公路和我的‘青鸟’车并列奔驰,直到她屈服为止。”
美马同意纮子的残酷的建议了。
他们决定在车辆不多的中午,两部车在东京往横浜的第三条京浜国营公路上并列奔驰。事先在日野车上安上无线电麦克风和录音装置。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许多车都开往郊外,第三条京浜国营公路上汽车骤减。名城的“皇冠”车越过上野毛沿着一条弯弯曲曲小公路,往前就要驰进国营公路。这时一辆旧式日野“青鸟”车追了上来,紧跟它的尾巴,这是美马的车。这部外表陈旧的车,却装上了英国奥斯汀汽车的四个缸的引擎,最高时速可达二百五十公里,可以甩掉任何追踪的巡逻车。
蒙在鼓里的圭子兴高采烈,手舞足蹈。驶过国营公路路口,名城从后望镜中看到美马向他招手,是告诉他该开始“拷问”了。
坐在助手坐位上的圭子,神色有些紧张了。因为名城车快速奔驰起来,美马的车以更快的速度,驶到他们车的右侧。如是其它车,就这样越过去了,但美马的“青鸟”车,却随即紧靠“皇冠”车的右车帮,以致连名城都吓出一身冷汗。他们的车,就这样紧靠着并列奔驰着。
圭子脸色刷地苍白了!名城佯装不知,踩着加速器。
“稍放慢些,让旁边的车过去吧。”
名城听到她的哀求,降低了速度。可是右侧的车也降低了同样的速度,仍然紧贴着并列而驰。
“旁边的车和我们赌气了,你要甩掉它,瞧你的技术了!”
“皇冠”车的时速表针马上升到“120”。这时,要是发生事故,双方都非粉身碎骨不可。可是美马仍然死缠着名城。
“停住!停住!求求你,停住啊!”
可是,这次可不比在中仙路那次了。名城非但不停住,名城反而以更高速度和美马并列风驰电掣。
日野和日产两部车紧贴着车体中间的那狭小间隙处,风往上下左右卷去,成了真空地带。
“停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你停下来!”
“你不说出理由,我不停!”
“没有什么理由!”
“那不可能!你不是一般的害怕!”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原因不可呢?”
“因为喜欢你。”名城稍稍犹豫后道。其实,他对圭子毫无感情可言。只是为了调查线索,才接近她的。“要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症,我当然急于知道其理由了!”
“你真的喜欢我?”
圭子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喜欢!你告诉我吧!”
“……”
“坐车人怕车速过高,这是常事。可是,你并不怕快车,而是怕和旁边的车并排走,这不奇怪吗?你为什么怕呢?”
“……”
“我是不能和患莫名其妙的恐怖症女人结婚的。”
名城终于甩出最关键的一张牌。
“结婚?!”果然,圭子象一条鱼似地马上扑到香饵上来。“和我结婚?名城先生,你这话当真?”
圭子激动得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当然真的!”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但作为求婚者,他有权利知道对方的秘密。因为他要和她长期一起生活呀!我讨厌那种同床异梦,各怀秘密的夫妻。”
“好的,我说。名城先生爱我这样经历的女人,我更不能对你隐瞒自己的秘密了。我现在告诉你,当然信不信由你……把车停下来吧。”
圭子终于“垮”了。是屈服于他的“拷问”呢?还是被他那要同她结婚的“鱼饵”所引诱呢?总之,看得出她的确要说出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所有这一切对话,都通过无线电传到美马、纮子的耳里,名城仿佛看到美马得意的狞笑。
“在认识你之前,我有一未婚夫。你是知道这一事实,开始和我接触的。他的名字叫松并学……他让我干一件事……啊!不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圭子用双手掩住了脸。
“说出来就轻松了。他托你办什么事?”
“在三年前三月初,一个细雨霏霏的黑夜,松并打电话要我马上开着我的日野车到信浓町高速公路入口处。他没等我问为什么,就挂上了电话。我没有办法,只好开车到那里。我看到他开着一辆日产“青鸟”车在那里等着。见到我,他立刻嘱咐我开车和他的车在高速四号公路一起走。当时,我看到他旁边助手坐位上歪坐着一个酩酊大醉的中年人。”
名城不由心里一紧。那中年男人无疑是美马之父龙彦了。自己终于逼近了美马方面的头号敌人。
“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紧跟在他的车后面。松并放慢速度,当我的车在他的右侧时,他要我就这样和他的车并排走。当时,由于是雨中深夜,前后没有其它车辆。
“我们并排驾驶一段后,把车速提高到每小时八十公里。就在竹桥附近转弯处,他把那个酒醉的中年人,放到司机位上后,打开车窗钻到我的车窗里来。因为两车以时速八十公里贴在一起并驰,风向左右刮,他很容易地从他的车窗钻进我的车窗。接着,他从吓呆了的我手里夺过方向盘,一脚踏上加速器。而那辆“青鸟”车载着中年人,一头撞毁了桥栏杆……哎,就这样他使我不知不觉地成了他杀人的帮凶。”
“这样,你就患了‘并列车恐怖症’。”
“是呀!我总觉得他在什么时候会从并列车钻过来。”
“之后你和松并呢?”
“我疏远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死那中年人,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再也不能容忍和杀人凶手在一起了!”
“……”
“我把这个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全都告诉你了。来亲我一下。现在就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住一晚上,算是新婚旅行吧!”
名城慌忙关上了无线电开关。
“并行拷问”的翌日晚,在N饭店那个房间,美马笑嘻嘻地说:
“你们的精彩对话,我已听到了。”
“约会已经定下,不能后悔了吧!”纮子笑道。
“别胡说了,对我来说是件麻烦事呢!”
名城生气地辩解道。美马见此就避开话题道:
“可是,圭子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以相信的呢?”
“她可能为自己涂脂抹粉了,不过,‘并行车杀人’这件事可以相信。”
“是呀!可以想象的。两辆车以时速一百公里甚至二百公里并列飞驰,两车之间空隙几乎为零。在转弯处,他把酒醉如烂泥的人放到司机坐位上后,可以轻易地从一个车窗钻到另一车窗内。这样一来,他不必进行诸如搬运、掩埋尸体之类消除罪迹的工作,又能达到难以被人发现的目的。因为死者往往会被人判断为酒后开车发生事故致死的。”
“那么,是他把被害者灌醉的了?”
“但是松并也不能只用一个电话就能让圭子糊里糊涂地卷进杀人案件中,尽管她是自己的夫婚妻。他们可能有预谋,或许预先在现场进行并列车换乘的练习呢!”
“如果预先进行并列车练习,那可能还有一个同案犯,即给松并开车的人。”
“不,松并一人可‘身兼二职’。只是他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危险方法。他完全可以把酒醉者放到停着的车上,然后将之从悬崖上推下去,这样也能达到伪装酒后开车致死的目的呀。”
名城提出新的疑问。
“这可能出于一个犯罪者变态的虚荣好胜心:既然杀人,何不采取一种前所未有的别出心裁的手段呢?自己用精湛的转弯技巧,甩开离心力,象耍杂技似地从一部车经过车窗钻进另一部车,而高速的汽车载着被害者撞毁桥栏杆,摔得粉身碎骨——这多带劲。一个长期受上司压抑、久居人下、受尽屈辱的职员,其内心恐怕怀着一种巧妙杀人的憧憬。之所以受低薪阶层欢迎,正是这个原因。”
“虽是简单推理,但有可能就是这样。不管如何,这不是他心血来潮的作案,而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起杀人案件。只不过圭子把自己装扮成受骗者……”
“既然可以肯定他们是杀人凶手,那么该清算他们了!请问用什么手段?”
美马庆一郎如同面对猎物的一头豹子,眼里闪烁着一种凶狠的光。
几天以后,大和物产川崎工厂松并总工程师接到一封信和一盘磁带。他从磁带中听到对话内容,大惊失色。看过信后,惊慌不知所措的心情,稍稍平静。
信是这样写的:
突然接到陌生人的这封信,您大概会吓了一跳的。我是足下过去的恋人不柳圭子的未婚夫。
就象您从磁带录音中所听到的那样,我是偶然得知您犯罪事实的,但我丝毫不想告发您这样一个和我素昧平生人的过去的罪行。只是我为我未婚妻要卷进您罪行的漩涡而深感不安。为了避免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麻烦,我想和您进行一次心平气和的谈判。请您务必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天)下午五时前到熊谷市辩天叮四十五号“湖月”饭馆。如果您不来赴约,请恕我将携带此原版磁带去警视厅告发您的罪行。因为我现在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非跟小柳圭子结婚不可。另外,为慎重起见,我须补充一句:我毫无从您处取得金钱、财产或是什么利益的欲望。
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