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站在这山村小学的讲台上,曾民老师却触到了许多双了无童稚的目光,这让他感到十分困惑。在教室的一角,他又发现了一个空着的座位……
曾民老师便去找图校长,老校长说:“在我们学校这是很平常的事,山村里的孩子不像城里的孩子那么娇贵,每当农忙时,许多孩子放学后都要回去参加抢收,而且有的家庭一到农忙根本不让学生上学。我们为此做了大量工作,但收效甚微。我看你先别着急,等收割结束了你再给孩子们补补吧!”曾民老师不好说什么,就想抽点时间到学生家里走走、看看。
学校办公室的一角存放着一部电话机,在曾民老师看来,这便是这所山村小学最珍贵的物品了。
这几天电话声不停地响着,负责接电话的刘雯老师总是一边看着小说,一边接电话,满脸的木然与处变不惊。接完电话便把简单的记录放在图校长的办公桌上,然后又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曾民老师当时就有些疑惑,这位刘雯老师年纪轻轻的,人长得又相当靓丽,为什么几天来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没见她一个笑脸?
下午放学时,图校长便拿着电话记录召开了全体教师会,安排了迎检工作。
教师们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电话可是真的,谁又敢怠慢呢?长期的墨守已在他们的心中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最多也只能发发牢骚,但工作是不能不干的,不管是实在的还是形式的,谁不知现在的形势也太压人了。单就城北一区就有九名教师下岗,而且据有关精神全镇将有三分之一的教师面临下岗分流,这事实让人们看到了改革的无情。你能咋办?能搬起石头砸天?形势也就这样了,你不干能行吗?
图校长是在天黑时回家的,曾民老师说在学校也挺无聊,想到老校长家走走,于是就到小卖部拎了一瓶酒,随老校长向家里走去。
教师节前的夜空是晴朗的,还有一勾淡淡的月牙挂在天幕的一角,一丝浅淡的月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图校长的家离学校不远,走了约二十分钟就到了。老伴不在家,家里黑灯瞎火的,禾场上散乱地丢着几捆稻谷。图校长心里有气,但知道老伴是去地里挑谷子了。果然没多久就见老伴挑着一担谷子气喘吁吁地回来,图校长忙帮她卸下。老伴见来了客人,就连忙喊屋里坐。灯下,曾民老师实在不敢相信,她便是刚才挑谷子的老人。如弓的身子、蓬乱的头发、消瘦的脸,全身干瘪得如一根枯柴棒,又被一身破旧的衣服包裹着,看得曾民老师心里一阵悲凉。
图校长给曾民老师倒了水,又拿毛巾给老伴把脸上的汗水擦了。“大婶,您可真不容易,老校长的工资也不低,这地就别种了吧,您这么大的年纪,可要注意身体!”曾民老师边喝水边说。
“小曾老师呀,你不知道,我女儿还在读研,负担可大着呢,不干不行啦。再说山村里的人、老师的老婆、半边户,我们这种人命贱,不劳动这身子骨还就是不舒服呢!我那老头子心里只有学校,哪顾得上这个家呀!就像那个什么……治水。”
“那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曾民老师连忙帮腔。
“对,对,就是这个人,简直就像没家似的,一天到晚就是花呀、草呀、树的,可就是没见他拿什么工资……”
“你就别唠叨了,省点力气还要收割呢。我知道你劳苦功高,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的军功章里也有你的一半嘛!”图校长连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吃了晚饭,曾民老师帮图校长把地里的几担谷子挑回了家,两人就一起朝学校走。没走多远,校长的老伴就追了出来,说:“这是我托人到镇上给你买的药,你看你那身体,六十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真叫人担心。”说着就塞给老校长一个小盒子。见曾民老师也朝这边望着,图校长连忙接过低声说:“我也没什么,不就是感冒了吗?看你想哪儿去了。”
收割慢慢地接近尾声,学生到校也相应整齐多了,只是后面那个座位依旧空着。
曾民老师是班主任,每次看到那里,心里就不是滋味,这日放学后,便请了当地的张峰老师做向导,向校外走去。
太阳低低地挂着,却把无限的红霞洒向大地。秋风轻拂,低鸟窜翔,乡间小路上虽已极少见到金黄的稻浪,但隐隐的稻香却幽幽飘来,沁人心脾。张峰老师一路上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总说些太煞风光的事,比如哪些人家穷,哪些人家小孩辍学,农民如何困难等等。在他眼里这社会简直成了旧社会似的。
拐过一座小丘,眼前出现了一块还在收割的稻田。轻风拂动,那满地仰视苍穹的稻穗发出沙沙的声响,稻田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条身影,高的佝偻而显疲惫,矮的时而弯腰,时而远望夕阳,似有满腹的心事和无奈。
张峰老师指着那矮的身影对曾民老师说:“这孩子就是周霖,怪可怜的。早些年,周家穷,他爸周庸三十岁还娶不到媳妇。后来一中年男子带来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他家,说是要给周庸做媳妇。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周庸高兴得快要发疯。一年后,那女人也给周庸养了个孩子,就是周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周庸就不断生病,成了个地地道道的药罐子。周庸就骂那女人是灾星,那女人气不过,就在一天夜里,牵了他家的牛跑了。”
当曾民老师提出让周霖上学读书时,周庸垂下了头,他说:“再过些日子吧,等忙过了这阵。再说现在家里实在没钱,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块地,我还指望着它给孩子念书呢。可今年旱得凶,你们看这稻子……我也知道这孩子不念书不成,但我实在没办法……”
曾民老师知道了他的难处,就说:“你的困难我会向学校反映的,看能不能给你减免一点费用,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误了孩子呀!”
说话的当时,曾民老师发现周霖一边搓着衣襟,一边望着自己,一双清澈透明的眼里涌出两股清流,在那圆圆的脏兮兮的脸上形成了两条弯弯的小渠,随着浊水的奔流,曾民老师的心里便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