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学生做完广播体操,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杨箐校长不大高兴,默默地呆在办公室想心事。出纳肖梅梅肩扛一只大纸箱,斜着身子走进来,“嗵”的一声撂在地上。杨箐校长问:“什么东西?”
“书包。”肖梅梅说,“区教委劳动服务公司生产的。有文件规定,每个学生必须买一只,说是什么高科技产品,书包上有三条橙黄色花纹,可以放射出一种醒目的光泽,能提高汽车司机的能见度。学生背上它过马路,绝对安全。”
“多少钱一只?”
“三十九块八。”
“哪个学生没有书包?”
“我说先得回来问问您。教委王主任说,开校长会时,您已经答应过了。他说先提货,后交钱,要是暂时没钱,可以从下个月老师的工资拨款中扣除。”
杨箐校长说:“开会时的确讲过,我没吭声。这样吧,既然硬栽绝我们,那就先搁这儿。正好明天开家长会,让他们也增强一点感受。只是,你可千万别让他们把老师的工资给扣了。”
肖梅梅说:“还有,区教委和市教委一些人,编了好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赵区长编的,叫什么《素质教育指导大全》,全是从报纸杂志上摘录下来的旧文章。六个印章,没有正式书号,定价十九块八。王主任说,这是推行素质教育的必备读物,每个师生人手一册,不能打折扣。除此以外,陆陆续缕还有七八本书也会发下来。”
杨箐校长说:“如今,一把剪刀一瓶浆糊编书出书,成了一种时髦,大大小小的头头,一个夜晚全都变成作家了……”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肖梅梅嘴巴噘起老高,“我们学校搞一点创收,就成了‘三乱’反弹,我看这些当官掌权的,都成了飞毛腿导弹了。”
杨箐校长有点沮丧,说:“咱们白杨小学,难哪!……局外人缺乏理解,情有可原。可是我们老师自己拆自己的台,就太令人伤心了。我老啦,我十八岁师范毕业,分到白杨教书,眨眨眼睛,已经三十五年啦。学生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可我自己掌了多少?享受了多少?蜡烛呀,蜡烛呀,好一支照亮了别人,燃尽了自己的神圣的蜡烛呀!……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倒也没什么。可二十多名老师,跟着我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连五、六十平方米的套间也没住上,真正让我惭愧呀……”
肖梅梅说:“杨校长,都说钱市长是您的学生,还听人说,您教他发蒙念书时,他很顽皮,您用鸡毛掸子打过他的屁股,是真的吗?”
杨箐校长说:“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说这些干什么?小肖,给你透个信儿吧,我当校长十五年,都干了些什么,最了解的莫过于你和会计余鞠初老师了……我想在我退休之前,也就是今夏明春,抢着把老师的宿舍楼建起来。小肖,你这个出纳,嘴巴上了锁,我没看错人。从现在起,你嘴巴还要加一把密码锁……”
肖梅梅勾下脸,一言不发。
杨箐校长问:“和王中书老师的关系定啦?”
肖梅梅说:“还没有最后定。”
杨箐校长说:“他执意调走,我同意了。他是学英语的,城东小学开办了英语实验班,专业对口,我没理由不放他走。但我知道,城东小学住房比我们还要紧,作为一名年轻老师,刚调去,三五年是分不到住房的,你捎句话给他,白杨的老师宿舍建成了,会给他留一套的。白杨小学的创收,他有一份辛苦……”
肖梅梅阴着脸,说:“王中书有意见……”
杨箐校长“噗哧”一笑:“有意见,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这很正常。与此相反,没有意见倒显得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