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广子从门口进来时,冬晨刚从外面玩了回来。
“广子哥!“突然看到广子,冬晨有些惊讶,他跟之前的模样有些改变,才出去没多久,好像又瘦了,还留起了胡须,黑色的帽檐边发梢翘起来,腮骨棱角清晰,他的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一下,刚想说话,就被冬晨抢了先。
“我哥呢?”冬晨问的也正是广子在想的事,“你们没乘一趟车吗?”
“呃……”广子没回答,转动的眼珠跳到了下一个问题,“就你自己在家?”
“奶奶在屋里和面。”冬晨指指堂屋。
广子径直走过去。
“奶奶。”他喊了一声。
“哎呦,回来啦广子,我们都盼着你们回来呢,这该过节了,回来好啊。回来好。”奶奶开心的走出来,走近站在门口的广子,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身体外沿缀上一层光,奶奶望着他时似乎也在找寻。
“秋实哪去了?”她问道。
“奶奶,秋实他……他说他不想回。所以……”
“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点告诉奶奶。”奶奶握着围裙的手甩了出去,残留的白色的面粉撒向空中。
“没有,没有。他好好的,可能是觉得挣的钱太少了吧。他人没事,奶奶不用担心。”广子赶紧解释道。
“广子!广子!”墙外有人喊他,“你朋友来找你了,快回家。”
“奶奶,我妈喊我,我先回去了,秋实他真没事,不用担心。”说完他就走出门去。末了又加上一句,“对了,冬晨,你哥说那边有个好大学,让你以后考过去。记住了啊。”
冬晨站在奶奶前面,刚刚还在听他们讲,接着话题转移到他身上后,仿佛有个东西撞了他一下,他动了动直立的身子,虽感觉甚微,可是心里却有了这句话的位置,在这大好的天气里他不愿去想这个,阳光多好,什么考试,什么学习,通通滚开吧,他抬头朝上望去,阳光把薄薄的云层照散了,风起时更加散开。有时候他的想法就是反着来,他没接广子的话,“我成绩又不差,哪个大学考不上?”他想,还在心里鄙视了一下对方。等到广子走出大门,他和奶奶还站在原地。
“这孩子,咋不想回来呢?”奶奶小声说,刚刚的笑颜都溜走了,只留拉紧的皱纹在脸上,她看着空空的门口,盯着那,沉重的眼皮抖动,她还在想这孩子来家的喜悦,可现在只有空的门口,她那目光也像是看着家人都归来,院里与院外的他们各自奔忙,为了生活,为了家,眼里的对方在远方。
门口的墙面上沙土掉落,一阵阵风从胡同口吹过,沉睡的枯叶稍稍动了下,又回到墙边。有公鸡打鸣声传来,可能是在引来母鸡啄食,因为它发现了新的虫子。一天天的时间在毫无变化的村子里来回往复,有人在长大,有人在变老。
晚上时,风力逐渐变大,本该泛出的晚霞不敌慢慢聚集的乌云,一丝丝亮光被吞噬,树枝忽上忽下的拍打着屋顶,冬晨还在想父亲说的那件事。“今天那边来人,说他姥爷走了,哎---,说没就没了,这人呐。”父亲对奶奶说,他弓腰坐着,结实的背上有块衣服补丁,一件衣服不知穿了多久。奶奶看着屋外,风吹动门扉,快掉落的门画露出反面的白色。仿佛有某些画面在她眼前,“比我还小,命不好啊,养了那么多小孩,现在算是解脱了。有的人也会抗命,可到头来也那样。”
冬晨摇晃着小板凳,反身坐着,下巴抵在凳子靠背的顶端,房顶上不时有树叶,小枝条落下。他问奶奶命是什么,奶奶说能过上好日子就是好命,至于好与坏由谁决定,只能交由上苍主宰。“人各有命,该咋就得咋,都得认命,奶奶这辈子是苦了一辈子。”“是不是每个人都不能改变了?”冬晨望着奶奶问,希望从她的回忆里分离出一点他想要的信息。奶奶笑着没说话,又该怎么解释呢,娃娃小,懂不了。只有淡淡的耳边的发丝轻轻浮动了一下,有些事情解释不了,也没必要说透,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夜里下起了雨,呼呼的风吹着铁门,冬晨醒了几次,又迷糊着睡去,村子里最寂静的时候来了风雨。
雨滴从一个分成两个三个,在黑夜里更加肆虐,雨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亮亮的东西,从树的那一端裂开,树枝都像被点燃了一样红起来,冬晨伸出手,那光亮被慢慢吸引过来,他站起来,身子高过树林,周围的雨滴都避开了他,火团在他手心里燃烧。一只野鸡从他脚下飞过,接着,野猪,野鸭都跑起来,它们太小了,只在亮光的地方闪了一下就消失在雨里,好似从空中落下。远处的人影模糊,一排排立在那里,多彩颜色的衣服漂浮在空气中,冬晨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他想走过去,可是被脚下的树枝缠住,他扯开它们,手里的火熄灭了,雨滴瞬间停住了,雾气却更加浓,从地表蒸腾而起,他觉得浑身发热,一种膨胀的力从体内长出,接着他的背上渗出枝芽,不,是枝芽一样的东西,越来越大,他只轻轻拍拍手臂,身体就已经离地而起,飞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脚下踩着空气,随着雾气缓缓上升,背上的翅膀越大他越轻盈,烟雾绕着他,突然一群鸟从云层冒出,直撞他的翅膀,它们开始攻击他,把他的背啄的发疼,刚长出的羽毛又掉了,他怎么也动不了,任凭它们雕琢,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开始下降,多么可怕啊,脑子里完全不知在想什么,好像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隐在空洞的大气层里他多想呼喊,奈何张着的嘴巴没有声音,他悬着,落着,如一颗大的浮尘侵占了别人的领地,而又不敌对方的势力,他想回到陆地,此刻的身体继续下降,羽毛快没了,缠绕的鸟群依然不减,好像不把羽毛拔光决不罢休。冬晨挣扎着,怎么也赶不走它们,他觉得时间在逆流,世界都昏暗了,身体好像要落入深渊,他放弃了,任风吹吧,像一朵蒲蒲公英,慢慢散去毛茸茸的种子,那样或许会好些,风愈烈他愈感轻松,没过多久,他满身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然后他觉得有一只大手拖住了他,那种温暖与柔和,抚慰与包容让他的情绪慢慢恢复,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遇到过,他一时想不起是谁,他想伸出双手拥抱她,想跟她说说话,把心里的感受说给她听听……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夜色,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他又做梦了,在醒来的那一刻他还记得那只手的温度,随着雨声的覆盖,梦境逐渐远去,他拉上被子,趴在那看着外面,雨中夹着闷雷,此刻他又安静了,置身世界之外的安静,他喜欢这种晚上,接着,他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