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冬晨正在院里的梧桐树下写作业,李未凡也在,两人头顶头的写字,冬晨手里的铅笔后面被他咬出牙印,碰到难写的题目,他就把铅笔抵在脑门上,嘴里“咿呀咿呀”的,他本来可以问李未凡的,但他就是不,他要自己想,虽然脑袋都快转了三百六十度了,依然不知如何下笔,题目下空空的,他目不看字的翻书,换个思维,再换个姿势,再换个铅笔……他想超过李未凡,以前考试都没排在第一名过,每次老师读考试名次,他都绷着全身,排除耳朵听到的一切杂音,满心激动的等待,紧张之后,往往只是遗憾,他心里会诅丧一会,瘫在课桌上,胳膊垫着下巴,手里拿笔乱画,如果面前有镜子,他一定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小羊羔。但等到跑出去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好的坏的都撑不了多久就被更新鲜的事覆盖了。他上次碰到白玉沐,她说她早写好了,看到冬晨泛着羡慕的目光,她噗嗤笑了,她不是得意,而是笑他太贪玩。他们两家隔着一个大坑,他在家西放羊时会碰到她,她家没羊,至少冬晨是没见过。他把羊拴在树下,自己爬到上面折树枝,高处的叶子又大又密,大小的羊都叫着吃他扔下的树叶,偶尔还会混入几只别人家的羊,他就挥舞着树枝在上面赶,“哦!嗤!哦嗤!滚开!”那些羊始终挪不动脚。
梧桐树上的麻雀随意的丢弃着粪便,从高处落在猪圈的围墙上,密密麻麻的点出白色的圆圈。它们跳着纤细的小脚从台子上飘下,偷食猪圈石槽里的糠粒,一群一群的飞来,很机警的点头啄食,一点声响都会吓跑它们,继而叽叽喳喳的一齐飞起,躲到高处继续寻找下一个啄食点,等到有一只飞走,其它的也紧随着,拍打着阳光飞走了。
他又转头朝羊圈看了看,现在它们都吃饱了卧着,屋角飘落的树叶它们看都不看一眼。忽然,门口的黄狗叫起来,起初,他以为是有过路的人,“小狗也不咬人,叫两声就好了。“他想。接着他又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叶,小晨,待家没?”
“待在呢!”冬晨隔着墙壁高声回答,他听到是小姑说话,她们很久没来了。奶奶有时候坐在门口,也会看看路的那边有没有思念她的人来,她揉揉眼睛,远处树影摇曳,过往的依旧是别人,摇晃的只有树影。风吹来,她用围裙抹去眼角的小飞虫,小飞虫带着湿润,也许是它呛到了她的眼睑,她用手指把它弹掉,又静静观察起来。她慢慢地咀嚼着馒头,年纪大了,吃东西的速度开始变慢了,味道也变淡了,只有思念的感情变浓了,她需要热闹的包围,她平时习惯了安静的做事,可是太安静的时候她又想热闹热闹,希望孩子们围着她,她就好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孩子们在岸上奔跑,她把贝壳冲到岸边送给孩子们捡拾,她的温柔包容着一切,也包括冬晨。
有亲戚来,家里就会比平时多些好吃的,冬晨一整个夏天都在吃和玩,可是依然似馋虫一般,也许这是小孩的本性,或是生活欠他太多,他毫无察觉。冬晨合上作业本,双手扶着凳面一下从上面跨过,跑出去迎接她们,他的脸上乐开了花,刚才还为一道题纠结到揪头发,立刻又像换了一副皮囊。他看着表姐表弟一路走来腰酸腿疼的苦相,只顾自己乐呵呢,连见面喊“小姑”他都忘记了。
“快接客人,累死了提这么远。”表姐说着把篮子递给他,她用双手捶捶后腰,看来她提了很远。“好渴,快点回家喝点水。”
“提这点篮子就累趴下了,啧啧。”小表弟在前面不屑的说,他捡起树枝从路上往土坑里丢去。
“走开吧你!”她回嘴,“你才提多远,一路上都是我提着。”
“都到了,你俩没完了。”小姑责备道。
“不跟他一般见识,找我姥姥去。”
“我姥姥。”说完,表弟哈哈笑着跑回了家。
冬晨走在前面,他提着装得满满的篮子,他想到奶奶好像出去溜达了,他把篮子放屋里又出门寻找她,李未凡也跟着走了。
夏荷跟春叶回来时已快到中午,夏荷每天都会出门拔草,玉米地,棉花地,毛豆地,芝麻地,还有红薯地,家里的七八亩地分了好几块,她每天起很早就出去了,早上太阳还没从树梢露出来,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依然留有夜里的清凉,在地里做工不会热,体力也是最好的状态,这个时间也是田里人最多的时候。春叶起不来太早,就会晚去一会,有时会把早饭带到地里给大姐。冬晨也会去,被拉着过去,他感兴趣的只有田里的蚂蚱。
大人们在堂屋里包饺子。小姑带了一些猪肉,芹菜,奶奶取来红薯粉丝,煮软切碎再与肉掺和到一起,大面板上雪白的面粉铺了一层,大姐擀皮,“我就不包了,包出来怕吓着你们。”表姐在捏了一个饺子之后说,她自己看着都没捏成形,便撂下面疙瘩选择了擀面皮。小姑熟练的捏着,盆里的馅慢慢转移变成饺子。
“那小秋就自己去啦?多远呐,我们庄那也有出去的,哎,哪都一样,凭本事吃饭。”小姑说。“小荷在家还好点,能多帮点家里,这一不上学,就待家干点活,过两年再找个好人家。”
“姑,我还小呢,我要秋实先结婚,把这个家交给他,我再走。”
“傻姑娘,别这么想,女孩子要早点嫁,晚了就没好人家了。”
“晚就晚吧,我们家……”夏荷没说完,手里的一个饺子被她捏成了五角行,她觉得小姑说的事离她还很遥远,她还不到二十岁呢,她觉得自己还多么的幼稚,她现在心里只有这个家,总不能自己先走出去,那下面的弟弟妹妹怎么办,父亲又没空管他们……
小姑并没有看她,只顾把包好的饺子摆摆好。
“姑也是为了你好。”小姑淡淡回了一句。
旁边的两个小点的姑娘没作声,春叶低头擀面皮,听着她们聊天。表姐一会吃一口杏,她提来时馋了一路,熟透的杏焦黄,表皮有一层绒毛,捏起来软软的,梗上还留着绿叶,表皮用手轻轻一剥就掉了,可他们都不喜欢剥皮吃,都是直接把杏掰成两半,杏仁核干干净净的从中间脱落,两边的杏肉晶莹颜色鲜艳,吃到嘴里松软间透出香甜,也夹带一丝酸,假如它们再长上一天,酸影肯定会被太阳蒸发,那样的话也可能从树枝上熟透自动脱落。
两个男孩已经剥出来大把的杏仁核,吃剩的皮扔的到处都是,他俩找到屋下的砖头,砸开杏仁核,里面露出饱满的杏仁,冬晨把杏仁放到嘴里吃,嚼了嚼又吐出来,“哇,好苦啊!”他又吐了几口。一只母鸡想凑过来啄食,表弟扑的一吓,母鸡扑腾着翅膀咕咕叫着逃走了。
“我尝尝。”表弟吃了一个。“不苦啊,姐不信你来尝尝。”
“信你个鬼,苦的,给我串手链,别砸了。”表姐说,“看看厨屋水开了没,要下饺子吃了。”
表姐没春叶大一岁,却比春叶更活泼,说起话来坚硬果断,她留着短发,小姑让她留长发,她不留,整天跟她弟弟打闹,像个男孩。表弟就更好动了,所以不免被小姑打。
饺子出锅时,已过午十分,他们围坐在包饺子的桌上,奶奶高兴的看着孩子们,一边问他们好不好吃,还说孩子们又长高了。小姑笑说没有,说表弟不好好吃饭,打也没用。
“杏还有没有,你姥姥都没吃呢。”小姑道。
“都被他吃完了,我就吃了几个。”表姐好像也没吃够
“姥姥,给,特意给你留的。”表弟从口袋掏出来几个。
“呵呵,好,姥姥尝尝。”她放下碗筷接过来杏,她就拿了一个。
“哎呦,酸”她接着说“不行,我怕酸。”
“臭小子,又给姥姥酸的。”表姐说。
“这是我摘的,不是妈妈买的,买的吃完了。”
“又去爬墙头偷人家杏了,怪不得前几天,那家人来找,妈,他是不是该打?”
“我没爬墙头,是他们几个爬的。”
“摘了还狡辩。”表姐追拿着筷子追他,他俩转着桌子跑起来,大家又气又笑。
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们都在家里不想出来,也可能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