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明贵嫔到——”
江妘笙刚开口叫了一声娘娘,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外面高声传话。她低头复又抬头看了宸妃一眼,竟兀自起身站在一旁。
宸妃横眉冷对门外,再一看江妘笙,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的欣赏之意。
“想不到宸妃娘娘比我还心急啊。”江妘笙刚刚站定,明如月就已走了进来,那脸上明灿灿的笑意几乎灼了人的眼。“见过宸妃娘娘。”明如月轻巧地一福,眼角却扫到江妘笙。
“给明贵嫔请安。”江妘笙低着头照章行礼,依旧是一福。
“免了吧。”宸妃靠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二人,目光终是落在了明如月身上。“本宫是从凤仪宫请安回来,半路上听说了江修媛的事,就过来看看。倒是明贵嫔,”宸妃一顿,复一笑,“这会儿是特地来恭喜江修媛的吧?”宸妃将“恭喜”二字咬得极重,笑吟吟地看着明如月。
“可不是吗……”明如月扬了扬下颌,唇边笑意不减,“江修媛可是咱们宫里从宝林一跃成为修媛的第一人啊。如月以前眼拙,所以今日特地赶来看看。江修媛——”明如月看向江妘笙,“果真是不一般呢……”
“嫔妾惶恐。”江妘笙敛目答道,“都是上位垂爱。若论资质,嫔妾怎敢和宸妃娘娘、明贵嫔相比。”本想说嫔妾陋质,不敢和两位娘娘相比。可转念也就变了,若是这么说,那明贵嫔反驳既是陋质,何入君眼?这般说来岂非是说皇上不才?自己又要如何回话?
明如月嗤笑一声,“这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只有做不做罢了。宸妃娘娘,您说,是吧?”
宸妃端起茶,此刻倒是不急了。方才听见旨意颁下,自己确实吃了一惊。这宫里谁会不吃惊呢,从宝林到修媛啊!所以赶忙来瞧瞧这江妘笙究竟是何人物,却不想这人这般聪慧。那明如月一来她本是跪着的,立即就站了起来。九嫔见三宫只需行福礼,若是让明如月看到江妘笙跪在自己面前,只怕又是一番口舌了。这江妘笙是在示好?
“明贵嫔在宫里的日子也不浅了,是与不是,何须本宫作答。”宸妃搁下茶盏,“明贵嫔许久都不曾去拜见皇后娘娘了吧?”
明如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随即道:“是不如娘娘和江修媛走得勤。只是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是免了阖宫请安的。嫔妾也是怕去了,扰了娘娘清静,适得其反啊。这些事,有心就好,不必做表面文章。”
宸妃点了点头,“明贵嫔所言极是,有心就好。”宸妃看着江妘笙,似乎想说什么,但顿了顿却是起身道:“江修媛果然好福气,本宫不打扰两位叙旧了,江修媛改日有空,不妨到雍华宫来陪本宫说说话。”言罢又看了明如月一眼,这才带着人迤逦而去。
厅里二人送走宸妃,一时却是无话。
明如月上下打量着江妘笙。对江妘笙她不是没有防备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看着她一派恭顺的样子,一时又找不出纰漏,明如月暗自咬牙,走到一旁坐下。
“江修媛……倒是让我想起了五年前。”明如月缓了缓才开口说道。
江妘笙自然知道明如月所言乃是她五年前一跃成为婕妤之事。但此刻却不知要如何回话,若说仰慕,那自己莫不是尾随其后?若是不屑,那自己有何立场不屑?
江妘笙苦笑了一下,原以为晋封的恩旨下了是要面对那些虚伪的恭贺,想不到这一大早却是先见了这两位。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又笑自己,还是有虚荣之心吧……
“明贵嫔容禀。”江妘笙上前一步,接过妙彤手中的茶亲自奉上。明如月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江妘笙见状便接道:“妘笙入宫后有赖贵嫔庇佑才得安宁至今,妘笙在这里谢过贵嫔了。”说到这里,江妘笙欠了欠身子。
明如月冷笑一声,道:“江修媛这话可让本位听得云里雾里一般,本位何时照拂过江修媛?再说了——”明如月瞟了江妘笙一眼,端坐续道,“江修媛既然有心向着宸妃娘娘,又何须本位照拂?”你江妘笙自以为做得周全,本位方才可是瞧得清楚。
“妘笙以后自不必再劳烦贵嫔照顾。”宸妃么,呵,那样精明的人,不是一两天就能取得信任的,今日不过是一个人情,自己可不敢多想什么。若说照拂,皇后对自己的照拂……江妘笙咬了咬下唇,按下心里的波澜,接道:“所以,贵嫔当初送给妘笙的人,如今大可以收回去了。以后这芷兰殿,断不会缺这一两个奴才的。”
“你——”明如月闻言一惊,转头怒视着江妘笙,后者却还是那般淡淡的神色,只是掩不了嘴角透出来的那股得意。
“明贵嫔……恭送明贵嫔。”江妘笙和明如月对视良久,忽然退开一步低头这般说道。
明如月扶着椅圈的手紧了又松,看着江妘笙连连冷笑——这可比当年的自己更加……
“好,江妘笙,好得很。”明如月拂袖站了起来,与江妘笙擦肩而过的瞬间停在她耳旁说道,“本位倒要看看,这宫里,你要如何翻天!”
江妘笙低头看着地,如老僧入定一般,心里却也是杂乱一片——自己今日所为可对?如今早早地和明贵嫔划清界限是否太过急躁?
听得明如月出了门去,江妘笙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外面啪的一声。
“哪里来的贱人这般不懂规矩!”
江妘笙看了妙彤一眼,二人赶忙走了出去。只见明如月指着段琼儿一脸怒气。
段琼儿跪在地上,左边的脸上那五指印清晰可见。此刻显然是被明如月吓着了,她只是愣愣地跪着,倒是没见哭。
明如月见江妘笙出来又说道:“物以类聚,这话还真是不错,都是一群不懂规矩的家伙。宫里是容不得你们这样的人的。呵,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把你们选进来的。”
“贵嫔开恩,不知段宝林如何得罪了贵嫔,妘笙这里代段宝林给你赔罪了。”那些话落在江妘笙耳朵里只觉得刺刺地疼,她走过去跪在段琼儿旁边看着明如月说道,“段宝林年纪尚小,还望明贵嫔大人不计小人过。”
“代?呵,江修媛,这是要代人受过?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她撞到了本位。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明如月拖着长腔,让江妘笙心里一阵发悔——自己若不出头,或许段琼儿还没事儿,明如月本就有气,此刻,倒是自己撞了上去。
明如月笑了一声,移开了两步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
“宫规森严,岂是儿戏。若都代人受过,那些真正犯了错的人岂非可以逍遥法外?江修媛是要蔑视宫规吗?”
“嫔妾不敢。”多说多错,江妘笙抿紧了唇。
“既然不敢还不速速退下!如今本位协理后宫,江修媛盛宠之下,可不要让本位难做啊。”
江妘笙被明如月一说,只觉一口气哽在喉间。看了段琼儿一眼,缓缓站起来退到了一旁。
明如月看着江妘笙退到一旁,这才有了些笑意。
“后宫之中行止规范难道段宝林不知?如今是撞到了本位,这倒是没什么。若说撞到了别人,只怕不是段宝林一条命赔得起的。”明如月顿了顿走到段琼儿面前俯视着她,眼角却在留意着江妘笙的神色。
“皇后娘娘病弱,如今宫里萧淑仪又有孕在身。宫里哪个不是金枝玉叶,试问段宝林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军国大事,要跑得这样匆忙?”
“我……我……”段琼儿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此刻脸上才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疼,眼里的泪水时刻会落下来。
“可是来恭贺江修媛的?”明如月冷冷地抛出一句。
段琼儿张大了嘴,有些惧怕地看着明如月。这些日子到底也让这个天真的小丫头学到了一些东西,此刻支支吾吾却不敢应明如月的话。
“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江妘笙关切地看着段琼儿,却无计可施。她知道,这时候唯有忍耐,不然只怕会让段琼儿受更大的罪。
段琼儿被逼急了,伏地一拜,哭道:“是琼儿不懂规矩……”
明如月见段琼儿不肯说,不由冷笑着看向江妘笙,像是在说——你真行啊,能让人这般死心塌地跟随。
“既然不懂规矩,那就好好学学。”明如月看了看天,淡淡说道,“就在这芷兰殿外跪三个时辰吧。江修媛这么懂规矩,就帮着本位监督训导。”
不待江妘笙再说什么,明如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嘉则殿里此刻静悄悄的,没有云绕雾萦的熏香,没有毕恭毕敬的宫人。宸妃歪在小榻上,一手顺贴着身子,一手屈在脸侧,似已安然睡去。
“莫大人里面请。”绿萝小心地打起帘子,但并没打算一同入内。
莫轻寒朝她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见宸妃犹在榻间,也不见慌张,只放下药箱静静走到一旁坐下。
“你来了。”
“还是吵醒了娘娘。”
宸妃摇了摇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殿顶的藻井。
“从来睡不踏实……你那些药管得了一时,久了也就无用了。”
“娘娘就是思虑过重才会如此。”
“说得轻巧,若不是千般算计,又何来今日宸妃之位?”白翊宁缓缓坐了起来看着莫轻寒,“你这是才入宫?可知道江妘笙的事?”
莫轻寒安然坐着,神色缓和,君子如玉当是如此。
“路上听人提起了这名字,不知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
宸妃看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变化,可最后又颓然一叹放弃了。
“从宝林一跃成了修媛。”宸妃站了起来,“不比当初明如月差,而且我听皇后的口风,似还有维护之意。呵,这江修媛还真是手眼通天,不声不响的,却得到这宫里的两位主子如此青睐。”
“哦……”
“怎么,你就不好奇?”
莫轻寒淡淡一笑,“既已有了明贵嫔在前,一个江修媛娘娘又何必在意。无论如何,这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后,谁都在你之下。”
“话虽如此,可……罢了,不说了。这事儿我自会留意,和你说你也不在意。”是不会在意吧,后宫里的事儿……今日江妘笙的行为虽有示好之意。可那玲珑剔透的人,还真是叫人不放心啊。
“还是说正事吧。”宸妃摇了摇头在莫轻寒一侧坐下,她面上的神色柔和了很多,看上去几乎不输明如月。“靖王可有消息传来?”
莫轻寒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久了……”宸妃皱了皱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娘娘多虑了。”莫轻寒宽慰地一笑,“靖王殿下行事,娘娘还不放心吗?倒是皇后的病……”
“如何?”闻言宸妃眼角微立,透着算计。
“太医院的方子我查过,这段日子秦太医的药是越用越猛了。”
“这么说……皇后……”
宸妃和莫轻寒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宸妃思量着,身子陷入了椅中。
“那下官告退了,下官回去后会给娘娘开些凝神健脾的药。”
“嗯……你要当心,你的身份万万不可暴露。”
“下官知道,下官告退。”
莫轻寒从雍华宫出来还没回到太医院就被人请到了漱玉宫。原来自明如月走后,江妘笙便与段琼儿一道跪着了,众人虽苦劝,却是无用。日光渐盛,段琼儿几次倒下,又挣扎着跪好,倒是江妘笙一直挺直着身子,但那脸色却白得有些吓人。沙漏过半,妙彤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见江妘笙摇摇晃晃一头栽倒。这芷兰殿中立马就乱作一团。
“莫太医,我家主子如何?”妙彤焦急地看着把完脉的莫轻寒。
“放心,江修媛只是郁气不解,阻滞了气血,加之长跪日晒,有些中暑之态。下官开些药,煎服即可。”莫轻寒站了起来,又回头看了江妘笙一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那就好,那就好……”妙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让人随莫轻寒去取药。
“不用了,药煎好后,太医院会有人送来的。”
“还是让汐盈随大人去吧,宫里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太医院,若是忙不过来,倒是让莫大人麻烦了。”
听得妙彤话有所指,莫轻寒只是笑笑,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太医院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在这人人害人,各个算计的皇宫,人们对太医院的人几乎都是抱着笼络的态度。
谁没有生病的一天呢?这是其一。
在宫里,有时候那药里多了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有一个心腹太医总是好的。这是其二。
若是想要别人的药里多些什么,想要探听别人的身体情况,更是少不了太医的帮忙。这是其三。
如是三点,谁都会紧紧地盯着太医院。想要安插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况且宫里看病的多是千金之躯,若没有真才实学,迟早也会惹上杀身之祸。
所以,当初将莫轻寒安插进太医院,宸妃可没少费心思。
“你怎么来了?”宸妃向外面望了望,见绿萝已安排妥当并无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急道,“往常不都是小太监送来吗,你上午已来过了!”
“下官知道。”莫轻寒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宸妃定了定神,她也知道莫轻寒不是轻率的人。
“可是出了什么事?”
莫轻寒将药搁在桌上,看着宸妃道:“萧淑仪的孩子不能留了……”
宸妃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上子嗣单薄,如今膝下只有一女,这在朝中隐有所议。
萧络惜的孩子自然不能留,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这会儿子专门跑来说……
“方才我去看过了那位江修媛……”莫轻寒说到这里略有些沉吟,“她……不能留……”
“怎么?”
莫轻寒轻叹道:“我看此女面相,不是困笼之物。”
听得莫轻寒如此说,宸妃倒是没多大变化。因为,不论如何,江妘笙都是要除去的,如今,只是更添了理由罢了。
“莫先生医相文理无所不通,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江妘笙自然是不可留的了。我已明白先生的意思了。萧淑仪的孩子,”宸妃笑了一声,“就葬在江妘笙手里吧。”江妘笙如此突兀地得宠,实在太过扎眼了。
莫轻寒张了张口,他想,宸妃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也罢,只要除去了江妘笙,也就没什么了。一个死人,无论如何也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