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面对吴保国心知肚明的笑容,还有葛灏婕阴云密布的表情,钱启明愣是咬住牙齿,言之凿凿地声称,邓恩雅就是他大姨妈家的小表妹,之所以留下来参加沙龙活动,是因为他这个做表哥的,希望自己的小表妹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灏婕老妹儿呀,我知道你一百个不相信,因为在你的心目中,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同时出现,就像一只公狗跟一只母狗在一起,没有带色儿的故事发生是不可能的。呵呵,你是教师,当然烂熟孔夫子的言论:食色性也嘛。可事实终归是事实,恩雅是我表妹,这毋庸置疑!”
钱启明说完,故意将面前的几只干炸蝎子送到恩雅面前,又将她面前的一只半斤重的生海参拿到葛灏婕面前,揶揄地接着道:
“小雅啊,你平时根本就没吃过海参,不知道它的厉害,这只海参还是送给你灏婕老姐姐吃吧,她今天晚上要给吴老板做私人心理治疗,身体会极度疲劳,被吴老板折腾的精疲力竭的,你就不要跟灏婕老姐姐争啦,让她好好补一补哦!你呢,多吃点蝎子去去身体里的毒气吧。”
钱启明此话一出,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吴保国开始不停地挪动屁股,搞得椅子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声。
邓恩雅虽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钱启明话里暗藏着玄机,而且她也听懂了,钱启明自始至终都是在护着她的,虽然话说的粗俗了些,有些不堪入耳,可是,他没有拿她当风尘女子看待,这让她心生感激。于是羞涩的一笑,果真像个听话的小妹妹一样,老老实实地将那些干炸蝎子送进嘴巴里,煞有介事地咀嚼着。然而,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吴保国屁股下的椅子上。
那是一把仿明朝时代的木制圈椅,颜色是古朴的酱紫色,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然而,仔细一观察椅子的纹理,邓恩雅就发现了明显的疵点:那把椅子的材质虽然也是实木,但却不是最佳仿古用料——红木!
从木之韵创建之前,邓恩雅就对仿古家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知道,仿古家具的主要用料有两种,一种是红木类,另外一种是非红木类。红木类按国家GB/T18107—2000《红木》规定的红木标准,可分为五属八类共三十三种,五属是指紫檀属、黄檀属、崖豆属、铁刀木属和柿树属;八类包括紫檀木类、花梨木类、香枝木类、黑酸枝木类、红酸枝木类、鸡翅木类、乌木类、条纹乌木类。这八类木材是通过研究我国明清家具残片和市场上红木家具用材的木材特征确定的。八类木材分门别类归于五属。这其中,要数檀香紫檀最为名贵。
吴保国屁股下的这把仿明式木椅,虽然也是实木制作,然而却不是红木,而是比较结实的榆木,这本身就降低了这把椅子的档次。再仔细审视椅子的工艺,完全没有明式家具造型简洁、质朴,富有流畅、隽永的线条。虽然给人的第一感觉也很古典,但却没有那种含蓄、高雅的意蕴美。真正的仿明式家具,它的结构部件虽然不事雕琢、不加修饰,却充分显示出天然材质的自然美,而且精练、明快的构造形式和科学合理的榫卯工艺,也使其产生一种耐人寻味的结构美……
邓恩雅举目环顾整个宴会厅,华丽的流苏型吊灯,幽雅的壁纸造型,古朴、端庄的古典意蕴沙发,深褐色泛着清幽之光的椭圆形餐桌……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可是,再看看客人们屁股下的椅子,她用力地吞咽了口唾沫,心里一阵难受!因为这些椅子的缺陷,就使得整个餐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如果换上木之韵精心制作的仿明式圈椅,哪怕是红木中最不中用的毛药乌木,也绝对比这些榆木制作的圈椅上档次的多!有品位的多!艺术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附庸风雅糟蹋的!
这些糟蹋艺术的暴发户!
邓恩雅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呼吸也有些粗了。也许是职业习惯使然,她见不得那些工艺粗糙、用料毫不讲究的所谓仿古家具。对那些制作粗糙的所谓仿古家具,她不是恨,而是痛恨!
“既然钱行长的表妹能留下来参加我们的沙龙活动,这就说明,咱们的沙龙队伍又壮大了,补充进了新鲜的血液,来,让咱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一下欢迎吧。请邓小姐简单说几句,大家鼓掌!”
红樱桃的老板吴保国突然弯下腰,像个绅士一般冲着邓恩雅做了个手势。
客人们纷纷热烈地拍起了巴掌。
邓恩雅却还沉浸在对那些劣质圈椅的痛恨中,没有任何察觉!
“恩雅,恩雅!你在想什么?吴老板让你给大家说几句话呢!”
钱启明见邓恩雅眼睛盯着吴保国那边,一片迷蒙,有些摸不着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见大家都拿眼睛注视着她,只得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服,小声提醒着。
邓恩雅终于回过神来,无所适从地望望钱启明,再看看一桌子的客人,犹豫着站起身来,指着吴保国屁股下的那把圈椅,梦游一般嗫嚅着道:
“吴老板,这些圈椅……这些仿明式圈椅,跟整个宴会厅的格调,太不相称了!如果您到过木之韵,相信你会立刻将这些圈椅全部换掉的,且不说做工如何,您不能让这些榆木疙瘩代替红木来……”
举座哗然!
客人们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娇小玲珑、浑身冒着一股湿气的女人,会突然浑身冒傻气地将话题扯到圈椅上!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她有病吧?
这种不懂风月、挠破手心都没感觉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情爱沙龙的人群中呢?
钱启明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儿巴叽的表妹妹呀?
这个女人,她的脑袋比榆木疙瘩还不可理喻嘛!
看来,姓钱的今晚的确没有说谎话,这女人肯定是他的表妹无疑啦。
……
各种不同内容的眼神,一时全集聚在钱启明的脸上、身上。
钱启明愣怔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之前,他在房间里曾经问过邓恩雅的职业,她说她是做仿古家具生意的。这下子找到根源了,这个邓恩雅,简直就是个仿古家具痴啦!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竟然在这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面前,谈什么格调和品位!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那些怀疑的眼神不会再嘲讽他钱启明花心还撒谎啦。
吴保国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叫邓恩雅的女人,居然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低下硕大的光头,有些难堪地望着屁股下的那把圈椅,尴尬地打着哈哈。
葛灏婕此时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她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扫了邓恩雅一眼,举起酒杯,冲着大家妖娆地一笑道:
“钱大行长的表妹,果然不同凡响嘛,一开口就给咱们大家上了一课!木之韵是个什么东西?小女子孤陋寡闻,只听说过女人怀孕,没听说木头也能怀孕啊,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在人们的笑声中,邓恩雅愤怒的脸色通红,双手紧紧地捏着衣服下摆,极力忍受着那些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鄙夷的目光,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钱启明也有些生气了。不管怎样,他已经申明,邓恩雅是他的姨家表妹,而人们仍然这样嘲笑她,岂不是连他也没了面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想到这里,钱启明站起身来,抬手往下压了压,哄笑声立刻停止了。
钱启明故意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又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两口,这才昂头向天,盯着天花板,慢吞吞地对吴保国道:
“老吴呀,我看恩雅说的对,不光你这几把破椅子有碍观瞻,我看你的天花板也该重新吊吊顶了!这些线条还是石膏板做的,太老土啦!造型居然还是水波样弯曲的?现在最流行的,就是简约大方的流线形嘛,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早就过时该换掉啦,大家说是不是?”
人们再一次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在一片沉默中,钱启明优雅地将椅子往后一推,走到邓恩雅身边,拉起她的手,像一个真正的表哥一样,亲切地又说道:
“小雅,这种沙龙,好像不太适合你这种思想单纯的女孩子嘛,走,我们去房间拿茶叶,然后我送你回家!”
钱启明不待众人说什么,拉起邓恩雅,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钱行长,知道你要来,沙龙今晚请了泰国的人妖艺术团来表演,完事后还有更精彩的节目呢,您不是一向都喜欢唱歌的那个董……您难道不……”
吴保国几步跑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叫道。
“吴老板,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啦,我今天晚上就得去市委招待所报到,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
钱启明似笑不笑地打了个哈哈,故意回身侧目,注视了身后的葛灏婕一会儿,拉着邓恩雅扬长而去。
“都是你自作聪明!多什么话呀?什么女人怀孕木头怀孕的?简直乱七八糟!”
吴保国见钱启明去意已决,想到还有重大事情没来得及跟他商量,忍不住把气全撒在了葛灏婕身上,回身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叫道。
“保国,你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才……”
葛灏婕讨了个没趣,悻悻的还想解释,跟在吴保国屁股后边,有些口不择言地说。
“公平?你也知道公平?你要是知道啥叫公平,会为了一个破全国优秀教师的荣誉,天天纠缠着我,让我给教育局的领导套近乎?为了你那个破优秀教师,我一个身价过亿的大老板,居然屈尊降价地去求教育局那个混账王八蛋陶韦宇!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葛灏婕不提“公平”二字还罢了,她这一提,正撞在吴保国的火山口上。
这几天,为了葛灏婕那个全国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吴保国豁出一张老脸,整天跑教育局,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去跟主管此事的陶韦宇黏糊。送礼他倒不在乎,反正他有的是钱,关键是那姓陶的像跟莱温斯基闹性丑闻的克林顿一样牛B,虽然全蓝城百姓无人不知道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可他居然老鸹飞到猪腚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打着官腔讥讽他,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指责他睡了人家的女人,所以腰杆子才软如癞皮狗……
吴保国早就忍耐不住了,因此,葛灏婕刚一说道“公平”,吴保国就气不打一处来地爆炸了。
陪客们见主人宴请的重要客人走掉了,觉得再呆下去很不合适宜,于是,一个个脸上带着讪笑,灰溜溜地借故离开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了浓妆艳抹的葛灏婕和满地困兽一般游走的吴保国。
葛灏婕几曾受过这样的喝斥啊?立刻满眼是泪,像一只无端被主人揣了两脚的宠物狗,无限委屈地望着吴保国,涂抹得异常性感,要跟今晚的人妖艺术团员相媲美的双唇翕动着,还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可是,看到吴保国暴怒的表情,想想自己那个全国优秀教师的光荣称号,还捏在人家手心里,她只好流着辛酸的泪水,垂下了可怜巴巴的脑袋。
吴保国这次不惜重金请了泰国的人妖艺术团来红樱桃表演,并且花血本秘密将目前流行歌坛上红得发紫的歌星董丽婷搞了来,百分之九十的原因,都是为了钱启明,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钱启明帮忙,本想等着这次特别沙龙举行完毕之后,趁着钱启明高兴再秘密商谈的。可是,饭还没吃一口,人家就佛袖而去,他不窝火是不可能的。
见葛灏婕那副垂头丧气的丧门星样子,吴保国的火气不消反长,他还没有发泄够,又点着葛灏婕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你是当老师的,应该很清楚陶韦宇好色的事,所以,这件事你最好自己去找他,你很清楚拿什么来攻破他的堡垒嘛,早就有人传言,你不是亲自跑到陶韦宇那里,口口声声亲哥哥情妹妹地叫上了吗?就你这死缠烂打的架势,一句‘亲哥哥’还不就把姓陶的拿下了?干吗还纠缠着我,让我去丢人现眼呢?我为你争得的各种荣誉还少吗?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谈公平!如果真有公平可言,那些荣誉能有你葛灏婕的份儿?全蓝城几十万教师,未必只有你才最优秀!你拍着良心想一想,你的行为,对那些真正优秀但却无法跟你公平竞争的老师们来说,公平吗?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以后,没有我的电话,你不必再到红樱桃来!”
“保国!你不能如此绝情的,我是真心爱你才……”
葛灏婕故伎重演,试图用她一贯的伎俩挽回吴保国对她的宠爱,抬起头,泪光莹然地望着灯光下的吴保国,无限痛苦地叫道。
“真心?哈哈,是的,真心。我当然知道你的真心该拿什么东西去换!如果有一天红樱桃倒了,我吴保国倒了,你的真心怕是就完全丧失了!知道为什么我虽然不停的换女人,但对我原配老婆却一直敬重有加吗?因为我知道,现在这些围在我身边的女人,眼睛里看到的是我吴保国包裹在身上的一层金壳子,而我老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不过是一具普通的骨肉身,她跟的是我的人,你们看上的是我的位置!走吧走吧,大家都是明白人,我还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请你千万别激将我,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含蓄美的!”
吴保国说完,扔下呆若木鸡痛哭失声的葛灏婕,迈着鸭子步,头也不回地甩手而去。
商人重利轻情意,这话简直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是,身为教师的葛灏婕,居然把白居易的这句话丢到了脑后,不挨羞辱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