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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西行:只要自己能做就自己做吧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田野间处处铺展着喜人的新绿,隐约的花香。

早早从浏阳城出发,往东,走昌铜高速,两小时就到了江西高安花桥镇。下高速,与从高安城里出发的高华会合,再一起前往华林山镇,高华的老家,大山里的周岭村。

浏阳有不少姓氏都是从江西迁移而来,称江西人为老表,据说我家祖先就是从江西乐安迁移过来。我平日里虽也到过宜春、婺源、景德镇,但都是一游而过,这一次肯定要走村入户。

我又想起了廖婆婆。失散多年的廖婆婆。

朱英歌:不知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花桥集镇过后,便穿过一条条山冲,都是水泥路,不宽,倒是畅达。

陌生的风景,巨大的寂静奔涌而来。

华林山镇政府前竟有一处新建的广场,中央有一座雕像,乃是坐着的耀邦先生。耀邦先生是浏阳人,猛然发现远在江西的偏僻之地,也与他有着地缘上的联结,脚下的一切便亲切起来。

沿山而上,地势却渐渐抬高,大片大片竹山奔涌而来,之上是高高的山峰,之下是沿山而上的梯田。山上郁郁青青,梯田也有蒙蒙的绿意,路边的青砖屋旁间或有一二树桃花或李花一闪而过。

车爬过长长的山岭,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阔大的山谷铺展在眼前。就在左边湾里,藏有大片的青砖楼房,湾后是高山,湾前是自上而下再自下往上的层层梯田,对面梯田之上也是高山,便是到了周岭村。

车停了,我赶紧钻出来,惊讶地发现,湾中心地带的青砖瓦房大都已然坍塌,那些土砖屋也破败不堪。周围的青砖楼房,有着风火墙,有着飞檐翘角,但已人去楼空。小高告诉我,此处是耀邦的祖籍地,不过胡家人很早很早以前都搬走了,成了高家人的天下。而现在,高家人呢,又几乎都搬到前面湾里新建起来的新农村去了。

周岭村位于高(安)奉(新)边界,是高安市西北最偏僻的村庄,坐落在华林山东段的半山腰,四面环山。古人讲究风水,周岭村村后的山峰酷似飞凤朝天飞翔,一览群山小,前方视野空阔,案山层叠。而村子西、东各有两支山溪水常年淌流,向东南汇集,再继续前行。据《胡氏族谱》记载,胡氏第62代胡藩于东晋安帝时(424—453年)因屡建战功,封土豫章(江西南昌),乃举家从下邳郡(江苏邳州宿迁)徙居于豫章郡(江西宜春)以西新吴华林山麓,始为华林胡氏之鼻祖。此后数百年,子孙繁衍,胡氏成为华林望族。后来,胡氏又在乐安浯塘枝繁叶茂,成为当地一大宗族。约在明万历年间,为躲避战乱,浯塘第23祖胡允钦带领部分族人迁徙浏阳西岭聚居立族。至胡耀邦这一代,为西岭第12世孙、浯塘第34世孙。

沿周岭村村东,上青石板路,太阳正好,小高带我来到了朱英歌家。

这是栋清爽的两层青砖楼房,有三开间,大门一如古制向内退了几步。见我们来了,正在堂屋里扫地的老人赶紧放下扫帚,慌慌地搬来几张木靠背椅子,放至门外的坪里,客气地请我们坐。

天气很暖和,朱英歌还穿着旧棉衣,戴着帽子,神情怯怯的。朱英歌今年73岁了,先后生有4个儿子,现在只留下小儿子高在港,37岁了,还依然单身。自从12年前小儿子出外打工后,老人就几乎常年独自一人在家。老人很沉静,说不来普通话,她说的地方话我也听不太懂,只得让小高给我当翻译。

老人二儿子三儿子小小年纪就不幸夭折,令她伤心了很久。好在大儿子长得结实,后来又有了小儿子,她才熬过了那段欲哭无泪的日子。她上过学,读到了小学毕业,在那个时代倒是难得。不想男人家是富农,她嫁过来后,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跟着受了不少罪。且不说那些歧视的眼光,当年夫妻俩不光一年四季得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每天还得比别人多干几个小时,动不动还得挨批斗。她原本就个子矮小,干活儿不如人,还得为男人担惊受怕。

每当村里的大喇叭一响,她就胆战心惊,她知道村中心祠堂里早已搭好了台,她与丈夫又得被推到台上挨批斗了。还有男人的父母、男人的哥哥弟弟,都是逃不脱的。她当然不敢乱说乱动,她男人性子烈,有时不配合批斗,还会因此挨打,真令她痛心。

熬过了1980年,一切渐渐好了起来,先是责任制,接着是分田到户。她与男人正当四十多岁的盛年,大儿子也快20岁了,已是干农活的好手。一家人省吃俭用,到1985年,建起这栋漂亮的青砖瓦房,还计划着添置些新家具,为大儿子娶老婆。看着生龙活虎的大儿子,她干活儿特别有劲,偶尔会唱唱年轻时学过的乡间小调。

1987年9月9日,令朱英歌永远痛心永远铭记的日子。就在那天,天气好得一塌糊涂,24岁的大儿子挑着自家栽种的姜去伍桥镇赶集。经过樟树岭水库时要坐船,应是载人太多,船行至水库中央竟沉没了。同船者有15人落水身亡,其间就有她最亲最爱的大儿子。噩耗传来,如万箭穿心,她的头嗡的一声响,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年幼的小儿子令她渐渐振作,一根独苗,才刚刚10岁呢。自此,夫妻俩更起早贪黑地干活儿,上有年老的父母,下有小儿子,中间还有一直单身的哥哥弟弟。

日子在忧伤里平静地走过了好多年,小儿子初中毕业后,不再上学了,也成了干活儿的好手。可就在2000年正月,男人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留下她与小儿子相依为命。两年后,为了多赚几个活钱,小儿子出外打工了。

从那时起,小儿子随着村里人辗转各地,在工地上打桩,先后去过宁波、上海、吉安、湖南、厦门等地。对于平时很少出门的朱英歌来说,她只能在家里静静地等候儿子归来。而这些地方儿子待过,也就记下了。

其间,婆婆、大伯先后过世了,她年纪也大了,只得将有些弱智的叔叔送到镇上敬老院。儿子一年回来二至四次不等,看工地的活儿而定,有时只有匆匆的两三天时间,有时则能住上一两个月。从去年年底回来后,儿子就一直待在家里,刚刚出外10多天,令她万分满足。她不想儿子到外地打工,但待在家里又能干什么?出去打工每年至少有三四万元的收入,儿子都30多岁了,得赶紧找个女人结婚呀,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小高与她儿子同年,小时候还是同学。现在小高不仅当上了小老板,找了个漂亮老婆,儿子都上小学了!

坐在阳光里,我看了看朱英歌的脸,平静与卑微,但我依然看出了她内心的焦虑。事实上,儿子外出打工,偌大的房子就她独自守着,实在冷清。她娘家在离此不远的老居村,兄弟姐妹都已过世,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来看她。

好在这种日子她也过惯了,她每天早上7点多钟起来,用儿子特地买回来的电饭煲蒸点饭菜,简简单单吃点。之后,她要么做做卫生洗洗衣服,要么去菜地里干干活儿,要么就到村前的大路上走走,与路边那位老婆婆,她多年的朋友聊聊天,便觉无限欢欣。

中午,懒得做饭了,喝点别人送的营养快线或者盒装牛奶。

就在我们聊天时,一只白底黄点的壮实的狗,一直在她身边转悠,要么干脆躺在她的脚边。也许平日里,当她枯坐在家时,只有狗依偎着她,给她带来了些许温暖。

她下午不太出门,看看电视或在屋门口呆坐,到天色渐晚时就回屋做饭。随便吃过,收拾好碗筷,天已黑了,赶紧关起大门看电视。天冷就干脆坐在被窝里,最多看一个小时,也不管能不能睡着,早早地躺下。屋里屋外太静,她害怕。屋外寒风呼啸,或者昆虫鸣唱,她也怕。只有儿子在家,她才能睡个舒坦觉。

倘若是她的哮喘病不犯,倒是相安无事。可她总是小病小痛不断,从7年前起,哮喘病就严重了,得天天吃药,每年药费就得1000多元。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她才没有去上山砍柴砍树砍竹子,菜也种得少了。

正在这时,一位中年汉子挑着一担柴火从她家屋旁经过,见我们在聊天,忙放下柴担凑了上来。这是个健谈的人,神采奕奕,也姓高。老高说,老人其实胆子小,每天傍晚早早就关了大门,很少独自外出。这么多年了,连高安城里都没去过。儿子不在家时,只得托邻居去买药,他就经常替她买药。不过,近几年他也常年在高安城里打工,这段时间要上山砍树,才请假在家。

说起老人的儿子,老高深有感触地说,这孩子还算勤快,也算孝顺。只是前几年家里老人太多,耽误了讨老婆,真是令人着急。

说起儿子,朱英歌又喜又忧。忧的是小儿子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少有媒人上门,她真担心儿子打单身。喜的是儿子还算懂事,始终将她挂在心上。她已吃了五年低保,打三年前起,她每月有55元农保金,且低保从前年开始每月提到了100元钱,每年也买好了医疗保险。她节省着用,没有多大问题。可儿子担心她的身体,每月还给她寄200元钱,去年11月回家时还特地给她买了一部新手机,告诉她身体不舒服就赶紧打他电话。

儿子常常打她电话,她可舍不得打,她觉得这是贵重东西,又费钱。就在今年过年时,儿子出去玩,很晚了也没回。她担心了,才给他打过一次。说到这里,她起身走进屋子里,不一会儿,就拿着一部手机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手里。我看着她脸上羞涩的笑,接过那部小巧的黑色老人机,手机正处于开机状态,还有信息提示呢。她说,儿子一再交代她,每天要充好电,每天要开机,他晚上就会打电话过来,问问她的情况。

老人家的厅堂、房间、厨房,处处清洁整齐。老高特地把我带到左边厨房,哦,竟由一间卧室改造而成,一面墙堆满了劈柴,都是她儿子在家时备好的。再从边门出去,是一间倒塌了的房子,没有了屋顶,只剩下几堵墙,就是原来的厨房。房间很长,她儿子将之改造成养蘑菇的房子,用树干搭成一个长架子,又在两边斜摆了好多树干,使之日晒雨淋,竟长了好些小蘑菇。刚才我看到门口小凳上搁了只圆竹盘,竹盘里就晾晒了一只只可爱的蘑菇。

老高告诉我,周岭村家家户户大都在屋后搁些树干,就这样养蘑菇。这些蘑菇晾干了,可卖到60元钱一斤。

老人屋里家具不多,连屋里的木隔墙都没到顶,最惹眼的就只有堂屋里那台红色的冰箱。除了儿子房里还有一张漂亮的老式床外,所有家具都没上漆,款式过时。小电视机放在儿子房里,儿子不在家,老人就干脆睡在儿子床上,闻闻儿子的气息。

重新坐在太阳里,才将刚才屋子里的阴凉缓缓消融,我的心绪莫名地低落。一抬头,看到门口晾了几件衣服,有一件红羽绒衣,应是老人儿子的。看来,老人儿子个子不高,一问,果真如此。

说起今后的日子,老人满脸愁容,喃喃地说道,她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可她走后,儿子怎么办?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儿子早日成亲,趁着她还能动,能帮着带带孩子!

老人怎么都不肯接我送给她的小红包,邻居老高帮着劝,她才任我塞到她上衣口袋里。之后,她丢下我,转身往屋里走去,出来时,一手拿着只塑料袋,一手抓着一把自制的蜜饯柚子皮。她将柚子皮全塞到我手里,让我吃,然后转身又去装竹盘里的干蘑菇。柚子皮看上去很清爽,吃起来也酸酸甜甜。我正与老高、小高津津有味地吃柚子皮时,老人却将装好的干蘑菇塞到我手里!我怎么能收?赶紧站起来推辞,老人却不乐意了,口里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脸也急红了。我告诉她,我平日里不太做饭,用不上干蘑菇,不如她留着换钱。老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则快快地狼狈逃离。

站在村子大路上,再回头时,老人还在远远地望着我。

恍惚依稀间,我以为我又看到了曾经的廖婆婆。

高海龙:我们就是两栖人

还在周岭村时,在小高大哥家吃过午饭后,他特地带我去村西高地。站在高地上,湾里的风景一览无余,眼见那些或坍塌或空闲的房屋,真难以想象此处曾有70多户230多人。当然,现在大都已人去楼空,只有十多户人家还留在原地。小高随手指了指前面不远的空楼说,这家风水好呢,他家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然后,他又指了指前方村东一栋房子说,那家的风水更好,他家三个儿女都考上了大学,儿子都考到了美国去了。

我笑了笑,问,他家老人在家吗?他想了想说,那家老人我应该叫伯伯,他应该在家,要不我们去看看?

我们赶紧下山,再次前往村东,其实也没走几分钟。远远地,一位穿着军黄色上衣的男子在忙碌,便是小高的伯伯老村支书高海龙,他正手握铲子在修整通往他家的石头台阶。见我们来了,他迎了上来,但见他穿着黄色中山装上衣,里面配着件旧白衬衣,一条蓝色的旧裤子,一双旧的黄色跑鞋,一个普通的农村汉子模样。但他饱满的国字脸上,洋溢着温厚自信的微笑,动作敏捷而稳重,声音爽朗而洪亮,根本看不出有63岁了。说话间,在堂屋里坐下,他就给我们一一泡好了茶。

许是职业习惯吧,他稔熟地给我介绍周家岭村的情况,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的人们还是靠山吃山,靠砍树卖钱,那些千辛万苦开出来的梯田则种植水稻。即使种双季稻,收成也不好,仅仅够村里人吃饱肚子。不过,与山下那些田多的地方比起来,这里的经济还活跃些,山下的姑娘纷纷嫁到山里来呢。你看,湾里一栋栋青砖楼房都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建起来的呢!那时是林业排在第一,农业排在第二。从1983年至1998年担任村支书期间,他就号召并带领大家大力植树造林!可到了前些年,形势渐渐变了,人们只种一季稻了,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纷纷拆了旧房建新房,林业只能摆在第二位了。

再到现在,形势更不同了,山上的树都砍得差不多了,梯田几乎没人再种了,90%以上抛荒或退耕还林。村子里不光年轻人在外打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外出打工,村子里的姑娘则纷纷外嫁,年轻人找媳妇比之前难多了!

至于村子里的老人,大部分都空巢呢。当然我和我老婆还算不上真正的空巢老人,严格地说,我们最多是两栖老人!

真是个有趣的老支书,依然以支书的口吻说事,还说什么两栖老人!我不由笑了起来,他自然明白我笑什么,又自信满满地解说起来。想想看吧,我大儿子今年42岁了,在福州大学当教授,老婆也在福州工作,孙女却只有8岁。二儿子今年也40岁了,是南昌市党校副教授,孙子刚刚7岁。女儿最小,也30多了,在华林镇政府上班,女婿却当上某县副县长。且不说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没多少时间回来陪我们,小孩都还小,怎么忙得过来?

于是,这上10年来,我和老婆都是分头行动!我在福州帮大儿子照料小孩,老婆在南昌帮二儿子带小孩,一住至少就是半年呢!有时我们也换换,她去大儿子家,我去二儿子家呢!

此时,我不由笑着问他,与老婆天各一方,不想她么?

怎么不想呢!当然想,老高书记倒是爽快。不光想她,也想孩子们呀!为此一到寒暑假,我们就分别带着孙女孙子回老家聚聚,哦,就是回周岭村这个家呀!也因此,我们城里住几个月,乡下住几个月!

为什么非得乡下住几个月,一是毕竟故土难离,在外久了硬是想念老家。二是家里还有60多亩林地,种了20亩杉树30多亩毛竹还有10亩杂木林。毛竹每年可收3000多元呢,杂木林也能收三四百元,得时不时回家料理这些树。三是老夫老妻也趁机团聚团聚,少来夫妻老来伴啊!

为什么非得城里又住几个月呢?儿子们也不是请不起保姆,也没有非得让我们去帮忙,不去其实也是可以的!但我和老婆商量来商量去,倘不去帮忙实在说不过去,保姆毕竟是外人,孩子都还小,自己的亲爷爷奶奶照顾自然会尽心尽力,也让儿子媳妇好安心工作!为人父母当然得替子女们多考虑呀!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惊讶了,现在还是4月初,他怎么会在家呢?老高到底是精明人,见我四处张望,赶紧补充道,老婆这次没在家,没到暑假呀!因今年我大哥要在新村建新房,就要我留在家帮他。我去年刚刚在旧屋旁边建了一栋新楼房,也有些善后工程要做!可堂屋里这么干净整齐,左边靠墙的长棍上还整齐地挂着一长溜衣服,我还以为他老婆也在家呢!

再看看,他家的房子应该还是旧式模样,屋内的隔墙一律用厚木板,那些厚木板并没有上漆,已略呈陈旧。堂屋正墙上居中挂了两个老人的相框,下面贴了大大的“寿”字,两侧还有一副对联:父度花甲迎富贵,子越壮盛展辉煌。隶书写得不错,可如此对联真是乡土气息浓郁呢,我不由哧哧地笑出声来。

一旁的小高便说,这是我家伯伯三年前做六十大寿时写的,是他自己写的!我看了看老高,他脸上正露着得意之色呢!

我赶紧附和道:真是写得不错!难怪子女们那么有出息,有个好爸爸呢!老高笑了笑,谦虚地说道,当年我从武桥中学毕业时,正遇上“文革”,停课闹革命,无法再上高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为此,我和老婆都很重视孩子们的教育,从小学起,他们放学一回到家,就得认真做好作业!我们甘愿自己多做事,也不让他们和其他小孩那样去寻猪菜、砍柴、带弟弟妹妹、挑水等,尽量让孩子们做功课看课外书!孩子们也争气,大儿子考上大学了,惹得二儿子和女儿也发奋努力,也都考出去了!

现在他们虽没有经商,也没有当什么官,但都拥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早在2005年年初,在孩子们的张罗下,我和老婆都买了社保,当时一下补买了10年,之后又年年买。从2012年起,我们就开始拿养老钱了,我每月500多元,老婆有800多元,我每月还有90元的村支书补助。如此一来,不用孩子们拿钱给我们,我们的钱还用不完呢!

我们得向伯伯学习呢,他舍得培养子女,子女们都搞得好!伯伯大前年满60岁,子女们都回来给伯伯做寿,真是热闹风光呀!小高极为感慨地插话了,伯伯,你还是说说你去美国的事呀!我看了看老高,他目光灼灼,满脸喜不自禁。我不由暗暗感叹:是呀,子女有出息是父母最大的骄傲!

此时,老高干脆站了起来,满是得意地说,去年下半年大儿子到美国艾奥瓦大学做访问学者,我随他到了美国!平时我料理他的生活,一到周末他就带着我在美国到处跑,去过华盛顿、芝加哥、洛杉矶、费城等,令我大开眼界!人家美国人真会生活,社会民主,发展很好,值得我们学习!

眼见他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我会心一笑,问他,看来你在美国还过得挺滋润的,您是不是喜欢旅游呀?

对呀,他很快就接过话题,我一有时间就出去玩,我先后去过北京、上海、陕西、广州、福州、泉州、海南等地,有时还想办法动员老婆与我一起去呢!

至此,我由衷赞叹,老高,你和老婆虽然得跑来跑去,但比一般老人要幸福得多!

老高笑了笑说,还得子女多尽孝呢,钱毕竟得摆在第二位!当然有些事情子女也不能代替!比如,我女婿的妈妈过世两年了,现在他爸想找老婆,他们还想不通呢!我就告诉他们,老人更怕孤独,他想再找个老伴儿很正常,你们做子女的要顺其自然呢!

老高真是不同于一般老人,他乐观爽朗,见多识广,思想开通!他告诉我,孩子们经常回家走走,为了孩子们回老家住得舒服,他新建了这栋二层楼房,还在华林镇买了套110多平方米的房子!他和老婆则很节约,从来不乱用钱!

临走前,我特地在他家老房子里四处看了看,家里收拾得很整洁,但除了一张雕花老床外,都是些普通的家具。不过,我倒在他房间书桌上看到了一台小巧的手提电脑。原来老高天天都要上网看看新闻,也与孩子们在QQ上聊聊天!真是个与时俱进的老头!

当我们挥手告别时,老高也来到屋外,且很快加入了那群泥水匠的队伍,与他们一起忙碌起来!

这是我采访最受鼓舞的一次。一路上,我都在想,老人倘身体好,倘性情开朗,倘经济宽裕,倘老有所为,自是能安享晚年!只是要达到如此理想状态,也实在是难!

吴树清:我有病呀,怎么得了呀

从周家岭村出来时,小高对我说,我再带你到旁边村子里看看!

车在大山里转了几道弯,在一栋旧楼房前停下,到了东溪村新居组,出来一位瘦黑的老头,却是老村支书,说带我们到一位老人家里去。

沿来时路行不多远,车在一小山冲口停了下来,这里新建了一长排楼房。外墙外还搭着架,有几个人在贴外墙砖。老支书用土话喊了几声,从第一个大门口跑出来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老太太,将我们引进了她家。

走进来一瞧,偌大的堂屋里却很简陋,也没什么家具,墙上还没有粉刷。我们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老支书又带来了三个女子,说给我当翻译。我看了看她们,笑了:年轻的胖女子穿着黑衣抱着个孩子,高个子穿着红棕格子衣,胖且肚子大,还有个蓬着头发的瘦女子。未等我们开始聊,老支书就带小高出去看贴瓷砖去了。

老太婆姓吴,名树清,今年72岁,没有上过学。丈夫朱平吐,已78岁了,这几天天天上山去栽树。吴婆婆以为我是镇上的干部来访贫问苦,一开始就看着我,不停地拍着胸口,一连串地对我说,我咯里天天痛,我有病呀,怎么得了呀?然后,她还一个劲地说了一大堆,我几乎都听不懂,茫然地看着她。

黑衣女子赶紧告诉我,吴婆婆说她高血压、心脏病已经七八年了,每年要花几千块钱吃药,药还得到高安去买。去年她干起活儿来更觉得特别吃力,特地去高安做了检查,心脏病又严重了。

哦,我看了看她,应该是病痛的折磨,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苍老:脸干巴巴的,呈黑色,满是皱纹,连双手都黑且粗,青筋鼓鼓。看着她眼里的期盼,我心生怜惜,上前摇了摇她的手,她的手很是粗糙。

我问她:您身体不好,就两个老人在家,儿女们能放心么?

她叹叹气说,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他们要出去挣钱呀!你看这房子是大儿子的,花了22万块钱!都是大儿子儿媳在外打工14年节省下来的钱呢!现在钱都用完了,只得将子女又丢给了我们,又去福建打工去了!

大儿子的女儿我的大孙女在高安上高中,今年都上高三了,也不知能不能考上大学。她打小由我们老夫妻一手带大,现在还得带小的呢!她弟弟今年10岁了,在村里上小学四年级,今天礼拜六吃过早饭,野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们从他1岁时就带起,越大越贪玩,也不知道帮我们做事,只知道到外面去玩去野!怎么得了!

她叹叹气,拍了拍胸口,对我说道,我咯里天天痛,我有病呀,我怎么得了?

我一时语塞,黑衣女子及格子女子忙用本地话安慰她。我也忙劝她,婆婆,你心脏不好,可不要着急呀!刚才你不是说女儿们经常回家看你们,二儿子也在高安买了房子,要看好的呀!

吴婆婆茫然地看着我,黑衣女子又将我的话翻译给她,一看她脸上的神情,就揣摩她并不认同我,果真她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

黑衣女子对我摇摇头,将婆婆的话转述给我:她二儿子前几年贷款买了辆后八轮跑运输,经营不错,赚了些钱,在高安买了套小房子,女儿也在高安城里上学。可就在前年,货车撞死了一个老头,一下子赔了10多万块钱,只得将车卖了还账呢!将老婆留在吉安照顾女儿,自己去修水县替人家养猪去了。

两个女儿虽说嫁得不远,家里也搞得好,逢年过节还有生日都会回家来看望父母,给父母钱给父母买补品也给父母买衣服,但就是没有时间照顾他们。

我见婆婆依然满脸苦色,安慰她,吴婆婆,你的命还好呀,你看你都住上了新楼房了!谁知她又猛地摇摇头,他们有他们的家,我们有我们的家!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觉得吴婆婆性子好急。

果真黑衣女子对我说,吴婆婆平时就性子急,常常在家里高声叫骂,不是骂老头子就是骂孙子!身体也的确不好,十多年来都没上山砍过竹子了,就在家洗衣做饭搞卫生。

就在这时,一个小黑影从门口一晃而过,很突然地,吴婆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嚷着追了出去。我大吃一惊,一个患心脏病、高血压的老人竟跑得如此之快,真是太危险了!

这时,黑衣女子的孩子哭了起来,她哄着孩子朝外走了,那一直没出声的瘦女子也走了。格子女子笑着对我说,你看吴婆婆是不是性子急呀!好在她老头性子好,身体也还硬朗,任她啰唆任她骂!他都78岁的老人了,还得种田种菜,还得上山砍树砍竹子,一到春天还得栽树!

说实在的,儿子们对他们还好,每年过年时收稻谷时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都会拿钱给他们,也会给些钱让婆婆买药呢!他们俩每月都还有55元农保金,每年山上的树、竹子也能换些钱,两个女儿也给钱,加上他们俩又节省,零用钱还是不成问题。刚才那个瘦个儿女人那才叫狠呢,常常把米藏起来,公公婆婆只得叫女儿送钱回来买米买油。再往山里走,还有老人吃饭都成问题,看病更是没钱!

我正想问问具体情况,只见吴婆婆扯着小孙子回来了,小男孩长得挺清秀,白白净净。可能是让奶奶骂了,一脸的垂头丧气,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我身后的房间。不一会儿,屋子响起了电视机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

我不由笑了,忙劝吴婆婆说,小孩总是有些调皮,您自己可不能太着急。您看您,刚才跑那么快,对您的身体可不好!要是摔了一跤更是不得了!吴婆婆的脸此时更黑了,气愤愤地正坐在那里喘气呢!

我原本想上山去看看朱老头,大家都劝我,那可是老远呢,你爬上去不容易!看看屋后高高的山峰,想想今天我们还得赶到高安城里,只得望山兴叹了。

当我和吴婆婆告别时,她牵着孙子的手,将我们送到了大路口。我挥挥手说,小帅哥再见!你奶奶有心脏病,不要再让奶奶追你了!

小孙子羞涩地笑了。我却满心不是滋味,一个农村老婆婆,从小就困在大山里,15岁结婚后就困在家里,这辈子最远就到过高安城。自不必说辛苦压抑,于性急好强的她而言,生活里灰色居多,乃至年老了浑身是病。现在孙子还小,再往大走,只怕更难管呢,到时吴婆婆忧心会更重呢!

在路上,想想采访过的几位老人,我感慨地发现,大山里的人就是有韧性,不光年轻人舍得努力,老年人也愿意自己靠自己。朱英歌早几年还上山砍竹子换钱,高海龙也依然节俭地过日子,依然上山砍树依然修整庭院。山里的老人都不打麻将,一有时间就在山上。上山砍竹子,砍了竹子好换钱。随后,我们又去了泰溪村富楼组,离周家岭村不远,落在大山脚下的山窝窝里。

在那个暮色苍茫的傍晚,我看到一位戴着深蓝色毛线帽,身穿蓝色旧衣裳的老婆婆,双手戴着手套,右手提着一把砍刀,蹲在几根竹子跟前,只管用心地劈竹子,咣咣声不时传来。行动是那么迟缓,身体是那么瘦弱,我不由酸涩。往左边一瞧,一栋旧楼房前,又有一位老头在劈竹子。事实上,四周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或多或少靠着几捆整齐的竹片。村子里的老人一有时间就上山将竹子砍好,去掉竹尾巴,再一根根搬下山来,就丢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等过了一段时间,竹子晾干了,就劈好捆成捆放好,到时候会有人来收,每捆可卖十一块五。一个老人每年可赚六百多元钱,一年的人情钱就差不多够对付了。

赵正海:天天围着孙子孙女转

金滩村三组离吉水县金滩镇政府最近,靠近吉水工业园,这里的年轻人依然出外打工,去工业园上班的人不多。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很想去赣江边上走走,可附近沿河都在新修河堤,往下不远,县里已建成了一座大水电站,即将蓄水。沿河的人家都搬迁了,沿河的田土正在一一抬高。可以说是新的造田运动吧。虽是阳春三月,岸边成了凌乱的工地,浑浊的赣江水流缓慢,那么疲惫杂乱。我兴致全无,便要村支书带我走一两户人家。

村支书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反身带我奔往一栋旧旧的二层楼房,远远地,屋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走过去一看,堂屋大门口坐着三个人,打过招呼,刚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杂志的叫赵正海,对面坐着他老婆邓瑞英及孙女。音乐声应是孙女的手机发出来的,她胖胖的,脸圆圆的,穿着大红上衣。

两位老人身上穿的都是乡下裁缝缝制的衣服,一望之下,屋子里整齐简洁。哦,正是我喜欢的勤俭之家。

赵正海还不到70岁,神情有些疲惫,但从容淡定。他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有明显的眼袋,目光有些善良又有些锐利。也许因他几十年来一直担任组上的会计,竟随口说出了组上有320多人,60岁以上的老人42人,连一同来的村支书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赵正海正看的是《今古传奇》。

老赵的家境在农村来说不算富足,却喜欢看文学杂志,真是难得。

老赵能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随后一聊,我更惊讶地发现,老赵竟然一直坚持阅读。他于1962年小学毕业后,因家里太穷,没办法再上学了,就回到生产队上参加劳动,从记工员、队长,一直干到会计。他一直喜欢文学喜欢看书,家境一直不是太好,子女又多,就只能借书读,借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读书时就可以忘却一切辛劳一切烦恼,甚至可以忘却贫穷忘却病痛,可以惬意地在自己的理想国里载沉载浮。

20世纪80年代起,家里情况略有好转,他就想办法从日常家用里挤出些钱来,订阅了《今古传奇》,之后又坚持订了《今古传奇·人物》《江西广播电视报》。他算了一笔账,按现在的价钱,一年订这些杂志报纸得231元,但他这辈子就这么个安慰所在,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这时,他老婆静静地笑了。老婆比他小了3岁,看模样就是个贤妻良母,除了泡茶给我们喝之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我们聊天。大孙女刚才让她爷爷喝了几句,关了手机音乐后,一直呆坐在她奶奶身旁。老赵告诉我,他们共有五个子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子女多了就平添了许多累。大儿子生于1969年,是个泥水工,原本在广东打工,现在回来了,另建了栋三层楼房。他平日里就在附近一带给人建房子,大媳妇在工业园一家鞋厂打工。二儿子生于1975年,自1989年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外打工,现在广州花都一家皮具厂上班,把老婆儿子都接过去了。三儿子1979年生,当年在县职业高中毕业后,去了福建泉州,现在在当地一家工艺品厂当技术员,在外差不多20年了。

老赵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来,儿女们在外打工,我们就为他们打工呢。不是么,大儿子有三个子女,眼前的大孙女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有些智障,一直由我们带着;小孙女在金滩中学上学,由我们夫妻带大,现在周末回家也在这里吃住;孙子上小学五年级了,太调皮了,近一二年才由他父母自己带。二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从生下来起也由我们带,直到去年他父母将他带到广州去了。小儿子两个儿子,大孙子上六年级,一直由我们夫妻带养,小孙子去年才由他父母带到泉州去了。还有大外孙女也由我们夫妻带大,现在上吉安卫校了,放假也回我们这里。小外孙女上小学四年级,吃住一直在这里。

他看了看我们,算了算,最高峰时,家里有大大小小8个孩子,整天吵吵闹闹不得安宁。他们奶奶最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日三餐之外,还得料理孩子起床,送孩子上学,洗衣服,搞卫生,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时间好好梳头。倘有一个孩子生病了,不光着急,更是忙得一塌糊涂。

还在四五年前,后面4个孩子还小时,他们奶奶天天骑三轮车接送孩子上下学,一天至少4趟。那年夏天,他们奶奶中午送他们去上学,孩子们在车厢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下坡时,前面突然冲来了一辆农用车,路又窄,右边有一口大池塘。眼见农用车直直地冲过来,奶奶吓坏了,慌忙地往右打转笼头。坏了,车子倒了,她猛地摔到池塘里去了。孩子们则摔到路上,一个个吓哭了,她也吓得在水里直扑腾,放声大哭。当她湿淋淋地被人从水里拉出来,弄清楚孩子们只是从车斗里抛到路上,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转忧为喜。从此再也不敢骑三轮车了。

我不由看了看奶奶,她戴着蓝花袖套,深蓝罩衣,温和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见我的视线落在大孙女身上,奶奶不由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赵正海却又叹气了,我们最牵挂的还是这个大孙女,生下来两个月时突发高烧,未及时去看病,竟导致智障,且右边行动不便,常犯癫痫症。她自己能吃饭穿衣,但不能独自出门,走远一点就不知道回家。更受不得惊吓,一受惊吓倒地就晕。我们俩总得有一个在家照看她!你看,她脸上还有几处伤疤,就是前几天发晕时摔伤的!她每天都得吃药,一年医药费都得五六千元。虽说政府关心,她与她父母都享受低保,但那药有副作用,你看她都胖成这样了。

胖女孩也不知道爷爷在说她,依然无意识地发呆。

小孩难带呀,这么多年赵正海真觉得累了。从2010年起,组上搞造田运动,没田种了,就打起精神种了些菜,菜每年还能卖三四千元,总算有些钱补贴家用。但他主要精力都放在管教小孩上。2009年时大儿子夫妻在广州打工,小孙子在家不听话,一到放学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仗。也不回家吃饭,也不做作业,即使回来也不停看电视。一个周末的早上,见孙子又要跑出去,赵正海就教育他,要他在家好好做作业。孙子才不听他的话,一不留神跑了出去,天黑了才回来。赵正海生气了,一把逮住他,要将他捆起来。孙子挣扎着跑了出去,跑到后山上藏了起来,急得赵正海夫妻俩摸黑找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奶奶找到他,千方百计地将他劝回了家。

谁知,孙子根本不领情,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远在广州的爸爸,说爷爷捆他,他长大了要杀掉爷爷,吓了他爸爸爷爷一大跳,吓得他爸爸妈妈春节回来后就不再外出打工。说来奇怪,自从爸爸妈妈不再外出打工,天天管着孩子,孩子渐渐听话了,学习成绩也上来了。

当然,说到这里,赵正海笑了,孩子们在外打工也不容易,之前他们愿给我们多少钱就给多少,从不强求。可这几年,我和他们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了。他们奶奶因过去生孩子留下了病根,一累就全身痛,还得忍痛干活儿。我也有高血压,去年上半年有段时间血压冲到了180多,到镇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院,没有多大成效。到了8月初,又到县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院,血压才降了下来。现在每天得吃药呢。

我们身体不好,孙子孙女们的身体可得养好,营养也得跟上去。开销自然越来越大,实在无法可想,就在2012年过春节趁一家人都在家时,我特地开了家庭会,商量家里开支分配问题。儿子媳妇还算体谅我们的苦处,商定每家每年交2000元给我们,每个孩子每月交150元伙食费,家里每年的水费、电费、电话费则三个儿子平分,我们夫妻倘住院也三人平摊费用。可即便如此,压力依然不小,也只能将就了。

我想,我们下午这时来,应是打扰了他们难得的清闲时间,不由为此而抱歉。老赵大度地笑了笑,说,没事,难得如此聊聊天,将心里的烦恼说出来。我们年龄大了,辛辛苦苦给儿女们带孩子,并不指望他们给我们多少钱,只是希望他们记住他们的责任,知道我们的辛苦,不能无缘无故给我们脸色看。

说到了这里,赵正海的脸上满是苦笑:老二媳妇去年过年回家时,觉得自己的儿子太瘦了,是我们看轻了她的儿子,没照顾好她儿子,没让他吃好穿好。于是,不光不理我和他奶奶,天天指桑骂槐地骂我们,还找碴儿与二儿子吵架。一大家人由此都没过一个好年,我更是憋气,手板手背都是肉,我怎么会看轻她儿子我孙子呢?但二媳妇不领情,过年后就气冲冲地领着她儿子到广州去了。都一年多了,我孙子放假就回来,也不见得就胖了,可我与他奶奶心里就难过了。你看,我们这房子还是1997年建的,够简陋的吧,连外墙砖都没贴,家里也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还不是我们将钱都投在孙子们身上去了。

而我之前一进屋,就看到了右面那斑驳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三个相框。再一看,里面装了些小孩子的照片,还有几张各个时期的全家福,看来老赵一直在用心地经营着这个大家庭。

事实上,赵正海夫妻这十多年来都是分房而睡,不是他们不需要相互慰藉,而是为了照顾孙子孙女,能让孙子孙女晚上睡个安稳觉!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一辈子操劳,一辈子心甘情愿地付出,不就是为了儿女们生活得更好些么?不过,当今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儿女能真正懂得并珍惜父母之心?

刘九斤:给老了的人穿衣做鞋

在吉水,我第一个见到的是刘九斤老太太,也是我最为怜惜的老太太。

那天直奔金滩镇麻塘村,这个村子房屋比较拥挤,且大都是三层以上的高楼。我不明白,为何在乡村要建这么高的楼房,便问村支书。邓支书是一个精明强壮的中年汉子,他笑了笑说,还不是在外赚了钱,回家就建高楼喽。我们村里的地金贵呢!

随着村支书左转转右转转,来到一栋旧旧的两层楼房跟前,走进堂屋内,悄无声息。村支书高声地喊叫起来,屋后传来尖细的应答声。循声过去一瞧,后面还有几间杂屋,就在宽宽的过道上,站着一个手拄拐杖的瘦小的老太太。

小老太太一头齐耳银发,穿着棕色花上衣,很是惊讶地看着我们几人。她对村支书说,你们是谁?找哪个?她竟然不认识村支书。

村支书笑了,与赶来的另一位穿蓝格子上衣的老太太进堂屋里提椅子,张罗着大家在后面过道上坐下,老太太与那位蓝格老太坐在一起。蓝格老太曾经是她以前的邻居,见今天天气好,特地来看看她。

老太太已经96岁高龄了,看上去依然那么精神!她叽叽呱呱说了一堆土话,我听不懂,只得扯着村支书帮我当翻译。原来,老太太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现随夫家侄子生活,村支书帮她办过五保手续,也时常来看看她。可就在聊天时,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疑惑地问他,你是哪个?来干什么?村支书只是憨憨地笑,我想笑却满心酸涩。

她那么谦卑那么小心翼翼,她应该会记得任何一个帮过她的人,是生活的艰难还是病痛的折磨,让她几乎记不起一些人和事呢。等知道眼前是村支书时,她赶紧赔小心,邓支书别见怪呀!你看我的眼睛又出毛病了,七八年前在吉安市人民医院做过白内障手术,当时效果还好,不想之后眼睛动不动就发红,还看不清东西。

说着说着,她又问村支书,你是哪个?来干什么?问过后,眼巴巴地看着村支书。

老太太一生波折重重,两岁时被家里送到麻塘一农户家当童养媳。至于第一任丈夫什么时候过世的,她已记不太清了,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她当时年龄实在太小,也没有怀过小孩。

第二任丈夫邓正和,无兄无弟,也是一个种田人。据说很早就参加过革命,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也死了。她当时还只有20多岁,也没孩子,又陷于孤苦无依的境地。

刘九斤30岁时,与第三任丈夫邓富其结婚了。邓富其也是麻塘地地道道的农民,农闲时就帮人杀猪,赚几个零花钱或赚些猪头肉。他对她不错,不嫌弃她嫁过几次,只是他俩也没有一男半女。到1979年邓富其因病过世了,此时她刚刚50岁,除了几间旧房子,什么积蓄也没有,她再次陷于孤苦无依的境地。

她个子矮小,干活儿赶不上别人,别家女人一天有八分工,她只有四分工,实在很吃亏。好在她脾气好,爱干净,见人就笑就热情地打招呼,从不与人争高低,大伙儿倒没怎么为难她。在广阔的乡村,像她这样没有丈夫没有子女的女人,免不了会遭受欺侮。也许在过去的日子里,努力忘却受排挤的屈辱,拼全力去劳作,已成为她生活的底色。

后来,分田到户了,她也分得了八分田,还有些自留地和自留山。她就靠这些田土为生,一个无依无靠又力气单薄的女人,如何熬过那些漫长的岁月,老太太不愿提及,也实在不堪回首。

她时不时温和地看看我,然后左手拍拍右手,拍拍右脚,脸露痛苦地对我说:我咯里痛,我咯里也痛,痛得走不了路!说着说着,嘴就扁了起来,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恨不得大声哭起来。

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我的眼涩涩的,只得将视线落到她的拐杖上。我甘愿是她的女儿,能上前抱抱她。此时,她和蓝格老太并排坐在厨房门口,那根木拐杖就靠在她身边墙上,把手已被磨得发亮。蓝格老太赶紧握住她的手,老太太情绪才渐渐稳定。

原来就在2010年12月初,一天

早上,老太太刚走出大门,因头天晚上打霜了,就腾地摔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闻声赶来的侄子邓根仔赶紧将她送到村卫生室,乡村医生自然瞧不出老太太的腿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只给她开了四五天的消炎针。打过几天吊针后,老太太的腿依然红肿,只能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一年多。老太太只是安静地躺着,从不讲起自己的苦楚,也从不说起自己的腿其实一直在痛。侄子侄媳倒是饭时送饭,茶时送茶,还以为是她年纪大了,伤痛恢复起来不容易。

一年之后,老太太依然不能直起身来,需要拄着拐杖,佝偻着背,才能缓慢地行动。侄子傻眼了,忙带她到吉水医院检查,才发现当初腿摔骨折了,现在骨折处长歪了。但此时已晚了,只能任其如此了,又有谁知道她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煎熬?也许在侄子们看来,能接她过来一起过日子,就是最大的恩惠了,就是尽到了最大的责任了!

说着说着,蓝格老太依然握着她的手,怜惜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的泪水缓缓地流了出来。见我们在看她,她从裤口袋里摸出一条小方巾,赶紧将泪擦掉。她无辜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努力地想绽出些笑容。我不忍看她,赶紧将视线又落到她的拐杖上。

就在她91岁那年,见她越来越弱,又不愿去敬老院,侄子将她接到自己家里来,以便照顾她。侄子是泥水匠,大多数日子都在吉安、吉水一带打工干活儿,在家的日子很少。侄媳妇就留在家里,照顾家也照顾她,这一段时间却不在家,去吉水城里带孙女去了,都去了好长一段日子了。

老太太便孤身一人,一般晚上7点多就睡,早上6点多钟就起床。早上就什么也不吃,中饭、晚饭就用电饭煲熬点稀饭,也没力气去摘菜或买菜,也做不了菜,就拌点自制的水豆豉(豆瓣酱)。人老了,吃点就够了,老太太从不愿意给侄子侄媳妇添麻烦,坚持自己洗自己的衣服,还坚持每天拄着拐杖,缓缓地打扫楼下及屋前屋后的卫生,劝也劝不住。

老太太耳朵其实不太好,眼见着我们在说话,只微微地笑。村支书告诉我们,老太太已吃了十多年的五保,现在每月除了农保金55元,还可领到100元五保金,她住院的医药费也可全部报销。可她节省惯了,虽说平时少不了头痛脑昏,她最多让人叫来村里的乡村医生给她吊水。

我问她,病了怎么舍不得去住院?

她红着眼说,怕添乱,也怕用钱。她都90多了,活够了,现在是拿自己的命在挨日子呢!

我的心越来越沉重了,也很疑惑,老太太怎么70多岁才吃五保?她之前长长的老年岁月,应是干不了什么活儿,又靠什么生活呢?蓝格老太犹豫地看着我,村支书也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老太太这下听清楚我的提问,坦率地说,我以前就给老了的人穿衣做鞋!

见我不太明白,蓝格老太解释道:我们这一带谁家死了人,她就去给死者洗抹身子,穿寿衣戴寿帽做寿鞋。她做事很用心,每家都会给些钱,她就积攒下来,靠这些钱过日子呢。

原来如此,我只觉后背凉飕飕的。老太太那么瘦小,又老了,且不说洗抹死者身子的辛苦,难道就不害怕么?更别说旁人异样的嫌弃的目光!

老太看了看我说,我当然怕,有时怕得打哆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次可得一二十元,还可赚几天吃喝呢!除此之外,我这个孤老婆子又到哪里挣钱呢?可自上次摔跤后,我就不能去做了,成了没用的孤老婆子了。

她的眼眶又红了,我赶紧将事先备好的小红包递给她,不想她却尽力推辞,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没拄拐杖,真怕她摔倒了,我赶紧上前握住了她的右手。她却趁势用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那么干瘦那么凉,我清楚地看到有泪从她红红的浑浊的眼里滚落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她,她的身子依偎着我,是如此单薄,如孩子般单薄。我真是万分怜惜。这真是个命运波折又自尊自爱的老人!

有些依依难舍,在她身上,也许我看到了逝去的妈妈或者是廖婆婆的影子吧!

邓寿春:有时间就去望望街

吉水金滩镇麻塘村,在村支书家吃过午饭后,他便带我去邓寿春与裴凤仔家里。走进邓家时,两位老人正在堂屋里吃午饭。我要他们接着吃,他们却说刚好吃完了。

他家还是一栋旧红砖平房,里面却是木板隔墙。堂屋里正墙前居中摆着香案,香案之上的墙上贴有红艳艳的江西福主图,两侧有红艳艳的对联,是屋里最亮色的地方。堂屋里还零乱地摆了些桌子椅子,还有几只母鸡在咯咯地叫着,在地上找食。我笑了,看来女主人不太爱收拾,倒是一副寻常百姓家的味道。

邓寿春应是回乡老人,今年年底正好满70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虽然头发花白,但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他瘦瘦高高的,穿着件灰色中山装上衣旧蓝色裤子黄色跑鞋,裴凤仔则穿着白色旧毛衣黑色裤子长筒套鞋,可能是上午去田里干活儿了,回家来还未来得及换,或者下午还得出外干活儿吧。邓寿春能说些江西味的普通话,便滔滔地与我们聊他那些光辉岁月。

当年初中毕业后,邓寿春就回家当农民了。1966年下半年被推荐到江西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吉水分校上学,学农机专业,真是令他大喜过望。3年之后顺利毕业,以社来社去的名义,又回到村子里当农民,倒是有些失落。到1970年年底,他终于被招工了,自此跳出了农门。

他清楚地记得,1971年2月5日,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他正式来到吉安市柴油机厂上班,被分到铸造车间,成了人人羡慕的工人。在之前他已与小4岁的裴凤仔自由恋爱结婚,不到30岁,成家立业都已完成,真是春风得意呢。

随之,厂子生意越来越好,到20世纪80年代应是黄金时代,生产的柴油机远销到了四川、山东等全国各地。他虽只是铸造车间的技术工人,但每月工资高达288元。他和工友们深受鼓舞,干劲很足,一心扑在厂子里,一个月也难得回趟家。当时两个孩子还小,女儿生于1973年,儿子则生于1979年,就让老婆独自在家拉扯着,他也没帮上什么忙,最多寄些钱回家。

夫妻俩分居两地,裴凤仔既要参加生产队的生产劳动,又得带两个孩子,公公婆婆帮扶着,才有喘息的机会。到1982年,夫妻俩省吃俭用,与弟弟一起建起这栋砖瓦房,一家住一半。现在弟弟家已经另建新房,搬出去了,就剩他俩留守在老房子里了。

时间真是转瞬即逝。说起往事,邓寿春老人连连叹息。女儿早在1995年就已经结婚,一直在吉安城里打工,最多过年时回家住几天。儿子呢,是厨师,与老婆在吉安城里经营了一家餐馆,也只会在过年时回这栋老屋住三四天。

令他愧疚的是,当初家庭状况不好,对儿女疏于管教,儿女都只有初中毕业。导致小事不想做,大事做不了,只能四处打工。儿子好不容易才在前几年盘下家餐馆,总算有了养家糊口的来路。而他所在的柴油机厂到了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走下坡路,工资都不稳定,更别说奖金了。一直惨淡经营到2004年,厂子就破产了,而他在2002年就退休了。他现在的退休工资每月只有1500多元,加上裴婆婆每月55元的农保金,夫妻俩得节省着用,才能保证日常生活开支。

说话间,老邓带我看了看他家的两间正房,后面一间光线昏暗,两位老人平时住,很拥挤很凌乱。前面一间儿女们回来住,光线好,摆着一床一桌一柜新式家具,简洁整齐多了。不用说,儿女们即使不在家,他们每天都在用心地收拾他们的房间,期盼着儿女们哪一天突然回家,欣喜地看到房间竟如此整洁。

老邓一直说得多,裴婆婆其实也好想说话,都让老邓瞪着眼睛逼回去了。一旁的我与村支书不由相视而笑。看来,在这个家里,老邓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谁叫人家当年是响当当的工人,能每月拿回钱来养家呢!再者,当年老邓应是标准的玉树临风型标致男人,看起来比婆婆年轻多了。我推测裴婆婆当年独自在家拉扯孩子,家里家外,应是极为辛苦。

就在老邓说话的间隙,站在一旁的裴婆婆赶紧抓紧机会,不时地指着右眼诉苦:我有病呢,我的这个眼睛底板早在非典那年就坏了。现在视线越来越坏了,再不治,只怕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这可怎么得了呀!

这次老邓倒是让她把话说完了,还深有感慨地说,我老婆子一直很辛苦很累,身体一直不好,经常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什么肩周炎、关节炎、坐骨神经痛呀,每年花在她身上的医药费就得三四千元。就在去年,她坐骨神经痛犯了,痛得连路都走不了。就在镇卫生院住了整整20天院,报销之后,医药费自家还用去了1000多元。

哦,我暗暗叹息,年轻时透支过多,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这也应是空巢老人最担心的事情吧。一则毕竟没人照顾自己,二则怕给儿女们添麻烦。一眼触到婆婆暗淡的眼神,我不由问道:住了那么久的院,谁照顾婆婆呢?

老邓接话说,还有谁照顾?还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儿女们也忙,只是回来看看就赶紧走了。家里还有一摊事等着我,我只得家里医院两头跑,累得也差点儿住院。到了后来,她可以起床走走了,就让她独自在医院了!

说起此事,裴婆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再和我提起她的眼睛。她忧心忡忡地说,我的眼睛怎么得了?什么都会看不见,世界一团漆黑!医生说明年上半年无论如何得动手术,可算来算去自己还得花1万多元钱,哪来的1万多元钱呀?

说来老邓夫妻俩已经过了十多年的留守生活了,平日里也只是种种田种种菜,还养了些牛。老父老母早在2000年前都过世了,日子原本单纯而又平静,只是近年来夫妻俩身体渐渐见弱。2009年4月老邓因疝气住院开刀,医生大意,有根小血管竟未及时缝合,导致伤口发炎,且流了好多血,所幸发现及时未造成生命危险,但从此身体受到重大影响。

说起此事,老邓有愤慨也有无奈,何况去年检查又发现患有冠心病,医生交代他不能太累,他有些害怕起来。也因此,从今年起,他决定只种种菜,不再种地了,将田都租给别人去种,牛也卖掉了几头,就养一二头好了。一有时间,他就去村委会所在地望望街,附近不少老人每天都去那里走走看看,聚在一起聊聊天,应是给暗淡的生活带来些许开心吧。

他说,都70了,我终是明白了,身体才是自己的。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平安健康。

许是在外闯荡过吧,老邓见我不时地写写画画,临到采访结束时,他将我手中的采访本要了过去,说他得看看。我坦然地将本子给他,没想到他看得很认真,一行行地看下去。

我趁机再次环视四周,屋里的陈设简单凌乱,他们夫妻俩也穿得简洁过时。我有些疑惑,老邓毕竟有一份工作,孩子也不多,怎么日子过得有些窘迫呢?但我不好意思问他们,担心揭他们的短呢。

老邓看完了,将本子递给了我,满意地说,你记得很实在,我们家就这么个情况。

当得知我想给他们拍照时,裴婆婆可高兴呢,赶紧跑进了房里。我笑了,我知道她肯定想找件新衣穿上,女人呀,什么年纪的女人都爱臭美呢。我在屋外找好了角度,等了一会儿,裴婆婆才穿着一件暗红色罩衣跑出来了,头发也梳整齐了些,老邓低低地说了她几句。我赶紧让他俩站好,就站在大门口,在他们笑笑时就拍好了。

告别他们之后,没走多远,我按捺不住地问邓书记:书记呀,他们家情况应该比现在要好,毕竟老邓一直有工作呀?邓书记笑了笑说,他们呀,有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连病都舍不得治,省来的钱都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子去了!

哦,我恍然大悟,刚才老邓不是一直在愧疚未能让儿女们多上学,也许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努力补偿吧。可儿女们想过没有,父母毕竟日渐老矣,他们需要照顾需要支撑呀!

鄢水生:我给村上当导游

吉安古称“庐陵”,吉水县便是庐陵文化发源地之一,这里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自古就是“文章节义之邦,人文渊源之地”。从唐至清,吉水出过556名进士,其中状元6人,榜眼3人,探花4人,有人描述当时盛况为:“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杰出代表人物有南宋诗人杨万里,民族英雄文天祥,《永乐大典》总纂解缙,嘉靖状元、地理学家罗洪先,《中华大字典》和《辞海》主编徐元诰等等。

没想到此次我竟有机缘来到此向往之地。

3月25日早上7点半,我从高安市长途汽车站出发,历经几个小时行程,上午11点多便到了吉水县城。我正犹豫地站在路边,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走了上来,问,到哪里呀?坐车么?我答道,我要去金滩镇,明天周一一大早到镇政府。他笑了,金滩镇离这里不远,你可住在工业园边上,镇政府就在工业园边上。

于是,我坐上了小曾的比亚迪新车,一路上,小曾说个不停。他早晚给吉水工业园一家企业开车,送人上下班,白天就自己跑跑车。这样就不必到外打工,就可以照顾家里了。我听了有些感动。

吉水县城到金滩镇真的很近,小曾拉着我在工业园区外那长溜居民区跑了一圈,最后还是选定在顶头的那家百顺商务酒店。

工业园建了好多年了,企业并不多。但当我在金滩镇的第三天,随镇上向姓书记走进燕坊古村时,不由大为惊讶,不由重新打量吉水这块土地。

那天依然是个艳阳天,向书记与那辆浑身漆成橘红色的旧微型车,早早在门口等我。向书记瘦高个子,戴着眼镜,虽近知天命之年,但依然显得年轻精明。见我走近,他笑笑地告诉我,今天就带你去燕坊古村,满意吧!相处几天,大家都很融洽,也随意了。车门不好开,向书记赶紧上前替我拉开车门,调笑道,你看,这才是真正的绅士风度吧!又给你拉车门,又带你去看古村!我也笑了,赶紧上车,催司机出发。

一路上春意正浓,大片大片油菜花直晃人眼。绿色的田野之上,已有人在整理农田了,再看,都是些中老年人在田里劳作。

到了燕坊村,竟是一片新楼房,我不由疑惑。向书记便说,你不是要找空巢老人,我带你认识一个特别的老人,再由他带你去古村吧。

就在进村口的售票处,路旁一间小房子里,见到了老鄢。他正在一只新垃圾桶上写字:“凤翔公司”,房里地上已排了几排垃圾桶,棕色桶上大大的红字,甚是耀眼,他身边还有几个老人在围观。

见我们来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站了起来,带我们到前方不远处他的家里。从侧门进去,院子里有几棵绿意盎然的橘子树,我们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正好晒晒太阳聊聊天。

这是一栋普通的农家院落,一栋简单的青砖楼房,应是20世纪80年代的模样,倒收拾得干净清爽。

老鄢名国培,生于1950年,几乎与共和国同龄。他中等个子,花白的头发,穿着深蓝色夹克,黑色的皮鞋,精神很好,说话声音洪亮。他是土生土长的燕坊人,1967年从吉水中学毕业,第二年去了安福永兴铁路上,在宣传队当报道员。那个年代到处修路修水电站,1971年初他又被派到罗滩水电站工地当报道员,并于这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72年年初,他回到家里,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不久和刘乃英结婚了。老婆是附近麻塘村人,只比他小两岁,可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

自此,他一直在当地担任最基层的村(大队)干部,1980年至1989年,他当了整整9年大队长、村主任,1995年至2003年他又当了几年村支书。老鄢一辈子在村子里打滚,从小就喜欢村子里古香古色的建筑精美的雕刻浓郁的文化氛围,对村子感情深厚。

问起空巢老人,老鄢就笑了,我们村子里的老人几乎都是空巢,我和老婆就是空巢老人。空巢的时间可长呢。十多年前,两个女儿初中毕业后,先后去广东、福建打工,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更不要说儿子了。

见我有些疑惑,他笑着解释道:儿子今年刚好40岁,夫妻俩现在金滩中学教书,孙子都13岁了,上初一了。离家虽近,他们平时也只在周末偶尔回来走走,到过年时才在家住几天。至于大女儿,只比儿子小3岁,嫁在吉安城里,丈夫从吉安橡胶厂下岗了,夫妻俩就在吉安城里打工。二女儿也30多了,嫁在吉水县城,就在吉水城里打工。她们逢年过节或者我们生日才回来,几乎都是当天来当天回,很少在娘家住上一两天。

这么多年来,就只有我和老婆在家,我在村里当导游,老婆则在峡江指挥部当清洁工。好在我们俩身体好,又有事情做,暂时还感觉不到空巢的苦楚。

可老待在家里,只觉得四处空荡荡的。尤其是过年过节时,儿女们刚走的那几天,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冷冰冰的,实在受不了,得好几天才能适应呢。倘再过几年,我们身体不好了,挣不来了钱,儿女们又不在跟前,就不知是什么情况了。说到了这里,老鄢叹了口气,脸上有了淡淡的愁云,但转眼间又眉飞色舞了。

儿女也还算孝顺呢,逢年过节还会买些补品给我们,我们身上穿的衣裳鞋袜都是儿女们买的。至于钱,我们很少要儿女们拿钱,随他们拿多少就是多少。你看,说到这里,老鄢给我算起账来,我每月农保金55元、支部书记补助80元,近几年每月还有导游工资1000多元。我老婆每月农保金55元,每月做清洁工还有700元钱。我们在家开销不大,哪比得儿女在外处处要用钱呢!当年儿子在吉水县城买房时,我们还资助过他2万元,那时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房款呢。

看着他一脸的自豪,我也笑了,这是个神气的老头,不光闲不住,还很有见识很有头脑。当村支书时,就用心经营村上的50多亩大橘园,每年能赚15000多元,加上将村上的几口水塘承包出去,还能收到5000多元。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是惬意,我们的话题也很随意。说来说去,老鄢不时转到了村里的旅游上来,此刻他的眼睛更亮了,便一一叙说起来。我们村叫燕坊,原名鄢家坊,就在赣江边上。现有160余户人家,600多人,鄢、饶、王、刘、肖、郭、江、邓八姓杂居,而以鄢姓居多。村子始建于南宋中期,有800多年历史。当初燕坊人依赣水之便,乘舟下长江至四川、湖广一带经商。明末清初极盛时,有闻名于长江两岸的鄢姓力诚商号、饶姓宝兴裕商号、王姓王世太商号。燕坊人在外相互团结,甘苦与共,财富滚滚而来,返乡则大兴土木,竭尽奢华地兴建高头大院,且纷纷捐官捐爵。村子坐北朝南,有宗祠、学舍、民宅等明清建筑160余处,建筑特色为典型的徽派,室内雕刻精美,室外有气势雄美的坊牌、镂刻秀美的门楣、楹联。

说到这里,老鄢遗憾地告诉我,可惜我家祖辈没办过大商号,当年燕坊只有3个半种田人,那半个人是因为他家还办了杂货店,而我家就属那3个种田人之一。我爷爷是木匠,我爸爸种了一辈子田,刚刚解放时我家是村子里最穷的。好在村子里的人从来就崇尚读书人,一直在用心地维护村子里的原貌,在新中国成立前还有两座书舍,我这个穷孩子也读到了初中毕业。

老鄢越说越起劲,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一副标准的导游调:早在2001年我还在村支书的任上,吉水县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到我们村来检查工作,见我们村保留如此多雕刻精美的古建筑,兴致勃勃地在村子里走了大半天。临走时,他对我说,你们村完全可以申报历史文化名村,你赶紧找宣传部唐福水部长吧,我回去也赶紧向他汇报。

我一听,深受鼓舞,第二天就跑到县委宣传部找唐部长。唐部长很快就来我们村踏看,当即决定赶紧向省里申报历史文化古村。之后,唐部长又组织我们村书记、村主任等到有名的古文化村乐安县刘坑村学习。回来后,村上就组织班子一家家地认真踏勘登记,搜集历史资料。

后在县委办张长根主任的帮助下,《井冈山》报对我们燕坊村进行了长篇报道。省里也重视起来,经吉水县委宣传部、旅游局、文物局等单位共同努力,终于于2003年成功地列入省历史文化名村,不久又成为全国历史文化名村。我高兴得不得了,想想村子里的牌坊、院子、石雕等文物能很好地保护下来,那些古人创业的故事也将一一挖掘出来,再辛苦再累也值得。此时,在明亮的阳光里,老鄢满是风霜的脸甚为动人,他兴致盎然地往下说。

自2009年起,我们村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古村旅游开发,可村子名气不大,景点也没有精心包装,游客很少知道。旅游收入难以支撑运转,村里连请导游的钱都没有了,年轻的导游都走了,古村开发陷入了困境。此时我真是着急,主动提出来当导游。整个村子的人都惊讶了,我一个年近60的老人要去做导游,岂不是怪事?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才决定让我试试。

我知道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但我不泄气,每天跟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学。我还一家家地具体搜集各个景点的文化渊源,并绞尽脑汁地把景点的历史、文化编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故事。游客来了,我总是带着游客一一浏览,解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独到的导游方式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游客们发自内心地表扬我:“你的导游真是富有激情,而且描绘得有声有色,实在是太精彩了!”现在我每天都要接待三四批游客,几年下来,我接待游客已经超过了60万人。

他的如此叙述,引起我对古村的浓厚兴趣,我忙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赶紧带我去看吧,我可喜欢看这些古村呢。老鄢赶紧赶到我前面带路,向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售票处走去,说,你在这儿等等,我得拿我的小蜜蜂话筒呢。

果真再赶来时,老鄢不仅挂起了工作牌,还挎着一只小音筒,配上了小蜜蜂话筒,比职业导游还有模有样。说话间,他带我们往前走,来到一大片樟树林跟前,停住了脚步,清了清嗓子,开始响亮地说起了开场白,声音又与刚才聊天时的调调不同,洪亮里蕴含着深厚的情感。

在他的引导下,我们依次走过看过樟树林、贞节牌坊、二十栋大院、水木清华坊、始祖墓、三槐第王家祠堂、百年老床、资政第、复初书舍、字水潆洄坊等等,直至州司马第,不觉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依然意犹未尽。每到一处,老鄢总是对建筑、雕刻、掌故等一一解说,还不时加上一两句俏皮话。我欣喜异常,我走过那么多古村落,今天可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生动专业的讲解,越走越有劲。跟在我身边的向书记连连向我叫苦,别再走了,你这个小女子怎么这么高的兴致,我可累坏了,受不住了。

我真想随老鄢再走再看下去,可都12点钟了,只得不甘心地随他们走进了州司马第。这里既是一处好景致,又是现在凤翔公司办公的地方,也是我们今天吃中饭的地方。

坐在州司马第古香古色保存相当完美的厅堂里的茶桌前,我问老鄢,每天都接待那么多游客累不累?他笑了笑说:“累确实是累,但我喜欢这项工作,因为能将我们村推荐给外面来的朋友,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吉水有个燕坊古村!”从宋朝开始,北方少数民族逐步向南逼近,中国文化中心就从北方黄河一带迁移到江西江苏浙江,主要在我们江西。也因此,文化的精髓在江西被传承,孔孟儒家文化得以传承和保护,在我们江西有好多像燕坊这样的古村被保存下来了。不远处的尚贤乡也有这么漂亮的古村。

不过,他也叹了口气说,古村旅游也不容易,2009年前村里自己经营,自是举步维艰。接着,永丰一个老板承包了一年,吉安康辉旅行社承包了两年,都没赚到钱,每年就只有一二万门票收入。到去年,村子自己经营,今年年初起又由江西凤翔文化公司经营。

看来为了当好这个导游,老鄢真是下足了功夫,竟有如此这般的见识。且不说文化的精髓一定在江西被传承,行走在江西大地上,我的确感觉到了江西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淡定与从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因此这么多在常人眼里的破房子都能保留下来。

守着这么个好去处,我实在坐不住了,就在州司马第转悠起来。在院子里的墙上,我看到了众多的图片,不少图片里都有老鄢在用心地给上级领导给游客讲解。我不由暗暗地赞叹,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头,他的老年生活如此乐于奉献,我们的文化传承实在需要这样的热心人!

夏侯足仔:我哪能总住院

就在燕坊古村,鄢国培老人最后带我们来到州司马第。想当年燕坊商人为了提高身份地位,不惜花重金捐得爵位,往往把“司马”“大夫”“资政”等爵位冠于府第。州司马第便是代表之作,曾有人用“一年做房,三年雕刻”来形容州司马第的雕刻规模和精美程度。

鄢老告诉我,州司马第为三进三出结构,左有书房,前为丫鬟住房,后为高墙大院,院内设有花园。现在整体格局依然保存良好,宅内各处雕刻亦保护甚好。就在一侧的立本堂,原为书房,当初延请塾师在此,让家里乃至族里的小孩来此上学。夏侯足仔就坐在进门的过道里,这里依次摆放了躺椅、高椅、靠背椅,应是她常常坐的地方。

鄢老带我走到她跟前,对我说,这位老婆婆也是空巢老人呢,都80多岁了,一个人独自住在这栋大房子十多年了,直到这几年旅游公司租在这里办公开饭店,才热闹起来。

老人留着齐耳短发,花白的头发,瘦弱的模样,穿着件浅黄色的薄毛衣,红色的毛线鞋很打眼。她安静地坐在过道高椅上,朝我怯怯地笑笑。那笑便是乡村母亲动人的微笑。我的双眼莫名地湿润了。

老人有个特别的名字,夏侯足仔,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都另外新建了楼房,早就搬出去了。最大的1952年出生,在吉水县城当汽车修理工,大媳妇去城里带孙子去了;二儿子是个篾匠,1957年出生,在永丰乐安打工,二媳妇也随他一起在那里当保姆;三儿子1962年出生,在广东建筑工地上做泥工,三媳妇在家里带孙子。如此一来,一大家子的人大都外出了,就留她独自在老屋。

老婆婆每月有55元农保金,这座房子每年的租金2500元钱也归她(另一半归大伯家),儿子们从去年起每人每年给她500元钱(之前每年每人400元)。觉得婆婆手里有钱,也没什么大病,用不着多担心,平时连电话都难得打过来。

女儿最小,刚刚40岁,就嫁在吉水县城。女儿不放心老妈妈在家,不光逢年过节生日回来,每月都会回家看她,给她买吃买穿买药。婆婆身体弱,常常犯哮喘,每天得吃药,那药大都由女儿买回来。但女儿毕竟是女儿,哪能总守在她身边呢!

鄢老也说,儿女们虽没有与她一起生活,但在当地她依然算是有福气之人。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书房的大体结构,过道过去便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对着厅堂,厅堂左右都有厢房,厅堂四周木板墙的老漆看上去依然完好,蒙着岁月的沧桑。而香案上有一排木版字画,两边墙上都挂着木对联,书香气息浓郁。而我最喜欢的是厅堂对着天井那道半月形镂空雕刻,小格格上一朵朵小梅花鎏着金色,那么雅致那么清新,是否寓意着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过天井墙上应该曾有大大的字或者画,已让白色的石灰严严地掩盖了。

我笑着问她,婆婆,你们家以前是不是地主?她摇摇头说,没有。我奇怪了,问,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不是地主呢?老婆婆笑了笑说,我嫁过来时,我男人家很穷了,除了这座院子什么也没有!哦,原来她家婆13岁嫁过来,家里就没多少家底子了,公公也只是种田人,且很早过世了。家婆带着两个儿子讨生活,没有生活来路,也没有积蓄,日子过得很艰难。

她嫁过来时,男人只比她大1岁。她没上过学,她男人也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后来大伯家住正厅那边及前面丫鬟房,他家有六个儿子。她家就住书房这边,有三个儿子。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院子呢,儿子们都只上过小学。实在是没钱供儿女们上学。

我遗憾地问,婆婆,您知道这老房子的传说祖辈们赚钱的故事么?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男人也不知道,只听说我家五代以前很有钱,也出读书人,你看我家住的房子多么好看!你知道吗,我们一家都很爱惜房子,我嫁过来时这院子这房子比现在还好看,我真是高兴呀,天天都看不够。家婆、大伯、男人更是对房子爱惜有加。他们总是说,这是我们家的祖业,要好好守着,不能败在我们手里!再怎么穷,过几年都要维修房子!我在这房子里带大了4个儿女,也带大了4个孙子4个孙女,都没怎么损坏这房子。大伯家的房子也保护得好好的。

我站起来在厅堂里转了转,看看墙,看看香案八仙桌,尤其看看弧形屏风,看看天井,还有天井外的蓝天,真是处处顺眼处处舒畅。想想自己生活过的那个小山村,何曾有过如此精美的院落如此精致的雕刻,与婆婆这辈子相比我真是太贫乏了。不过,独自守着这偌大的院子,倒是有些心里发慌。

婆婆始终微笑地看着我,我坐回到她身边,问她,婆婆,你带了那么多孙子孙女,他们也回来看你么?

婆婆笑了笑,笑里有丝丝苦涩:最大的孙子今年都44岁了,最小的孙女今年也24岁了,前后带了20年呢!我也真正老了,活够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打工的打工,出嫁的出嫁,最多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儿子媳妇常年在外打工,都靠不上,哪能指望孙子孙女?有时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周围安静得不得了,好像还听见他们小时候哭闹追打的声音。那时累是累,但孩子多热闹,日子就过得快!

这时,鄢老告诉我,夏侯婆婆也不容易呢,她男人过世都20多年了,除了女儿每月回来看一次外,十多年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除了没种地,什么做饭洗衣服搞卫生种菜,都得靠她自己!

婆婆还得种菜么?我惊讶了。

鄢老倒没笑,我还会骗你么?她不光自己种菜,自从旅游公司搬进来后,她还帮旅游公司搞卫生,每月赚些零用钱呢!我看看婆婆,婆婆温和地笑了,算是默认吧。随后,她摇摇头说,人老了,做不得用了,从前年起,我就没有给他们搞卫生了!

我疑惑了,婆婆苦笑着告诉我,就在前年正月,我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摔骨折了!好在是过年,外出打工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大都回来了。在院子里没躺多久,大儿子就听见了我的呼喊声!他们当即赶过来了,把我送到吉安河东中医院接好了骨,可在医院没住多久就回家了。我哪里能总住院!他们要出去打工,哪有时间总陪我住院!

那么,你回家后依然独自住么?我有些着急。嗯,儿女们忙得很,哪能总守着我?何况虽没好利索,但我拄着拐杖也能在屋子里走动,洗衣做饭不太方便,也差不多能对付!再加上女儿时常回家,旅游公司的女孩们也不时照顾我。养了一年多后,也就好了,不太碍事了!

但婆婆那么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也许她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吧。

就在我与婆婆聊得热乎时,向书记来叫我吃饭,就在书屋正厅的左偏房里。我力邀婆婆和我们一起吃,可婆婆说什么也不愿意,只得作罢。待我走进去时,菜已上桌,在等我了。浏阳与吉水离得不远,在饮食习惯上很接近,只是语言上倒还真存在隔膜。向书记、鄢老等边吃边聊,我几乎都听不懂,便只管吃饭吃菜,时而瞧瞧四周。

房间光线透亮,都是厚实的木板墙,墙上那些灰色斑斑点点应是岁月深深浅浅的沧桑,我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两幅旧旧的木对联:黜异端以宗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我对比此对联与刚才在正屋堂屋里香案两侧的木对联“能忍自安知足常乐,群居守口独坐安心”,不得不感叹古人的大智慧,那些美好的传统文化倘很好地传承下来,我们这个社会自然会更好,也许老人们会得到更多关爱吧。

但当我回到家,上网查阅这几句话时,不由陷入了无地自容的尴尬,这哪里是对联呀,而是清康熙皇帝亲自钦定的《上谕十六条》中的四条,全文如下:敦孝悌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宗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弟以禁非学;息诬告以全善良;诫匿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仇忿以重身命。所以至雍正二年(1724年),对这十六条圣谕,加以演绎,制定为《圣谕广训》,约万字,以雍正帝的名义,颁布天下,令官、军、士、农、商认真学习,每月初一、十五,各地都要聚会,由地方官和军官,分别向老百姓和兵勇讲解,使之心领神会,见诸行动。

遥想历史深处,每逢农历初一或十五,或者开学、散学,或祀孔之日,不管是都市通衢,还是穷乡僻壤,私塾的塾师们带领着自己的全体学童向着北方,齐颂《上谕十六条》。这是大清子民必修的文化道德教育课,每逢诵读之时,有些孩子也许并不解其意,但总是能认真地与大家一起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地诵读。渐渐地,这些内容就深入人心,乃至成为行动的指南,乃至社会清明。

我好歹上过师专的中文专业,竟对此了无印象,当此夜深人静之时,我呆坐在电脑前,脸渐渐发烧发烫。

话说当我吃完饭,又来到过道时,却不见了婆婆。跑来跑去上菜的大嫂告诉我,她到厨房做饭去了。见我满脸惊讶,大嫂对我说,别看婆婆年纪大了,自尊心才强呢。之前她在做院子里的卫生时倒与我们一起吃,住院回来后,她坚持要自己做饭,说什么不能吃闲饭!

正准备去找她,婆婆手里拿着一只碗一双筷子笑笑地从厨房里出来了,然后走进了刚才走道旁的门里。哦,竟是一间小小的房间,长条形,光线昏暗,塞着一张小床一张两门矮柜一张小床头柜,就在进门这头略有活动余地。

婆婆说,这原来是杂物间,旅游公司租下院子后,她从正房搬了出来,住在这里都几年了。别看这房间小,因靠近过道冬暖夏凉。

重新在过道里坐下时,我忙问她,怎么不在旅游公司搭伙吃饭?婆婆笑笑说,以前我还能替他们做事,和他们一起吃饭在理!可现在我不能替他们干活儿了,怎么能白吃呢?何况我也吃得简单,我这个老婆子哪能随便麻烦他们呢。

我不由重新打量婆婆:花白的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扎着黑色的头箍,旧旧的黄色线衣,旧旧的黑衣裤子,浑身上下焕发着自尊自爱的光芒,质朴而又温和。当我们聊天时,旅游公司几个小姑娘时不时地从我们跟前经过,婆婆的目光总是温柔地从她们身上拂过。

婆婆告诉我,之前她独自守着这座大房子,日子难挨呢!自从旅游公司来了,这些小姑娘总是时不时甜甜地叫她奶奶,和她聊聊天,帮她做做事,给她带来了好多快乐呢!是呀,此刻,我真实地感受了婆婆的开心!

我忍不住问她,儿子们也打电话回来么?

不想婆婆脸上的笑僵住了,摇摇头,有些怅然地说,不打,一年到头难得有个电话!又说,像是劝慰她自己,只要他们在外平安,没有电话也不要紧!

看来孤独和寂寞是真的。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许当年廖婆婆寄居在侄子家也是这般模样。

我在吉水前前后后待了4天时间,于我而言,这里毕竟是陌生之地,竟有惴惴不安之感。除了采访,我都待在酒店二楼520房间里,整理整理采访情况,看看书,还在电脑上看看电影,竟意外地搜到了迈克尔·哈内克的《爱》。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年岁增长所带来的身体衰弱及耻辱”的故事,用缓慢的纪实叙事手法,细致、冷静、温和地描绘了一对老年法国夫妇,乔治和安妮,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终点的历程。

乔治和安妮原是音乐教师,都已年过80岁。老两口儿相依相伴,看演出,听音乐,看书,生活过得安逸也很有情趣。可安妮第一次中风出院,即便出现了偏瘫,还能用一只手吃饭、看书,还能开着电动轮椅在客厅旋转。她不愿去老年公寓,不愿去冷冰冰的医院治疗,乔治独自尽心尽力地照顾安妮。安妮第二次中风出院,状态很糟,只能卧床,且意识时常模糊,一切全要照料。老乔治艰难地顽强地照顾着她,可想不到他会在她失去活下去的意愿、不愿再进食的时候,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更惊诧的是,乔治最后竟用枕头闷死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安妮。然后,老乔治买来洁白的鲜花,精心修剪,细心洗涤,撒在安妮的周遭。之后,他推开大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从此不再回来。

有人说过:长年累月的疾病不仅折磨着患者,更折磨着亲属,最终一点点地摧毁常人的理智。在《爱》中就有很多东西难以直视,比如恶疾带来的不堪,比如亲眼看到出类拔萃的爱人慢慢凋零的钝痛,比如老人的意志与尊严在疾病面前慢慢消失的无奈。

在此,我不由想到朱英歌,想到吴婆婆,想到刘九斤,想到邓寿春夫妻,生活的重压曾经透支了他们的健康,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身体的毛病越来越多。但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乔治和安妮那样优裕的条件,一旦疾病袭来,他们又如何面对?实在不堪设想。

“生命怎么这样漫长?”安妮在她中风瘫痪卧床时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脑海。我不由忧心忡忡,只有当一个人活得生活起居必须依赖别人、活得没有尊严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才会绝望地感叹生命之长。

所有采访结束后,我还特地走进了金滩镇敬老院。这里有一个绿树成荫的院子,有一座设施较为齐全的大楼,更有十多亩田三十多亩橘子园及大块菜地、两口大池塘。院里,年年种水稻种菜种西瓜种花生、养鸡养猪养鱼养羊,用来改善老人的伙食,还能赚几万元钱补贴老人呢。

院长黄玉连告诉我,院里集中供养了24名孤寡老人,寄养了22名老人,最大的90多岁,小的也有60多岁,还有个6岁的孩子,可包括院长在内只有5名工作人员。没有专业护理人员,镇卫生院只在此设了个点,有名医务人员守着。虽说集中供养的老人费用已增至500元一月,但生病的老人谁来照顾和护理?

正是下午时分,我在院里四处走了走,有老人在睡觉,有老人在后面田里干活儿,更多的老人在医务室旁的电视室看电视。四下里一片悄然,有些沉闷,也有些低落。

想想吧,在生命的最后里程,与众位老人待在一块,可能会比独自一人在家要热闹。但依然只能简单地挨着日子,依然不能生病,生病就会立刻陷入不堪的境地。我不知道廖婆婆到后来有没有生病,她娘家的侄子们又对她如何?实在不敢想象。

面对现实,你终将老去,我也终将老去,大家都会不可避免地终将老去。老去的时光又是怎样的光景呢?最好不要孤独,最好不要困顿,最好不要病痛,只要安然而逝!

采访时间

江西高安:2014年3月22日;吉水:2014年3月23日、3月24日、3月25日、3月26日

采访后记

从周岭村出来后,小高得替我再找采访对象,车又在陌生的山山岭岭上穿行。看着那些高山那些梯田,我想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大山深处,那滋味应该说不上其乐无穷,而是百般辛酸吧。别看小高30多岁就有了自己的工厂,想当初也是经历了种种艰难。13岁时父亲过世了,还在上初一的他就不得不辍学,母亲给了他100元,让他自己去讨生活。他知道母亲已够苦了,几位哥哥也帮不了他,他只有自己靠自己。就以这100元为本,跑了几年附近的集市,卖些小孩玩具、衣服,也卖过蔬菜、水果等等,辛苦辗转不说,所赚的钱也仅仅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眼见村子的伙伴出外打工,16岁的他明白倘不能赚钱,他将来连老婆都找不到,只得随村子的人去了福州,在一家当地人刚开办的塑料厂里打工。他任劳任怨地干活儿,加班加点地干活儿,渐渐取得老板的信任,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老板放心地将进料、生产、销售等大权都交给他。如此干了5年后,老板就对他说,小高,你还是回老家办厂吧,专给我供应生产原料!

小高喜出望外,2002年春节一过,他就在高安工业园租下了厂房,办了家小小的塑料厂,想不到竟还赚了些钱。2004年又在浏阳澄潭江镇办了家塑料厂,专门生产花炮厂家所需的塑料珠子。他不光在此赚到了钱,还在当地找了个漂亮的老婆。而他眼见高安瓷砖厂越来越多,又转向化工生产,办了家化工厂,现在厂子已走上正规。

最后,他深有感触地说,大山里的人就是有韧性,不光年轻人舍得努力,老年人也愿意自己靠自己!只要天气好,好多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婆婆就会上山砍柴砍树砍竹子,或者寻草药采野果野蘑菇,换了钱自己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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