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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许景行的亲事是两年前定下的。那年冬天钱家湖的媒汉钱花嘴突然找上门来,向许正琮讲要给他说儿媳妇。这钱花嘴的一张嘴远近闻名,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他说媒二十多年,挣的酒肉无数,造就的悲惨婚姻也是无数。许正琮开始对他存有戒心,说泥壶才十六定亲不忙,可是听到女方是南乡于家岭的首富于大贵,家有三百亩良田,眼睛便亮了,便问那闺女年庚如何长相怎样。钱花嘴说,那闺女叫玉莲,比你儿子大两岁,属兔,命相正对。至于长相你就甭问,一个大家闺秀再孬能孬到哪里去?我是亲眼见了,人家长得平头正脸,白白嫩嫩!许正琮听了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遂留钱花嘴喝酒吃饭。半瓶烧酒下肚,钱花嘴瞅瞅未来的新郎站在一边,嘻嘻一笑道:“侄子,你知道那个玉莲在她家过的啥日子吧?我唱给你听听!”说着,他就用筷子敲着酒盅,用渔鼓书的调子摇头晃脑唱起来:

大小姐在绣房梳洗打扮,

小丫鬟在一旁侍奉殷勤。

象牙梳黄杨木慌忙递过,

破开了青丝发散开乌云。

前边梳后边拢两边抿鬓,

青丝发分九股辫得均匀。

红绒绳扑啦穗两边鬓绞,

一层层一叠叠金丝发根。

头顶上梳抓髻新兴式样,

大燕尾飘脑后真正爱人。

……

许景行已经知道钱花嘴来他家是给他说媳妇,这种生平第一次遇到的事情本来就让他羞得不行,当媒汉唱起来后他更是心慌意乱,便急急忙忙走出门到街上去了。然而整整一天,钱花嘴那捏细了嗓门像女人一般的歌唱老是萦绕在他的耳边。

是许明氏冷静,待钱花嘴走后便让丈夫打听一下。许正琮觉得此言有理,便步行三十多里,亲自到那个山村装作过路人与村民闲谈问询。等证实于大贵确是这村首富,并亲眼看见了于家的高门大院,许正琮认为其余的一切都无须多虑,便兴冲冲回家,买了七尺无锡缎子、七尺崇明细布作为押帖物,让钱花嘴传了“小启”。那边回启是“谨遵台命”,并赠棉帽一顶布鞋一双。这样,亲事就算彻底定了。

亲事定下,许景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依然夙兴夜寐跟着父兄干庄户活儿。偶尔记起这件事来,也曾想像那于姓闺女长的什么模样,然而想象来想象去,唯一的凭据只是钱花嘴的酒后歌唱。“破开了青丝发散开乌云……”嗯,那玉莲姑娘一定是长了一头好头发。再想脸是什么样子就想不出了。想不出就索性不想,因此两年来许景行对他的未婚妻并没有萌发任何的思念之情。

然而就在他为嗣父买书去了临沂一趟之后,心绪竟突然大变。不管是闲暇中还是正干着活儿,一个姑娘的影子总是飘忽在他的眼前。那是在临沂看洋教聚会时遇到的那个姑娘。那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那能看到你心底的一双眼睛,每每让他心旌摇动不能抑止。更让许景行羞愧的是,自己竟然还在夜间梦到这位姑娘,与她不知为何抱在了一起,结果是下身的一阵悸动把他惊醒。醒来收拾着遗迹,许景行不住地暗骂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坏,然而,以后的白天与夜间那姑娘的影子照旧与她缱绻。她是多么想再见到那个姑娘呵!可是想想嗣父讲的洋教里“男无伦、女行奸”,又强行将这念头狠狠地压到心底。不料那念头也太顽强,一不当心就往外拱,拱得他心痒难禁。有一回临睡前想极了,他抬手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对自己说:你这狗日的想她干啥?你是有媳妇的人了,为啥还要不羞不臊地想别人?于是他就逼迫自己去想于家岭的那个玉莲。但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破开了青丝发散开乌云”,待去想面孔,还是临沂教会白里透红的那张。想成这个结果,许景行便产生了想见玉莲的强烈渴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嗣父要为他成婚的决定。

许正芝九月二十一为嗣子传大启,而后经许正雩推算,将婚期定在十一月十九。此间,许正芝将卖地的事办了,将离村远的一些地块共五十来亩,卖给了邻村。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许多人的劝阻,族老许瀚珍多次拄着拐杖到他家,说全族人对他的心意领了,但地是绝不能卖的。有一次正遇上外村的买主找许正芝,许瀚珍还挥动拐杖将人家撵得屁滚尿流。但这一切均没动摇许正芝的决心,他说他身为族长决不能坐视族人挨饿。这时,种这五十来亩地的四家佃户也找上门来,一再哀求东家不要卖地,因为卖了这些地他们就没地种了。许正芝想了想说,你们放心,谁买我的地也得用原来的种地户子,我向他们讲!在与买主谈时,他果然将这个条件提了出来。人家先是不同意,后来则说要用原来的种地户子地就必须降价。无奈,许正芝只好降价以求。听说了这事,四家佃户老老少少全都涌到许正芝家叩头致谢……

这五十一亩地总共换回九百来块银钱,许正芝拿出二百块还给了许正晏,剩下的便用于接济本村缺粮人家。家中已断炊的户主们愁眉苦脸来到他家,许正芝根据他们的缺粮程度,或给他们二十来块,或给他们十多块。这年集市上一百斤秫秫是三十吊钱,一百斤糁子是二十四吊钱。缺粮人家如果从许正芝那里拿到十五块银钱,按照一块换六千文铜钱也就是六吊钱的比价,能买三百斤秫秫或近四百斤糁子,背回家掺了糠菜吃,一家老小便能捱到过年。因此到了秋后,周围几个同时遭蝗灾的村逃荒要饭者众,而在律条村就很少有人出门,全村男女老少无不称颂族长许正芝功德无量。

在这一片赞扬声中,许正芝迎来了嗣子的大婚吉日。由于遭遇歉年且将财力用于赈济,他将喜事从简操办:新房就安在许景行住的那两间东堂屋里,没再另建;房内摆设也普普通通,只是一张椿木喜床,床边墙上围一张红白两种秫秫篾子编成的花席。只是听钱花嘴说,那于大贵要陪送闺女“十大件”,许正芝觉得新房不能太寒酸,才预先让人将地面铺了一层青砖。这天早晨,许正芝走进他以后再也不能踏入的儿媳新房看了一眼,对穿着新郎服装羞羞地站在那里的嗣子说:“景行,这么俭朴你不生气吧?”许景行摇摇头道:“爹,这样很好。”

日头升上东南天,于家送亲队伍在村南大路上由远而近。只见前头一个扛柜架的小伙带四个男孩开路,逢树逢石便将手中写有“青龙”二字的帖子贴上一张。据说六百年前朱元璋还没登基正做长工时,曾给嫁女的人家扛柜架,那家人向阴阳先生问路上凶吉,阴阳先生问明送亲人等是谁,说道:“有青龙护驾,何凶之有?”从那以后,送亲队伍中扛柜架的便成了“青龙”。“青龙”之后,是一长溜嫁妆,由几十个壮汉抬着。细数,有大橱、小橱、八仙桌、屉桌、衣柜、盆架、两椅、两杌,实足的十大件。比起平常人家嫁女用一桌一柜加俩杌子,这么多嫁妆让人艳羡得眼珠发绿。嫁妆后面的花轿则更惹人注目,那是一般人家绝对请不起的“龙凤轿”,阔大,豪华,加上攒拥在周围的十二名押车男孩和轿后四个一看穿戴气度就知是有身份人物的“大客”,直透出一种大家气象。

于家送亲队伍的气势不只让律条村一般村民折服,也让满腹经纶的许正芝有些心慌。他站在院子角,只管一边听着门外震耳的鞭炮,一边看着一件件嫁妆自外边抬进来。当男女司仪领着新郎去外边迎来新娘时,他依然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竟忘了与老婆及时站到一对新人面前接受他们的礼拜,害得男司仪许正雩踮足撒目好一番寻找。

身为新郎倌的许景行更为慌张。他按照司仪的指点去门外花轿前揖请新娘时,已经出了一次丑:他见今天有这么多人在注目他,而且在注目他对一个从未见面的姑娘的施礼,慌得头晕目眩,致使路没走好且离轿太近,让轿杠狠狠顶了一下小腹。他捂着肚子倒抽几口凉气,围观的人则一片哄笑。待慌慌一揖将新娘从轿上请下来,他低头瞥见裙裾艳丽,听到环佩叮咚,一颗心顿时跳得无比急骤。与媳妇一前一后往院里走时,小叹向他俩身上撒的麸子,两个本族小伙向他俩脚前铺的豆秸与麦穰,让许景行生出飘飘忽忽身处云雾之中的感觉。到了院内行礼他又出了一次洋相:拜完天地与高堂夫妻对拜时他羞窘不堪,那拱手一揖成了急促的抱拳出击,更惹得一院子人笑个不止。

好不容易进了洞房,洞房内又立即涌进了满满登登的妇女儿童,她们急切地要看到新娘子的脸面。一个小伙子无论成亲多少年,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本村或邻村会让人们见到的话,她的尊容便一直是个谜。眼下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许景行也是十分急切。当嗣母递过秤杆,他立即接到手中,颤颤地伸过去,挑掉了新娘子头上蒙的那块红布。此时此刻,许景行的眼前不知为何又晃动着临沂教会里的那个女子。

这块红布之下还是一块红布。那是新娘子玉莲的脸。教会姑娘的那张脸影一下子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十分粗糙而平常的五官。许景行特别注意到,她的嘴巴向前突出得厉害。就在这时,新娘子大概也想看看他,头没抬起却将眼皮翻起看,一下让许景行瞅见了她那一对大大的眼白。

许景行身上突然有了一阵凉凉的感觉。他暗暗问自己:这就是我的媳妇?这就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女人?问过几遍,他身上更冷,最后一直冷到心里去。

看热闹的人也觉出了新娘子容貌与她带来的漂亮嫁妆之间的反差,随即发出一阵窃窃私语。许景行看见,他生身母许明氏看过新娘,又向他看,眼里兜满了惋惜。她向儿子看上片刻,一低头走出去了。小叹站在那里吐了几下舌头,向许景行俯耳道:“哥,她配不上你。”这句话更让许景行心灰意冷。嗣母此时却显出很不一般的欢快,高叫道:“他嫂子,快打开柜,拿糖果给小孩吃!”新娘立即从衣袋里掏出钥匙给婆婆,婆婆又递给儿子。许景行对嗣母说:“你去开吧。”说着自己走出了洞房。

走到东厢房门口,他找到了正坐在里边擦眼抹泪的亲娘。见儿子走进来,许明氏叹息一声说:“泥壶,都怪你爹,只打听家财不打听人……”许景行有满腹的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只是站在那里喘粗气。许明氏这时又安慰他:“唉,这也是命。命里摊个啥样的就是啥样的。人虽然长得一般,只要知道疼你就行。快回那边吧,啊?”然而许景行不动。

这时,几个要饭的来赶喜了。他们先在院门外唱了一阵喜歌,接着又到了院里。领头的是个瘦瘦的中年汉子,他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三个人都穿着破袄破裤,脏兮兮的棉絮露露挂挂。中年汉子是领唱的,他每唱一句,那一老一少便用力喊一声“好”。等他们判准了新房之所在,便走到门口更为加劲地唱起来:

看新人,俏红妆,

新人香颊露吉祥。

龙凤之态天然美,

杨柳细腰好漂亮。

落雁沉鱼真绝世,

锦衣玉体富贵相。

面似梨花含雨露,

眉若柳叶好模样。

朱唇一点胭脂染,

两耳垂肩带福相。

……

听到如此唱,许景行心里更加烦躁,急忙出去对他们说:“走走走!快走!”赶喜的不走,非要酒肉馒头不可,许景行便让人到厨房里拿了将他们打发掉。然而赶喜的也太多,这一帮走了那一帮又来,一天内不知有多少人先后来这里赞颂新娘的美貌与新郎的幸福,弄得许景行哭笑不得烦恼透顶。

晚上,新娘的下床酒是新郎必陪的。由于心里不痛快,许景行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口,草草往肚里扒了些饭菜便罢。新娘看起来心情更是抑郁,只举了举酒杯,饭没吃一口又到床上坐下。

饭后,荠菜让嗣子关了门,新房里便只剩下许景行和他的新媳妇。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桌边,远远地离着不说一句话。这时门外来了要糖果的,门缝中窗棂里伸进许多只大大小小的手,都在希冀着新郎往上放糖果,门外则“叔呀”“哥呀”大呼小叫。还有的妇女将门鼻子晃得叮当响,嘴里说:“晃,晃,晃门鼻,来年抱小侄!”“门鼻响,门鼻响,养个好儿披大氅!”……玉莲看看那些只讨要的手,向许景行说:“柜里橱里都是,你拿给他们吧。”然而许景行还是呆呆地坐着。见他不给,门外便有小伙嚷嚷起来:“再不给,咱就熏黄老鼠啦!”这样的威胁才让许景行警觉起来。他小时也曾这么干过:如果新郎不愿赏给糖果,就采用治黄鼠狼的做法,拿一团棉絮包了辣椒面,点了火塞进新房,直熏得小两口捂着鼻子叫娘。他起身去打开柜子橱子看看,里边果然装了满满当当的果匣。他想,这个丑丫头,娘家真是富呀!他心下一狠,再发狠地看一眼玉莲,抱出一个个果匣便往那些手上放。这种慷慨让讨要者皆大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见有将糖果整匣整匣送人的,于是新房门外欢声雷动。无奈有些手是从小的缝隙伸进来的,接到的果匣拿不出去,新郎便让其转往门边,他从门的上方递出去。这样,柜里的果匣便迅速减少。许景行偷眼去瞅玉莲,想看她生不生气,不料玉莲脸上竟是不愠不恼一片平和,看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赞赏。

内部没有反对者,反对者在外部出现了。只听嗣母亮着大嗓门在门外喊起来:“叹她哥,你得把果子节省点呀,明天要给长辈们分送,后天还要到你姥娘家上坟……”听她这么说,许景行才停止了将整匣送人的做法,改为拆了匣子零递。即使这样,他也比一般人给的多。歉年之冬,村内大部分人家早已将裤带勒紧,连秫秫糁子都不能多吃,更何况这种香甜的糖果,于是前来讨要者趋之若鹜,新房门外挤成一片。有的人要到了还不罢休,送回家之后又跑来想要第二次,更使得这里拥挤不堪。许景行的嗣母沉不住气,再度喊话让新郎节省。这时许正芝走出来喝道:“快给我回屋里去!大喜的日子,看你那个细作样儿!”听族长这么训老婆,联想到族长为帮族人度荒做出的卖地义举,来要糖果的人心生惭愧,才一个跟一个悄悄出门走了。

门外渐渐寂静,许景行的心却愈发不安。他知道,门外寂静了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此刻肯定已有些小伙子埋伏在窗下听房。这是一辈辈人传下的老做法,谁家娶媳妇都这样。如果夜间没人听房那会被视为不吉利,婆婆会拿一把扫帚充当。许景行前些年就多次干过这事,在那些屏息凝神的时刻,听着屋里的话语与响声,他已将男女之间的事悟个半透。但半透终是不透,朦胧中引发他生出许多的向往。他想,今天终于轮到别人听我了,我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许景行今天对媳妇是失望的。临沂教会的姑娘让他情窦初开,而眼前他这位情之对象却与那姑娘有着天壤之别。他想,我不求我媳妇有临沂姑娘那么俊俏,可也不能像今天来的这个如此平常呀!

然而人已进门,说什么都晚了。娘说的也在理,人丑点不要紧,只要她能疼咱。想到这里,他转脸看了一眼在床边坐着的媳妇。

他看见,媳妇这时冲他羞涩地一笑。这笑,让许景行的心忽悠一动。想起以前听房听到的经典话语,便也不由自主地学着说了起来:“天不早了,睡吧?”

听见这话,玉莲将头点了一点,一张脸又羞成了红布。她站起来转过身去,慢慢地开始铺床展被。许景行也站起来,心跳身热地走到了她的背后。他见媳妇还戴着那顶镶银缀玉的“珠翠冠”,壮壮胆子一抬手给她摘去了。而就在这时,玉莲如触蛇蝎般“嗷”地一声,许景行的眼前竟现出一个秃光光没生一根毛的脑壳!这脑壳与那张糙脸合在一起,活脱脱似一个野汉。许景行失声叫道:“你,你是个秃子?!”

而这句话出口时,媳妇已经将秃头拱到被窝里,耸动着身子哭起来了。

窗外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许景行知道,这是听房的小伙子听得了秘密跑走了。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街上传来了几个毛头小伙的齐声喊叫:

小秃子,要戴花,

头上没毛哪里插?

金刚钻,突拉拉,

钻上眼,好戴花。

──娘啊,舅啊,

钻得头皮真难受呀!

这喊叫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与此同时媳妇的哭声也越来越悲切。许景行实在受不了了,打开门就跑到嗣父母的屋里。这时,他的生身父母也都没走,正坐在那里说话,见他跑来都有些奇怪,问他不在新房里陪媳妇到这里干啥。许景行跺着脚说:“你们去看吧,那是个秃子!”

两对老的与小叹都惊得张大了嘴眼。三个女性起身去了新房,许明氏很快回来,说新媳妇还蒙着头哭。她说,怪不得她第一眼看新媳妇就觉得那嘴太怪。那么尖的嘴只有秃子才有,那是常年头皮发痒,撅着嘴搔搔出的。说完这些,她拿眼瞪向丈夫:“都怪你,光贪人家的财,把泥壶给坑了!”许正琮先是光抽烟不吭声,后见老婆反复责问,将烟袋从嘴里一拔说:“再咧咧?再咧咧我撸你!庄户人家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没有头发怎么啦?没有头发一样过日子、生孩子!你长得好有咋用?你嫁给我带了什么?桌柜都是你娘用的老嫁妆,不就是再刷上一遍漆糊弄我么?……”这一下揭了许明氏的短。她娘家真是穷,爹托媒人好说歹说才嫁到了这里,不料一辈子让男人瞧不起。许明氏哭着道:“俺知道俺穷,可你也不能贪财贪到祸害孩子呀!”许正琮更火,跳起来就要打老婆,许景行忙用身体将母亲护住。许正琮还要动手,许正芝喝道:“他叔你通不通理?动不动要打人,真是做得出来!”许正琮看看哥,放下手“哼”了一声走了。

荠菜与小叹从新房里走了回来。小叹进门后不说话,只是捂着嘴笑。荠菜拍拍手咧嘴道:“哎呀呀哎呀呀!咱家往后省了梳子啦!我揭开被看了,真是一根毛没有,光溜溜一个肉葫芦……”她看见丈夫向她瞪眼,才意识到出言不妥,急忙将嘴闭了。

许景行想了想,一跺脚道:“不要她了,叫她回去!”

听了这话,荠菜转过身看着他道:“泥壶,你寻思这是到集上买牛买驴,不合适再退给人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让她回哪里?──他婶子,你说是吧?”

许明氏叹口气说:“泥壶,算你命苦,摊不上好媳妇。别的就甭想啦,想也是瞎想。”

听生身母也说这样的话,许景行忍不住低头垂泪。

许正芝这时开口了:“景行,娶来个无发女,当然是不可人意,不过你也不必看重这事。古谚云:惟求贤德,不求颜色。老辈人也讲:娶妻娶德不娶色。只要她懂得纲常,恪守妇道,有发无发是一样的。天不早了,快回房睡吧。”

许景行立即摇头:“我不。我到南屋睡。”

许正芝瞪大眼睛说:“你说什么?花烛之夜你敢不在新房?”

他生母嗣母此时也都劝他,说娶了媳妇就是真正的大男人了,可不能耍脾气使性子。生母许明氏还一边说一边拽他。明白自己再不回不行,许景行只得苦丧着脸走出门去。

到院里,见十一月十九的月亮已从墙东升了起来,许景行恍惚间觉得那又是临沂姑娘的脸,于是两行清冷的泪从他颊边悄悄坠落。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一狠心想:就当是我还没娶媳妇吧!就当是我还跟从前一样吧!想到这里,他便转身进了新房。

秃头玉莲这时已不再拱到被窝里哭,正一声不吭坐在床边,她的头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顶红缎子便帽。许景行不愿再细细看她,一个人径自登床躺下,扯过一床被蒙住头假寐。他听见,媳妇依旧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强烈的困意涌上来,他便睡过去了。

睡来已是红日满窗,屋里却不见了媳妇。他有些奇怪:莫不是黑夜里自己跑回娘家去了?如果是这样可就好了。刚起床穿衣打算核实这猜测,媳妇却端着一个碗进了房。嗣母跟在媳妇后头,一进房就嚷嚷:“叹他哥,你看你媳妇多好!早早起来打了荷包蛋让俺跟你爹吃!这一碗是给你的,你快吃吧!”许景行气呼呼地说:“我不吃!”接着就走出房门,走出了院子。

这天,他到东山里找个沟窝,整整蹲了一天。

晚上回家时已饿坏了,他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小叹跟过来给他烧火热菜。小叹将饭菜弄好后对他说:“哥,嫂子丑是丑,俺看她心眼不孬。”许景行把眼一瞪:“心眼不孬就行?那日后也给你找个男人,心眼怪好,却是瘸腿瞎眼,行不?”小叹红着脸道:“哥你坏死了!”一扭头跑出了厨房。

许景行来到堂屋,嗣父又向他讲了一番德与色的道理。许景行听不下去,起身要回房睡觉,许正芝嘱咐他:“明天可不能再跑到外头去,要领你媳妇进家庙拜祖!”

小两口还是一夜无话。天明后玉莲还是早起帮婆婆烧火。吃过早饭,听公公说到家庙,玉莲立即起身跟在了他的后头。见此情景,许景行也只好去了。

进了家庙,许正芝让二人拜过列祖列宗,郑重说道:“你二人已结百年之好,日后当一心一意,相敬如宾。既成一家,最忌情隔。吕子道:父子殊心,一堂远于万里;兄弟离情,一门远于万里;夫妻反目,一榻远于万里。又说:仁者之家,父子愉愉如也,夫妇雍雍如也,兄弟怡怡如也,僮仆欣欣如也,一家之气象融融如也。此等境界,乃我辈孜孜以求者也。你们当谨记在心。”玉莲听了此话,含泪频频点头。许景行却低着头不动。许正芝追问道:“我说的话,景行你可听见啦?”景行只得点头应道:“听见了。”

晚间,许景行与玉莲还是没有“雍雍如也”,照旧一个大被蒙头,一个坐在床的另一头独对喜烛。到了夜深,独对喜烛的那位突然开口了:“你还生气?”

许景行不应,依然蒙头不动。

玉莲叹口气说:“俺知道俺丑,配不上你。是俺命不好,小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长了秃疮,落成这个样子。说亲时,俺问过钱花嘴你长得怎么样,他说长得不孬。俺就说,要是长得好就算了,咱别去坑人家。可是钱花嘴又说你长得不咋样,又黑又矮,跟俺是弯刀对着瓢切菜,赖对赖。俺就信了。可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

许景行心中立即滋生出对钱花嘴的刻骨仇恨。这头哄那头瞒,狗娘养的也真做得出来!尤其是当他想起钱花嘴唱的“破开了青丝发散开乌云”,更进一步明白这个老媒汉撮合他两个不只是为了赚取酒肉,而是一种恶毒行径。他为何要这么做呢?许景行想来想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五年前,钱花嘴要把许景行的姨家表姐说给吴家村一家,许明氏听说那家太穷,就没让姐姐答应。许景行想,钱花嘴一定是对这事怀恨在心,借给我说媒的时候报复了。想到这里,他将被子一撩捶墙痛骂:“钱花嘴我日你亲娘!”

玉莲看他几眼,沉默了一会儿说:“事情都到这一步了,骂钱花嘴有什么用?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只要你能出气。”

许景行听她这样说,只好长叹一声,又将被子蒙上了头。

腊月中旬,族长许正芝让二算盘子挨家挨户下了一道指令:今年祀灶,谁也不准再用糖瓜。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族人忐忑不安。按照老辈人传下的习惯做法,腊月二十四祀灶是一定要用糖瓜的。灶王爷是玉皇大帝派往人间监察善恶的神,一家一个,谁的言行也逃不脱他的眼与耳。到了每年一次上天汇报的时候,如果他信口开河什么都讲那就不好了。所以不知从哪一辈人开始,发明了封住灶王口的办法:将地瓜铲碎一个劲的熬,最后熬成糖稀制成糖瓜,祀灶时拿它当供品。这糖瓜粘得很,一入口就将上下牙焊在了一起,让那老小子见了玉皇大帝只好三缄其口,将其驻在人家的许多恶行憋在自己肚里不再公开。今天族长发布这条指令,其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让各家灶王升天后如实汇报,给作恶者以警戒。于是在祀灶日临近的几天里,许多人都要对一年来自己的言行做一番回想,唯恐有什么恶事让灶王说给上天听了会带来报应,有隐私恶行者,更是十分不安。

其实许多人家都知道,族长的这条指令不过是将自己多年来的一贯做法推而广之。还是在十年前的腊月里,他见老婆又忙着做糖瓜,便说:“古时圣贤讲慎独,我辈不只慎独功夫相差甚远,还要封住灶君口不让其言自己之恶,可笑至极!可耻至极!”遂让老婆住手。老婆将这事讲给邻居听,邻居都觉得不可思议。

许正芝身体力行的这种做法也让新过门的儿媳惊奇。腊月二十四这天晚上,许正芝让老婆准备供品,玉莲见婆婆只装了两碟果品,做了一碗面汤,便悄悄问婆婆为什么不做糖瓜。小叹向她讲明后,玉莲说:“你们就不怕?”小叹却道:“不作恶事就不怕。”这话让玉莲连连点头。她告诉小姑子,在娘家祀灶,他爹不光用糖瓜,还要在灶门前浇上一些酒,索性让灶王爷醉得一塌糊涂。小叹听了哈哈大笑。

这时,许景行走进了厨房,手里拿着一张刚从集上买回来的灶王画。玉莲看看上面的灶王爷和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开口问婆婆画上为什么画着三人。婆婆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接着他就讲,灶王爷本来姓张,是个富家子弟,原来娶郭丁香为妻,后来又嫌她丑休了她,娶了年轻貌美的李海棠,结果坐吃山空,又遭火灾,成了瞎子。他要饭要到前妻门上,丁香女认出是他,便让他到灶前取暖,并做了一碗面条。丁香女盛饭时,暗暗拽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放到碗里,结果让张郎吃出来。他两手扯着这根只有前妻才有的三尺三寸长的头发,悟出是到了谁家,于是羞愧交加,一头撞死在灶前。玉皇大帝念他知错悔过,就封他为灶王。婆婆讲着讲着,玉莲那里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声。许景行瞅他一眼,发现玉莲也在眼泪汪汪地瞅他,才明白了她让婆婆讲灶王身世的用意,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厌烦。

供品准备好,小叹去堂屋跟父亲说了,许正芝便来厨房率领家人郑重祭祀灶君。他在灶王爷画像前安上供桌摆上供品,点上香烧了纸,领家人叩了头,然后亲手揭下贴了一年已被炊烟熏得发黄的旧画像,塞到灶里烧了,又将那张新画儿贴到墙上。

祭过灶,许正芝便走出了家门。他想看看族人对他的指令执行情况如何。他在前街抽查了两户,在后街抽查了三户,见他们家祀灶均没用糖瓜。许景行心里比较满意,想再到村西头看看。但他走过许正春的门口时,却听见里面传出老太太的哭声。他知道许正春的娘常年有病,一犯病就捂着胸口疼得打滚,今天她哭,莫不是病又犯了?但仔细听听又不对,老太太在口口声声哭她的孙子。许景行知道许正春早已丧妻,两个儿子一个十来岁,一个五六岁,老太太今天哭孙子,难道是哪个孩子死啦?这么想着,他便急匆匆走进院里道:“婶子哭什么?出了什么事?”

高高大大的许正春迎出屋门,将族长请进了屋里。许正春的娘正半躺在床上,一见许正芝进来,更加起劲地拍着床沿哭孙子。许正芝看看屋里,只有许正春的大儿子站在墙角掉眼泪,却没见二小子结实,便问:“正春,结实呢?”

许正春听了这问,低头咬唇半天没说话。是老太太哽哽咽咽向他讲:正春为了给她买药治病,这些年花钱无数。见娘的病还不好,非要卖地不可,她不让他卖,谁料想他偷偷把结实卖了。说完老太太又呼天抢地地哭:“早知道这样,俺就去喝卤上吊!俺一个老嬷嬷值几个钱,还值得拿孙子换钱买药……”

许正芝听了这事又吃惊又感动。他说:“正春,你不能这样办,孩子在哪里?你快把他领回来!”

许正春摇摇头:“领不回来了。结实是我今天送去的,写好的文书在这里,哪能反悔?”

许正芝接过许正春的卖儿文书,见买方是沈庄的沈文醍,白纸黑字外加红红的手印儿,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说:“正春,家里有难处,你可以找我呀,何必要卖孩子?”

许正春说:“找你?你为了救荒已经卖了那么多地了,我再给你增麻烦?”

许正芝也不好再说什么,遂安慰老太太一番,让她不要再哭。他说,正春卖子尽孝,这是感天动地的事情,日后会有好报应的。人行好事,莫问前程。老辈人传下的这话难道你不记得?

从许正春家出来,许正芝望着满天星斗心潮起伏。他想,古时圣贤一再教导,人之立身,莫大于孝。孝为万事之源,百行之先。圣贤为使世人学有楷模,编成前后二十四孝传之于世。想那书中故事,哪个不是催人泪下?没想到古有郭居埋儿,今有许正春卖子。我律条村能出这等事迹,真可称孝风不绝,人心有望!四个月前去县城时,匡廪生问我村内有何孝行能记入县志,我没能作答,今日总算有了一件!

许正芝决定,等过完年按惯例去看望匡廪生时,便将许正春卖子行孝一事认真报告。

大年初三,许正芝备了些礼物,骑上驴,让嗣子跟着,去了沂东县城。许景行只在三年前让爹带着去过一次那里,今天能够再去觉得很兴奋,用一根白腊条将驴撵得飞跑。许正芝一边走,一边向嗣子讲了好多匡廪生和方翰林的故事。走到午后,父子二人才进了县城。到匡廪生家,匡廪生哈哈笑道:“林瑞,我估计着你今天会来,你果然就来了!”说着让家人赶快做饭。那边做饭,这边就寒喧交谈起来。得知一同来的小伙子是许正芝的嗣子,匡廪生端详一下道:“嗯,长得不错,日后能有出息。”说得许景行很不好意思。匡廪生再去看许正芝,发现了他额上原先没有的伤疤,便问是怎么回事,许正芝红着脸说,他晚上走路不小心,碰到了铁门栓上。匡廪生便不在意,说一句“以后当心”不再提起。倒是许景行心中纳闷,想嗣父为何将这真相隐瞒。想了想明白了:嗣父是怕家丑外扬。

许正芝这时说起了许正春的孝行,向匡廪生建议记入县志。匡廪生说:“此事甚好,可惜为时已晚,县志已经编定了。眼下虽说还等着印刷,可增增删删是不行的。这件事只好等下回续修时再补了。”许正芝问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匡廪生道:“也许过几十年,也许过几百年。”许正芝便失望地道:“到那时咱早入土了呀。”匡廪生笑道:“不要紧,咱入土了还有后人,孝悌乃天理至道,天不变道亦不变。凡孝行出众者自会留口碑于世,后人不会使其湮没的。”这话说得许正芝连连点头。

许正芝这时问县志已经编完,方翰林到哪里去了。匡廪生眼睛放出光来,挥着手道:“他呀,去孔府高就,当小圣人的老师啦!”他告诉许正芝,沂东县志刚刚杀青,曲阜那边就来人请方翰林去孔府给小圣人当老师。那里小圣人的老师已有两位,有位宋举人教英文,有位相举人教国学,可惜相举人诗词上的功夫深湛,四书五经却不甚精通,所以请方翰林前去。方翰林先是不想去,怕自己才学不够误了圣人后裔,后见人家态度真诚,就答应了。在年前的十月底,孔府派一辆汽车接去了他。

许正芝听到这里,击掌赞道:“真了不起!圣人乃万世师表,方翰林竟给小圣人当老师!”

匡廪生却摇摇头:“不,在别人眼里,这是风光无限的事情,可是在方翰林那里,却是一桩苦恼。”许正芝问:“这是为何?”匡廪生说:“实话告诉你,方翰林过年回来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去大铺镇看过他,他向我讲了许多。他说,自从圣人之道广布天下,几千年来无人不尊无人不敬。不料民国成立以后,对圣人的不恭之举日益增多。民国八年,北京、济南有一帮学生到曲阜游行,喊什么‘打倒孔家店’,曲阜二师学生非但不加制止,反而同流合污,与其一同上街,真真是羞煞先人。十八年,曲阜二师学生还公然编了一出戏骂孔子,戏名叫《子见南子》,说当年孔子去拜见那位不正经的卫灵公夫人南子,二人见面后怎样怎样。此事虽经孔氏族人控告,开除了校长和一些学生,然而其影响恶劣至极。试想圣人地面竟出此等事端,孔孟之道岂不岌岌可危?所以方翰林说他身为小圣人老师,深以为忧,深以为憾!”

匡廪生停了停接着说:“方翰林不只对这些事忧虑,孔府里的一些事也让他看不惯。他让孔府接去的头一天吃接风宴,屋里摆了三桌酒席,另外的两桌却不见有人吃。方翰林问这是为何,小圣人向他道:‘这叫吃一看二眼观三。’方翰林苦笑道:‘我是来给你当老师的,没想到在这里你先教我了。’孔府的奢侈之风可见一斑。更让方翰林感到苦恼的,是孔家个别人给孔府带来的坏名声。”

许正芝诧异地问:“什么坏名声?”

匡廪生作个鬼脸笑道:“荒唐。如果不是听方翰林亲口讲,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有位已经故去的老爷真是太出格,他的圣人祖宗讲了一辈子克已复礼,他却是见女人就眼红,经常行出苟且之事。年轻时他曾和他的一个婶母睡觉,婶母向他娘告状,他娘不以为然,笑道:‘你搂你侄儿睡觉还不应该?’许多年以后他已妻妾成群,却又看中了一个开茶馆人家的闺女,夜里便出去找她。那孔府的门是十三道,十三道门也没挡住这位老爷。你知道他从哪里走?从后花园翻墙出去。结果有一回五更天他从茶馆回府,翻墙时让一个拾粪的看见了,以为是个窃贼,一粪叉捅上去,把他的胁间捅了四个窟窿。这老爷告诉官府,县官立即抓了几十个拾粪的审问,一个个用板子敲,却始终没查出是谁捅伤了老爷。县官只好下令,以后不管谁起早拾粪都不许再打灯笼……你看看,圣人之家竟有这样的事,怎不叫天下的正人君子寒心!”

匡廪生讲的这些,给许正芝以极大震动,让他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呻吟:真的是人心不古了,真的是人心不古了!……想着想着他头痛欲裂,当匡廪生的家人端上饭来,他戳了两筷子就再也吃不下,索性到院子里站着长嘘短叹。

第二天骑驴回来,一路上还是郁郁寡欢。快到家时他嘱咐嗣子,让他别在村里讲孔府的事情,许景行点头答应着。

回到家里,只有小叹一人在家。许正芝问闺女她娘到哪里去了,小叹说到她二叔家去了,二叔家出事了。许景行一听忙问出了什么事,小叹红着脸说:“俺别的不知道,光知道俺嫂子非要上吊寻死不可。”许景行焦急地道:“那是为啥呢?”许正芝让他快去看看,许景行便转身跑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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