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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香港客

一、大亨回乡

金陵河那条十余米宽的河道,盛着清亮的湖水潇潇南下。河两岸散落着大小不一数十个村庄。这里,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春呈绿肥红瘦、夏时浓荫馥郁、秋来天高气爽、严冬冰霜白头。河两岸上空,早晚时分炊烟袅袅,气氛祥和。河东金银湖李家和河西崖头村何家两个大村庄,分别坐落在连通两岸的石拱桥头。

1983年农历十月,金银湖李家来了两位贵宾——祖籍金银湖、现居香港的冶炼大亨李昌兴和他的夫人赵莲萍。他们是应侨县县委和县政府邀请回内地探亲的。县四大家主要领导坐小车在离县城二十六公里的国道上的岔路口把他们接在县宾馆住了一晚,次日上午由唐县长陪同李先生回金银湖探亲。县里拨了专款给金银湖用于接待,县宾馆的两位高厨早已用专车送抵金银湖李家为摆酒迎风喜宴做准备。

说是探亲,其实几个本家侄辈与离乡三十五年的李昌兴根本没见过面。他这次来主要是寻找恩人李大海的儿子李星亮,他们知道大海已不在人世。

金银湖李家和崖头村何家原本有解不开的积怨。自民国时期因“倒灯”打官司再度结怨后,两村经常发生械斗。几十年来,双方都寻求压倒对方的途径,但无论哪方面,何家一直屈居李家之下。这次是因为县里和乡里一再强调,何家才和李家一样挂起了“热烈欢迎香港冶炼大亨李昌兴夫妇回故乡探亲”的横幅。横幅红底黄字,格外耀眼。实际上,何家人骨子里是不情愿的:“他妈的,李家凭什么事事占上风。”

三辆小车离村还有半里路,大队长李月亮便下令后生们鸣放鞭炮。

何金明先在桥西,但很快来到桥东。他把星亮拉到一边,显得见多识广地撺掇星亮向叔叔多要些米米。星亮故意反问米米是什么。金明说米米就是钱啊!星亮用鼻子哼了声,钱就钱喽,米——米,洋鬼子样。金明说讲米米好听,香港人回故乡都要带很多米米。上次那个叫什么的带来了五十多万。星亮说我不想,我有什么资格向他要钱,他有好几个亲侄子。

金明歪着嘴故作惊讶道:“唉!没你爸就没他们的今天,他李昌兴不可能不报恩。”

星亮说:“我爸是我爸,我是我,爸不在了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金明认起真来,说老兄你千万别傻,为这事,你爸挨斗到死,你劳改五年。现在还打单身,你不要,我出面也得替你捞一把。星亮脸一沉,认真地说我绝对不想,你千万别出丑丢格。说完,星亮一个人走了,他要去厨房安排事情。今天的迎风酒,他任总指挥。

金明看见昌兴本家几个侄子去迎接催促星亮也快去。生怕错过捡宝贝的机会。星亮没理他,仍往公厅屋里走。

第一辆小车上下来的是县侨联主席和两个一般干部,四个侄子不认识上去拉住喊叔叔、侨联主任哭笑不得,说你们的叔叔在后面。

第二辆车下来的是昌兴夫妇和唐县长。唐县长先下,四个侄子又喊叔叔。待昌兴夫妇从车上下来,唐县长把他们介绍给李月亮。四个侄子更是又争着喊叔叔,婶婶,都争着往自个儿家里拖,亲热得走了样。李昌兴却问月亮,我大海兄弟的儿子在哪?月亮指了指星亮的住处。昌兴要支书带他去星亮家。月亮又说大队做了安排,星亮家屋窄,但没拗过昌兴,只好带着往星亮家走。

金明立即把星亮找来了。昌兴夫妇迎上去拉住星亮的手说,很像大海哥,真的很像。跟在后面的金明立即做了自我介绍。昌兴问星亮:“你妹叫什么名字?”金明抢着回答说叫竹英。昌兴要金明把竹英叫过来,金明立即飞跑而去。几个侄子侄媳见昌兴夫妇对星亮如此亲热,都面露不满之色。

李昌兴夫妇对迎风酒宴的丰盛,对县、乡、村三级干部和亲友的热情敬酒并不惊讶。他们惊讶的是阔别三十五年的老家并无多大变化,山石田土依旧,矮房茅坑依然,只是人们的衣着由那时的长袍改成了稍微带点洋气的短装,但大多还是灰蓬蓬的旧衣;还有就是李日亮和李星亮各自办了冶炼厂。

李昌兴对老伴赵莲萍轻轻叹息道:“家乡还很穷。”

唐县长考虑过惯了优裕生活的李昌兴夫妇难以适应金银湖的贫困环境,迎风酒宴后要李先生夫妇随车进城,明天再来。但李昌兴说三十五年未回老家了,实在想在老家睡两晚。亲友们、侄子侄女们更是拖住李昌兴夫妇不放,争着叫他们去自己家睡,但李昌兴执意要住星亮家。

李大海是李昌兴家当年的长工,按脉系分李昌兴与四个侄子在亲,李星亮在疏,这让四个侄子老大不满。

李星亮只有两小间屋,劳改三年外流五年回家后的李星亮虽赚了点钱,但没个女人操持,显得十分零乱寒酸。李昌兴不嫌星亮家窄,也不嫌星亮穷,铭记在心的是1949年春李大海送他一家逃港的情景。

李昌兴从十五岁起就在广东做生意,1947年冬回金银湖完婚,接着建了栋六垛五间青砖到顶的瓦房,1949年春生下长子定华。他本想在家乡繁衍生息,共享天伦之乐,但从各种渠道传来的信息自己将被划为地主,财产将被没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金银湖不少“地主”早已卖田卖房投奔在香港澳门冶炼的金银湖人,现在想卖也没人买了。李昌兴决定携妻带子弃家逃港,再拖就可能走不成了。

那晚,北风呼啸春寒料峭,他叫长工李大海送他们到郴州上火车。郴州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秩序相当混乱。李昌兴只身挤上火车后,大海从窗口把定华递给昌兴,此时,火车已鸣笛准备启动。赵莲萍上不了火车急得大喊大叫,火车上的昌兴也急得满头大汗,准备从窗口往下跳。大海顾不得那么多了蹲在地上,让赵莲萍踩在自己肩上才爬进火车。此时,火车已徐徐启动。原本要大海送到郴州就回家,因为大海的妻子刚生下星亮要人照顾。可是大海纵身一跳,抓住窗沿也爬进了火车,他说不放心,得送他们上了船再回。

珠江港口码头上也挤满了人。开往澳门的轮船正要起航,昌兴牵着赵莲萍在前,大海抱着定华在后往前挤。昌兴和赵莲萍刚挤上轮船,跳板已经撤下,想逃港的人挤在码头上又哭又叫,大海两手举着定华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涉水靠船把定华交给昌兴。昌兴要大海一起去澳门。大海说我走了,星亮娘俩怎么办!

昌兴夫妇满含眼泪看着大海重又涉水上岸。

“没有当初的大海,就没有今天的昌兴。”李昌兴和赵莲萍经常这样说。正因此,他们指定要住星亮家。

李昌兴夫妇前脚进星亮家,侄子侄媳们后脚就到了。

开始,他们和李昌兴赵莲萍拉家常,向往香港的花花世界,说着说着便诉起了苦。一个说自己生病欠了债;一个说儿子大了想起栋屋没钱;一个说孩娃读高中了,送不起,打算不让他读了;还有一个不好再重复前面的困难,就说自己近来脑壳总是疼,想去城里用机器照一下。

星亮心里好笑,一言不发,等都说过了,才要大家谈点别的事,叔叔几十年没回家了。赵莲萍有点厌倦,有点心烦,托词先睡了。

李昌兴在觉得故乡穷的同时,也感到了侄子侄媳的俗气。自己是带来了一笔钱,你们不说我也会给。但现在,味道变了。

星亮打来一盆水,叫叔叔洗脸休息。侄儿侄媳们只好前脚跟后脚走了。

赵莲萍很快睡着了,李昌兴却怎么也睡不着。侄子侄媳们的意思他清楚。只是不应该靠别人施舍来摆脱穷困,而应该想法挣钱,但觉得星亮本分,气质也好,他那个破冶炼厂,钱是挣不了几个,但从中看到了一种拼搏精神。人穷不怕,怕就怕没志气,怕懒,想到这里,他爬起来,穿好衣裤,轻轻叫了声楼上的星亮。

星亮把自己的床让给了叔婶,自己在楼板上搭了个临时铺。他从叔叔看了冶炼厂后的那种神情中,猜度出他对自己的厂看不上眼。说实在的,自己并不想从叔叔那里得到多少现金,那种钱用起来不是滋味,也不长久,但想向叔叔请教冶炼赚钱的诀窍。刚想到这里,听见叔叔在叫自己。他以为叔叔哪里不舒服,一骨碌爬起来,身着里衣里裤就溜下了楼梯。李昌兴说睡不着,叫他穿好衣裤,坐在厨房里聊聊。

李昌兴先是问了星亮这几十年的大概情况,然后叮嘱星亮目前最要紧的是讨房媳妇,成个家。星亮憨厚地笑了笑说和一个寡妇在谈,还没结婚。昌兴催促他快点结婚,寡妇没关系,能生娃就行。星亮就说了林桃的情况。昌兴更急了,说:“星亮,别的忙我帮不上,钱还有点,这次给你带来五十万,起栋房子,把她娘女两个都接过来,赶紧生娃。钱够不够了?不够,回香港后再汇。”

五十万在星亮眼中是笔大钱,他想都不敢想,但他说不要,只想学点技术,自己慢慢挣。

昌兴愈加看重星亮,由衷地说道:“那几个侄子,以为香港遍地黄金,是天堂。但那里的黄金不是每个人都能捡到的,天堂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的。我能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

李星亮望着陷入沉思的叔叔,听他讲述远天远地的故事。

二、李家商道

1949年春,李昌兴背井离乡携妻带子来到澳门投奔在此冶金的叔叔李诗文。但不巧叔叔前不久离开澳门去了香港发展。举目无亲的他只好在一家金银首饰店当勤杂工,自己煮饭、炒菜,赵莲萍洗衣扫地,仅可糊口。他不甘这样过下去,半年后带着妻儿坐一条小渔船偷渡到香港找叔叔。可是没有叔叔的任何联系方式,在繁华的香港找一个人那是大海捞针。只好先找点事做生存下来,慢慢打听叔叔的去向。他不会讲粤语说港话,几乎流浪一个月才进了一家藤椅厂,讲好学徒三个月,三口之家只给一张床,三餐饭,待他学会港话才拿件计工钱。进厂的第二天,昌兴去一家影院看电影。香港的影院价位层次分明,最贵的鸳鸯座八十八元,此外是二十元、十元、五元、二元不等,最便宜的是前排的蹲座,只收零点五元。李昌兴买蹲座看电影学港话,回家后再教赵莲萍,一举三得。三个月便学到一口流利的港话。刚拿工资,藤椅厂却倒闭了。他只好又进了一家织布厂。织布车间排满了急速轰鸣的织布机,下班走出机房,头重脚轻,看街上的车子走动如水中游鱼。倒在床上两三个小时才能恢复听觉。他觉得这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划不来,立即辞了工。他想,还是下决心花时间找叔叔,叔叔是冶金的,肯定与香港的金银首饰珠宝店有联系,于是,在偏僻的大角嘴租了间只能开一铺床的小屋把妻儿安顿下来。每天早早吃饭,然后迈开两条腿逐条逐条街专找金银首饰珠宝店。果然,第七天上午,昌兴在文福道一家不大的金银首饰店找到了叔叔李诗文。

之后,在叔叔的帮助下做电瓶生意。一年下来,攒下一万元港币。

有了一万元,李昌兴想自己另立门户当老板。在香港租门面当老板至少得亮出一万五港币,他还差五千。本来,他可以向叔叔借却没借,竟想入非非带着这一万元港币去赌场赢他一把,谁知输了个精光。当老板的念头成了泡影,走出赌场,只觉天塌了,地陷了,绝望了。赌场在四楼,他不往下走,却爬上楼顶,准备跳楼了结一生。

这晚,赵莲萍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的钟,时针指向凌晨四点,儿子定华睡得正香,而丈夫深夜未归,赵莲萍不放心,起床来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问叔叔李诗文,昌兴在不在他那里?李诗文告诉她有人看见昌兴进了豪天赌场。

赵莲萍立即坐人力车赶到豪天赌场,从车上下来,递给车夫一张票子,没等车夫找钱,急匆匆上了楼,赌场门口的两人伸手要拦,被她拨开。在赌场未找到丈夫,又退了出来。她用港语问门口的两人,看见一高个子长脸、留平头的人从这过了没有。两人指着楼顶说到上面去了,可能想跳楼。

在香港,赌输跳楼的人司空见惯。赵莲萍噔噔噔一路小跑冲上楼顶。这时,李昌兴正一步一步往楼沿走去,他看着万家灯火的香港夜景,烦闷不已,想纵身一跳了此一生。赵莲萍没惊动昌兴,而是悄悄地走到丈夫背后,一把抱住将他摔倒在地才吼道:“昌兴,你要干什么?”昌兴沮丧地说:“输光了,没脸回家见你们!”赵莲萍喊:“站起来,不就是一万块钱么!你是个男人就站起来!你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李昌兴从此戒赌,正正当当地随叔叔冶金。三年下来,终于积聚了十万来块钱。赵莲萍想买套房子。李昌兴却用这笔钱办了个冶炼厂,厂不大,只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厂棚,一个煮货炉一个煎货炉。但不管怎样,是个冶炼厂,他用自己名字命名为“昌兴冶炼厂”又用剩下的钱给妻子办了家“昌兴米行”。冶炼厂和米行开张不久,他们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起名安华。

其时,香港许多金行收购从内地走私过去的袁大头银元,请冶炼人熔成银锭销往印度。这是冶炼业中最简单的冶炼,李昌兴一直在昌隆金行进购银元,赚取加工费,因为他勤奋,获利颇丰。很快,夫妇俩在香港声名鹊起。在香港谋生的湖南人,只要找到他们,均可免费食宿半月,尽力帮助安排工作。实在不行便给足回家的盘缠。

1953年5月,他们刚生下的三儿李兴华,石峡尾发生了一场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灾,五个村上万套住房付之一炬,五万余民众无家可归。

大火对住在大嘴角的李昌兴一家没什么威胁,但住在石硖尾的湖南老乡却开始逃难,纷纷来找李昌兴。

李昌兴二话不说,立即向遭灾的湖南老乡发售大米,有钱的付款,没钱的记账,不管认识与否。

刚安顿好遭灾的湖南老乡,李昌兴就遇到了麻烦。那天傍晚,李昌兴谈生意回来,满脸愁容,进屋后倒头便睡。善于察言观色的赵莲萍知道丈夫碰上了难事,她叫丈夫起床,吃了饭再说。

赵莲萍生于广东虎门,也许是虎门的人文环境造就了她自小胆大心细。李永昌在广东虎门做生意时,每遇为难之事,赵莲萍都能解围。正因此,昌兴把赵莲萍当作自己的坚实靠山。

李昌兴告诉妻子说艾务成抬价抢购昌隆金行的银元。

赵莲萍听了,咬牙切齿恨道:“我家刚刚有点起色,你个艾猴子还来吵死。”她稳了稳神后撺掇丈夫去大森洋行挖艾务成的墙脚。李昌兴担心大森洋行老板根本不会理睬自己。赵莲萍说做生意是讲赚头,你开高价他能不给货吗?你索性和艾务成当面抬价。

“我们的钱都借出去了,现金不多,不敢抬!”

“这种时候,你不要和他比钱,要和他比胆。艾务成尖嘴猴腮麻竿一根,你和他比高,比大,比长得帅,凭你的身胚,也要压倒他。”

李昌兴经妻子一点拨,来了精神,第二天就去了大森洋行。

当天傍晚,艾务成来到李家。

李昌兴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喝茶,赵莲萍在门口教五岁的定华数数。艾务成一进屋从墙边拖把椅子就坐,大腿架在二腿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昌兴,你凭什么抬价抢我的货?”一副盛气凌人的粗鲁相。

一向与人为善的两口子见艾务成如此不友好,谁也不给他倒茶。李昌兴抿了一口茶,眼看自己的脚说:“那要问你!”

艾务成两眼扫视着房子,满含讥讽地说:“住这种破房子的人也配和我抬价?”

李昌兴正要发火,赵莲萍过来笑嘻嘻地说:“听艾先生的口气,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我家昌兴钱不多,房子也旧了点,但抬价还是敢的。昌兴,把钱箱打开让艾老板见识见识。”

昌兴知道钱箱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钱,其余的都是借条。赵莲萍打开钱箱说:“你看好,这是我丈夫放贷的契约。”她随手拿出一张在艾务成眼前晃了一下。“这一张是三万,最少的也有几千,要买一两栋房子还不是喊‘一、二、三’!但我们不买你那种过时的房子,我们要买地皮建高楼大厦。你不是要抬价吗?答应你!有本事用袋子提着钱去大森洋行当面码!昌兴,你打电话叫马鸿飞和郭通林过来!”

艾务成知道马鸿飞、郭通林与李昌兴是拜把子兄弟,一下子怵住了。他俩都是大亨,拔根汗毛比自己的腰粗。但他强挺腰板横了赵莲萍一眼:“不和你讲,我和昌兴讲。”

“你不配和昌兴讲,站起没他高,坐下没他大,样子没他帅,做生意又不讲仁义,你只配和女人讲。”

艾务成受了羞辱,火道:“那好吧,红黑两道,由你家昌兴选。”

李昌兴一听,无名之火陡起,指着艾务成吼道:“好!答应你!你明天带人来把我家搞平,我只要‘哼’一声,一月之内,湖南老乡给我恢复原状。然后,再去搞平你家,你敢不敢?敢,就击掌为定。”

击掌是民间打赌的最高形式,只要击了掌,刀山得上,火海得跳。艾务成站起来,斜眼看着昌兴伸出的巴掌,没击,只虚张声势喊了句:“走着瞧吧!”无趣地溜了。

李昌兴和艾务成僵持了一段时间,谁也没去动对方的货。艾务成听说湖南老乡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在帮李昌兴码价,怕了,亲自向昌兴求和,互不相扰。昌兴夫妇不肯,说我们不多事也不怕事,不能让你说方就方,说圆就圆。

李昌兴与艾务成较量的前前后后被人添油加醋传到大森洋行老板耳里,他吩咐手下悄悄把李昌兴叫去,亲自和昌兴谈生意。

20世纪50年代里,大森洋行老板才是真正的香港银子王。

大森洋行也是收购从内地走私过来的袁大头银元,请冶炼人熔成银锭。业务量最大的便是自称银子王的艾务成。但大森洋行老板渐渐发现眼小头尖、白脸青筋的艾务成不诚信,不地道。每次进货要压点价,压价后总数又要去掉尾数;每次交货要加点价,加价之后总数又要收上尾数,占小便宜,不是块做大生意的料。这还不算,还把炼出的银锭私自销往印度。上次,就是因为不能按时把白银如数交给大森洋行,只好抬价抢购李昌兴的原料提炼白银来补大森洋行的窟窿,遮掩私自销售的丑行。

大森洋行的老板见李昌兴一表人才,暗自高兴。他亲自给昌兴倒了杯茶问:“李先生要与我做生意,还敢和艾务成抬价,也不知你能把生意做多大?”

李昌兴知道对方是在探自己的冶炼实力,这包括经济实力和冶炼人手。但他实话实说,敢和艾务成抬价是凭一口气,看不惯他那趾高气扬的德性,自己的钱是不多,但朋友多,生意可大可小。

“好!”银子王拇指一翘:“我就喜欢实在,假设我一个月提供一百万元原料给你炼,按你现在出的价,有多少利润?”

“只有百分之一的利润,管理不善,没利。”

“那为何要争这口气呢?”

“钱亏了可以赚,气亏了没法补。”

“我若把原料价格下浮百分之一,每月赊一百五十万元货给你,但必须按时交货,敢不敢接?”

“敢,我分给我的朋友做!”

“和朋友分不分利呢?分,你是白忙,不分,还算什么朋友!”

“生意场上向来是先小人,后君子,亲兄弟,明算账。生意归生意,朋友还朋友。讲定之后,各赚各的。”

“好!李先生称得上人中豪杰。现在我决定每月供应你一百五十万元原料,按时交货,原料价格下浮百分之一,逾期交货,原料价格上浮百分之一。给你十分钟,计算出两种情况的结果,生意就算做成了。算不出,我不说,你也明白。”

十分钟到,李昌兴只报出第一种情况的盈利数,自觉没趣,转身就走。

但银子王叫李昌兴站住,说凭你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我愿和你做生意。但我看出,你没读多少书。李昌兴说只读了四年。银子王要昌兴记住,做生意只靠精明不行,还要读书,读很多书,才能明白很多道理,分析形势,驾驭商机,要他教孩子好好读书。

李昌兴把从大森洋行赊来的货分给一帮要好的朋友做,不收手续费,一条,得按时或提前交货。他只赚大森洋行原料的下浮价每月就有一万五千元,加上自己炼货的利润有近三万块收入。到后来,从他这里领料做的朋友越来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渐渐地,香港安隆金银回收公司也主动向李昌兴提供货源,条件与大森洋行一样。他不再亲手炼货,只管进原料,交白银,由冶炼人变成生意人。经五年拼搏,李昌兴成了香港尽人皆知的李大老板。

60年代初,香港对黄金入口管制十分严格,只允许工业用金进港。所谓工业用金就是含金量百分之七十五的粗金。当时,香港的金价比国外高出百分之五。眼光锐利的商家从外国进口工业用金,请人提纯赚取高额利润。因之提炼纯金的技术是香港令人羡慕的行当,李昌兴恰好在这方面身怀绝技。很快,他在同行中出人头地,声名鹊起。定华、安华学习之余,也跟着父亲炼金。

又过了几年,定华、安华读完中六和中四,再不肯读书,准备炼金。李昌兴不强迫他们读书,但不准儿子跟着他的屁股转,也不准打他的牌子,要他们自己闯。

十七岁的定华带着十五岁的安华在一个叫大窝坪的山边搭建了一间非常简便的小木屋,木屋坐北朝南,通风向阳,住在里面倒也神清气爽。

小木屋搭成的第二天,定华带着安华找到周生生的商铺里。定华给周大老板鞠了一个躬,说:“周叔,从今天起,我们两兄弟从你这里进货炼金。”

周生生知道他俩是李昌兴的儿子,只象征性地收点押金就把大批的货发给两兄弟提炼。每周炼出近千两黄金后才去结账。

“周叔,你不怕我们兄弟拐跑你的金?”两兄弟与周老板关系融洽后难免开点玩笑。

“你们不是那种人,我看得准。”

“我们要做长久生意,不诚实守信没法做人。”定华既是回答周老板,也是教弟弟。

诚恳的态度,加工的速度,提炼的纯度,两兄弟的信誉度很快传为美谈:

“李昌兴和赵莲萍两个崽好厉害,六天结一次账,结账一次加工费都两三千块。”

“吊那法嗨呀!龙生龙,凤生凤哇!这个人种好怪哇!唉,这个李昌兴也是怪人哇,那么有钱,叫两个儿子吃这种苦!”

“你这就不知道,这正是李昌兴教子有方。”

这些话传到李昌兴夫妇耳朵里,自然高兴。

1969年,印度和台湾的金业兴旺,众多金商看准这个市场,争相向印度和台湾出口金饰。无论对商家,还是对冶炼厂,速度等于黄金也就是等于财富。经过三年实践摸索,两兄弟博采众家之长,不断改进设备,自制工具。已经有了独到的“点金术”。通常情况下炼五百两金只用一天时间,速度之快令人惊讶。周生生、周大福这些大亨,为了抢夺商机,都把大量的废渣交给他俩提炼。两兄弟雇人加工成粗金,自己只管最后一道提纯工序,真的是日进斗金。

到了1971年,香港黄金市场全面开放,冶金厂如雨后春笋抢滩营业,利润骤降,此时的李家兄弟已足足赚了一大笔。大窝坪的简陋木屋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显示财富威严的“永昌兴冶金厂”。定华、安华已是冶炼大老板。

老三国华则一直读书,后来考取台湾大学冶金系。

三、“走水”秘方

李星亮没想到叔叔的淘金路如此艰难。叔侄俩谈着谈着,天渐渐亮了。昌兴还意犹未尽,谈兴正浓。他想起其他侄子们的俗气,心里不是滋味。你们不富裕,想得到外来的帮助是对的,但不能这样要钱。因此他推心置腹地对星亮说:“人都希望得到帮助,但要的方式不同。一是向人伸手要钱,二是学赚钱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树立永不言败的精神,一个人只要具备了这种精神,他就会找到挣钱的门路、创业的方法,拥有精神财富的人必然会拥有物质财富。”

星亮老实,而且老实得可爱,他说,叔叔我既不向你要钱,也学不到那种精神,只想学点挣钱的技术。

昌兴禁不住哑然失笑,想了想,决定教星亮“走水”。星亮莫名其妙,睁大眼睛问,走水?走水是什么技术!

当天,李星亮按叔叔吩咐跑到侨县人民医院放射科,要买他们的定影水和废胶片。医生感到好笑,说我们的定影水都是倒掉,你要,提走就是。废胶片也有,每到年底烧掉。李星亮说,我不只要一桶,有多少,要多少,长期要,五块钱一桶,胶片一块钱一斤。

废水废片能卖钱,生意很快谈妥。李星亮当即按叔叔教的方法把一张试纸插入定影水桶中,那白色的纸立即变成深蓝色。叔叔说过颜色深,含银量就高,随后,再从身上掏出一包叔叔给的粉末倒进桶中,用棍子轻轻搅了搅,不到十分钟浓浓的墨绿色定影水变得稀淡,桶底出现一层厚厚的颗粒状沉淀物。星亮将上面的水倒进污水沟,将沉淀物控在随身带去的薄膜袋里。

医生们亲眼看见星亮像耍魔术一样,将水变成一坨稀泥样的东西。问这个有什么用?星亮撒谎说是送广州化工厂。

星亮一到家就把手中的袋子交给叔叔。昌兴接过布袋掂掂,估计能回收两斤银子。

星亮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

接着,昌兴指点星亮把那泥沙样的东西倒在锅内炒成干粉,再把粉末倒进坩埚,加硼砂放进熊熊炉火中煮。不到二十分钟,坩埚内已是通红的液体,然后亲自用长长的火钳夹出坩埚,将坩锅里的水倒进生铁模槽,又过了十分钟的样子,把模槽倒转过来,一方白花花的银子躺在碎散的废渣上面,冷却后捡起一称,二斤二两,值两百来块,四十倍的利润。他又一次目瞪口呆。

昌兴告诉星亮一吨胶片多的可回收四十多斤银子,值三万多块,回收方法一样。这是走水秘方,切记不可外传。过几天他回香港,以后多联系。星亮点头答应。那一刻,他觉得眼前升起了明亮的金星,自己的前景无限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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