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里,季风云一直笼罩在德里的上空。树叶在富含水气的狂风中摇晃,树枝像托钵僧舞的舞者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人们冲上大街,全身淋透了,在大雨中手舞脚蹈。在公园里,雄孔雀展开尾羽,抖动翅膀,展现出强烈的欲望。它们在心仪的雌孔雀周围趾高气扬地走着,仰头朝天,不停地啼鸣。
2009年7月一开始,德里上空就乌云密布。人们满怀期望地抬起头,祈求大雨降临。但是,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不过,即使有可能会下瓢泼大雨,“日落俱乐部”三位成员还是去了罗迪公园,他们谁也不愿错过晚上的聚会。
7月2日,德里高等法院宣布了一项裁决:从今以后,基于双方自愿的鸡奸将不再作为罪行处以刑罚。在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西方世界,鸡奸并非新鲜事物,但在东方世界,人们仍不能接受,尤其在伊斯兰国家。对大多数有宗教信仰的人而言,无论他们是印度教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还是锡克教徒,都无法接受鸡奸行为。甚至连大街上那些普通男子,即便自身沉醉于和少男做爱,也不认可鸡奸行为。虽有女人,但仍继续与同性保持性关系的成年男人,在印度被称作“甘度”,即鸡奸者。
7月3日,这项裁决成为印度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也成了所有电视媒体的关注焦点。媒体记者纷纷采访名人,询问他们的看法。当晚,这一裁决也成为“日落俱乐部”争论的焦点。
三人刚坐下来,贝格就问道:“高等法院裁决同性恋合法,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我觉得这是错误的,极其错误,”沙玛答道,“这种行为违背自然规律,所有的宗教都加以禁止,认为是一种罪行。我们现在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追随西方国家,想把自己也归进发达国家。毫无疑问,布塔要反驳我。”
“的确,”布塔说道,“同性恋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它并不违反自然规律。人们制定法律说它是犯罪行为,这才是违背自然规律。人有了性欲,当然会尽一切可能去释放。我们所有人都会经历同性恋阶段。大多数人与女人有了性关系后,就跨过这一阶段了,但有少部分人一直都找同性发泄性欲,并自称是同性恋者。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动物世界也是这样。我就看过小狗和小猴子有这种行为。沙玛,你那几条达布狗肯定拱过你的腿,没错吧?”
贝格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同意布塔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同性恋阶段,或许这就是自然规律。但为什么一切宗教都谴责它呢?要知道,《圣经》记叙了所多玛和蛾摩拉的故事。《古兰经》里也谴责这种行为。我不知印度教和锡克教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沙玛,你一定知道。”
没等沙玛回答,布塔就说道:“答案很简单。在这些宗教刚建立的时候,所有的国家都人口稀少,所以人们受到劝诫,应该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但如今在许多国家,尤其是我们国家,人口过剩,再多生就承受不了了。所以,同性恋合法倒是有点儿好处。”
“照这种逻辑,印度也应该在所有小区设立妓院。男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找女人或男人发泄,这样既满足性欲,又不会增加人口数量。”贝格说道。
“我同意卖淫合法化,”布塔说道,“所有的妓院都应该配备避孕套自动售货机,每周要为妓女提供体检服务,还要发放一定数量的补贴,以五十卢比为基准,不过皮条客例外,而且警察不得干预卖淫行为,”布塔脸上露出得胜之色,“贝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很困惑,”贝格说道,“小时候,我和其他男孩一块胡闹,后来也和妓女鬼混过。但现在我过着快乐的婚姻生活,觉得鸡奸和嫖妓都很糟糕,所以我什么都不想说。”
天色渐黑,他们的仆人纷纷恳请主人回家:“先生,蚊子在咬我们呢。”的确,仆人的穿着没有主人包裹得严实。三人都站起身离开了。沙玛很担心,心想,如果妹妹问起他们谈话的内容,自己该怎么回答呢?他可不能把布塔的想法告诉她。贝格也忧心忡忡,他也不能复述布塔支持鸡奸和卖淫的看法。如果说出来,他夫人肯定会大发雷霆,指责他:“除了这些肮脏的事情,你们就没有更好的话题可聊了吗?”贝格和沙玛都得想点儿招数来掩饰一下,不能把今晚的聊天内容告诉家里的女人。只有布塔自我感觉很不错,他得提炼一下自己的观点,然后写入专栏,让读者了解自己的思想。他特别喜欢煽动读者,这样他们就会反应激烈,然后给编辑写信。对他来说,这可是双重宣传啊。
7月已经过去十天了,但季风仍然没有来临的迹象。或许得等到维克拉姆历的5月1日,也就是公历的7月16日,季风才会抵达。大家都认为维克拉姆历比公历更能反映四季的变化,然而到了维历5月1日那天,季风还是没有来,人们都很失望。不过五天后倒是下了一场阵雨,人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女孩子在树下荡秋千,唱着与恋人相见的歌谣,而男孩子则跑到屋顶上去放风筝。
在一切自然现象中,印度诗人描写雨季的诗歌是最多的。下面就是几个例子。
阿玛鲁(公元9世纪诗人)是这样描写雨季来临前的情形的:
夏日的骄阳,夺去夜晚的舒适,
吸去所有江河水,
燃烧整个地球,烧焦整片森林。
如今它踪迹全无;黑压压的乌云
笼罩着整个天空,去追逐太阳的踪迹,
用闪电搜寻这个罪犯。
尤戈什瓦拉(公元1世纪诗人)描绘了雨季时美丽的孔雀之舞:
伸展着尾羽,双翅如波浪般起伏,
狂风呼啸,孔雀随之起舞。
鸟喙大张,声音嘹亮,
随着节拍,迈动舞步,
凝视有着庄严颜色的乌黑雨云,
感受着比自身蓝色更显深邃的色彩。
它们仰脖竖尾,
在雨中尖鸣舞动。
7月最后一天,沙玛没有出现。贝格问布塔:“沙玛怎么了?希望他没事。”
“他很好,”布塔答道,“今天早上他还给我打过电话。他喜欢参加沙阿德兹、哈瓦那和哀悼集会。他没告诉我具体干什么去了,也许是不想让我认为他很迷信,我猜他是去参加这种活动了。”
沙玛没在,这让布塔找到机会了解贝格以前的事情。“贝格,你要我给你讲自己遇到的最怪的性事,我已经把自己记得的内容很详细地告诉你了。现在该你说了,说说你经历的最奇异的事吧,这样才公平。”
听完布塔的请求,贝格沉思了一阵子,然后说道:“你不问我还好点儿,因为我做过的事太令人羞愧了,实在难以启齿。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那我的老脸就丢尽了。我敢肯定,如果我夫人知道这件事,她可能再也不和我说话,甚至还会要求离婚。”
布塔的好奇心上来了:“我又不是想知道你杀了谁,只是风流韵事而已,我保证不给别人讲。”
“那你以神的名义发誓?把手放在胸前,说如果我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舌头就会遭人剪掉。”
布塔将右手放在胸前,说道:“我发誓,如果我将贝格先生的秘密告诉任何人,我的舌头就会遭人剪掉。”
贝格仰起头,紧闭双眼,说道:“好吧。是这么回事儿。我父亲有个表弟,比他小几岁,住在北部的巴勒里附近,拥有几百英亩土地。他娶了我母亲的表妹,这位表妹比他和我母亲都小很多。他们没有孩子,因此对我很好,就像我是他们的养子一样。我那表叔唯一的嗜好就是打猎。冬天的清晨,天还未亮他就出门,去湖溪的汊子打野鸭。太阳升起后,他已经猎到很多野味了,诸如鹧鸪、鹌鹑、白鸽,还有椋鸟。午饭过后,他又去打鹿。他回家的时候总是很晚,吉普车上堆满了猎物。我过去常常在他家过冬,陪他一块儿去打猎。我很喜欢到他家去,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每天晚上,婶婶都会端一杯牛奶过来给我,奶里还加了杏仁粉和番红花。味道好极了!还有更美妙的事,每次她离开前,都会亲吻我的额头,这时,她的乳房就会擦到我的鼻子。有时她会亲吻我两三次,我的鼻子可以感受到她乳房温软的碰触,于是我就对她萌生了奇怪的念头,下面也有了反应。我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其他的邪念,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婶婶,而且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
“然而,命运之神却捉弄了我。有一次,我到他们家去的时候,表叔不在家,到很远的丘陵树林里打猎去了,他没有等我到那儿之后与他一起去。就在我到他们家的第一天晚上,表婶递给我一杯牛奶,然后闩上门。她先亲吻我的额头,然后就开始吻我的嘴唇。我全身发热,整个人都晕掉了,我将她拉上了床。当时我才十四岁,还从没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她引导我进入她的身体,我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她也达到了高潮。几分钟后,我又硬了起来,然后我们又做了一次。那天晚上,我肯定与她欢好了至少六次,持续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到了凌晨我们才停下来。第二天我快到中午才起床,先洗了热水澡,早餐后,便去了花园晒太阳。她问我昨晚睡得怎样。“像根木头,睡得很沉,”我用英语答道。“吃完午饭后,再好好休息。”她建议道,“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猜出了她的心思。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们继续享受云雨之乐,从未想过这样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表叔打猎回来后,我在巴勒里继续住了一个星期。他对自己狩猎的成果很满意,猎物很丰富,有鹿,有野猪,还有几十只鹧鸪。他滔滔不绝地谈论这次打猎的经历。后来我回到德里,继续上学。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巴勒里那位表叔写信给我父亲,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与他结婚八年的妻子怀孕了。我父母听到消息也很高兴。因为我叔叔拥有巨额财产,这下总算有人继承了。七个月后,表婶回到德里,在父母家分娩。她生了个男孩。这让我们整个大家庭都很高兴。布塔?辛格先生,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把这件事泄露给任何人,我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我准会杀了你。”
“贝格先生,别担心,我绝不食言。很多男人的第一个女人都是自己的婶婶、表妹或是女仆,这种事很常见。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称呼这个私生子?小堂弟,小表弟,还是儿子?”
7月即将结束,却只下了几场阵雨。大家谈论起严重的干旱和饥荒来,都担心还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7月22日发生了一场日食,这更加证明大家的忧虑是有道理的。这次日食的持续时间也是空前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时间如此长的日全食。在印度有些地区,甚至整个天空都是一片漆黑。印度有99%的人相信占星术,其中还包括女总统、大部分政府部长以及邦首席部长。这次日食现象足以引起自喜马拉雅山脉至坎亚库玛里这广大地区的一片恐慌。
贝格最喜欢看沙玛和布塔在观点不一致时互相争辩的样子。他很确信,7月22日晚大家聚会时,日食必定会成为他们讨论的一个话题,事实上的确如此。当时,贝格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向沙玛问道:“你对占星学一定很了解。你认为日全食会招来厄运吗?”
沙玛答道:“天文学作为一门研究科学,首先是从古印度开始的。当时人们对太阳、月亮和星辰的运动都非常了解,其中也包括月食和日食。后来,他们就把占星学发展成了一门科学。”
不出所料,布塔马上发起火来:“天文学是一门科学,但占星学不是,它不过是一套骗人的把戏,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可不幸的是,我们国家傻子太多,大多数印度人都按照出生日期把自己归入某个星座,有时还找专家给他们解释星座的含义。这些解释其实都是模棱两可,很多都毫无意义,甚至是错的。此外,我们还有一本占星必备书,由大圣人布里古撰写。据说,所有人的命运书中都有记载,甚至还有人定期把内容组合一下,用于预测个体的命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算命的,看手相的,在印度随处可见。报纸上也有星座预测专栏,像什么白羊座、处女座、狮子座和天蝎座等等。其实这些预测都是胡扯。贝格先生,如果我有权力,肯定会将占星家、手相家、塔罗牌专家,还有其他什么专家,统统关进监狱去。”
“冷静点儿,布塔兄,”沙玛说道,“不要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事情妄下结论。你对占星术又了解多少呢?”
“不了解,因为它本来就没什么可了解的,”布塔反击道,“你倒是对它知道得很多。那你回想一下1963年的情形。当时所有占星家都预测,世界末日要来了,结果,几十亿卢比都化为乌有,因为迷信的人组织了无数次火祭,都是用的纯酥油作燃料。火车和飞机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人们都不去上班,大家的生活都停在原地不动了。但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招来的只是其他国家对我们的嘲笑而已。沙玛,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沙玛答道:“我记不得具体细节了。那时我肯定还在上班。当时坚持工作的人虽然很少,但还是有些人在尽职尽责地工作。”
布塔仍然怒气冲冲的:“那你怎么解释罗喉卡拉姆?直到罗喉卡拉姆时期结束,那些首席部长才回到办公室上班。还有贾雅拉莉塔,她非常迷信,居然在自己的名字Jayalalitha后面添个‘a’,变成Jayalalithaa,这有什么用呢?那个作家索布哈德,一直在鼓吹一夫一妻制的价值,她在自己的名字Shobha后面加个‘a’,变成Shobhaa,可她现在都结三次婚了。贝格,你对这些又怎么看?”
这个时候,贝格充当起了和事佬,说道:“布塔,所有人都有点儿迷信思想,并非只有印度人是这个样子。我相信,你也有自己的迷信思想。我们穆斯林人不赞同占星术,但我们也有占星家。有人相信他们,也有人不相信。”
这次有关日食的争论仍然没什么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