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兮收拾妥帖之后,身边只带了青霜,然后便与燕宁一道前往了皇宫。
凤烈的生辰在十日之后,他们来的不算太早,所以听闻其他两个附属国的人已经到了,而且同样是皇子,这次的接风宴另外两国的人也会出席。
另外之前一直与凤元对立的北阳,在前段时间修和之后,这次也会派人前来,估摸着再有两日就到了,到时候就更热闹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各国的人云集,也可谓是暗潮汹涌了,届时时刻都得小心提防着,以防被人算计了去。
唐兮和燕宁到的时候,雍和王朝和盛古王朝两国的人已经到了,雍和来的是七皇子齐御风,盛古来的是五皇子蒋子重,这两人也算是唐兮的熟人了,以往也曾代表自己国家来过几次,齐御风是个正派的人,性情温和,所以在雍和并不如何出挑,而蒋子重这个人性格就有些阴险狡诈了,简直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所以唐兮对他印象是最不好的。
凤烈这会儿还没到场,那两位皇子坐在唐兮和燕宁的对面,出于礼节,他们遥遥对那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就再没什么互动了。
看的出来那两人也不是多想理他们,同为凤元的附属国,在凤元有意的引导之下,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愉快,毕竟若是附属国关系太融洽,联起手来对凤元反戈相向可就不好了。
唐兮对这个地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坐下之后也没有好奇的东张西望,只静静坐在那里等着看自己那位弟媳妇儿。
不多一会儿,唐兮感觉到身边忽然一道阴影挡住了光线,她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了霍谨言。
唐兮微微一愣,随后就面色淡淡的与他打了招呼,然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倒是燕宁,看到霍谨言显得很是热络,听着两人友好的对话,唐兮内心只觉得煎熬,能不能让霍谨言离她远一点啊?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好不容易聊完了之后,霍谨言直接在她身侧落座,她顿时微微蹙眉,这座位都是宫里人早就安排好的,霍谨言正等官职坐在她的下首倒是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太过巧合了些,是凤烈故意为之?若真的是他,那看来他对自己还是有所怀疑啊。
霍谨言坐下之后,燕宁看到霍谨言就坐在唐兮身侧,顿时又觉得彼此之间很有缘分,于是两人又隔着唐兮继续说起了话,当然大部分都是燕宁在说,霍谨言只是偶尔露出一个微笑,或者点点头,或者说上几个字而已,也难为燕宁还能说得兴致勃勃了。
唐兮坐在两人中间,对燕宁的多话实在有些无语,于是瞪着眼睛没好气道,“三哥这么喜欢聊,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你们继续?这般热络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与霍大人关系好么?”
被当众下了面子,燕宁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起来,但是碍于周围许多人,不好让人家看了热闹去,所以心中再恼恨,也还是压着嗓子道,“燕兮!你再受宠也不过是一个即将嫁到别国的公主而已,莫要太过分了!”
唐兮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三哥严重了,我不过是不想你给大乾带来麻烦,多提醒你一句而已,若是三哥觉得我说的不对了,大可以继续,我自是可以给你让地方,只是你可要好好想想,为何霍大人的座位偏偏就挨着咱们?”
燕宁一噎,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不过到底是再未发一言。
唐兮虽然态度不好,但她的话却是有道理,本来今日皇上就对他给霍谨言求情感到不满,如今却又让霍谨言挨着他们坐,莫非真的是怀疑他们大乾与霍谨言之间有什么,所以刻意试探?想到这里,燕宁再不聪明,也知道害怕了,他来这一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因他之故让凤元对大乾有不满,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兮感受着耳边终于安静下来的世界,心中顿时愉悦起来,而起她偷偷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燕宁,心中幸灾乐祸的想着,这下子燕宁怕是再不敢与霍谨言走的太近了。
想着她略带得意的看了霍谨言一眼,哼,他这一路刻意与燕宁走的很近,还不是为了回京城之后有机会接近她?这回她凭着一句话断了燕宁对他的好感,看他以后还怎么往自己跟前凑!
不过她这十分得意的一眼却没有任何效果,对此霍谨言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莫名的,唐兮竟从其中看出了一丝……宠溺之色?
见鬼的宠溺!唐兮立马坐正再不敢乱看。
在霍谨言毫不掩饰的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如坐针毡了许久,凤烈总算到了,同时他的那位宠妃兰妃也一并到场了。
然而让唐兮惊讶的是,这个所谓的兰妃,竟然也是她的一个熟人……她不禁感叹,这个世界还真是太小了。
只是她实在觉得有些失望,自己期待了许久的弟媳竟然是她,这凤烈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
而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位兰妃的身上,毕竟这位让凤烈开了先例的女子,众人实在太过好奇了,这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总要仔细看看才好。
凤烈面目温和的对身边的人道,“兰儿,坐在这里就好。”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惊,皇上身边的位置该是留给皇后的,就算如今尚未立后,也绝不该随随便便让别人坐在这里,然而偏偏凤烈却好似觉得就该如此一样,叫众人心中不禁嘀咕起来,凤烈如此抬举这位从民间来的女人,莫非还真要让她坐上后位不成?
兰妃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面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皇上,这会不会不太好?”
凤烈温柔一笑,“没什么不好的,朕说可以,就是可以。”
于是兰妃面上也浮上一丝酡红,不再多说,借着凤烈的力坐上了他身边的位置。
待做好之后,凤烈看着下面面色各异的众人,微微一笑道,“众位这是怎么了?可是朕招待的酒菜味道不好?”
众人顿时回过神来,连声赞叹好酒好菜,再不敢多看。
唐兮见此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凤烈的威信竟然这么好?明明是笑着说的一句话,众人却都好似十分害怕一样。
一旁的霍谨言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抬手给她倒了一杯酒,在倒酒的空档在她耳边低声道,“奇怪么?你这位弟弟……可从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唐兮面不改色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多谢霍大人。”
霍谨言已退回原来的位置,闻言微微一笑道,“公主客气了,不过酒虽好切莫贪杯,毕竟后面……大概还有更精彩的。”
霍谨言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唐兮没说话,只是心里却也隐隐忐忑起来,看着坐在凤烈身边的付静兰,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起来。
上面凤烈在与三国的皇子说着场面话,兰妃就含笑在他身边坐着,偶尔凤烈会拿起一颗葡萄喂给她,看上去倒是十分恩爱。
本来场面还算是其乐融融的,可突然却有一名官员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些醉了,醉眼朦胧的对着上头说道,“下官今日头一回见兰妃,却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兰妃有些眼熟呢?”
这话说的有些轻浮,众人闻言顿时都噤了声,那官员旁边的人也急忙拉他,对皇上歉意道,“陛下恕罪,他有些喝多了,下官这就送他下去休息!”
然而对于身旁人的解围,那人却不领情,只一甩袖子挣开了那人搀扶的手,“皇上,下官没醉,下官是真的觉得兰贵人有些眼熟……”
兰妃脸色有些不好,抿了抿唇道,“大人恐怕认错了,本宫从未见过你。”
然而那人却依然不松口,“不对,让我想想……”
凤烈始终没有开口,眉目淡淡的看着这场闹剧,皇上都没说话,旁的人更是不会多言,尤其这三国的来使,都乐得看热闹。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那人突然一拍手,“对了!下官想起来了,哈哈……是兰妃的这件衣服有些眼熟,这不是先帝曾经穿过的么?”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兰妃的身上,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说话,生怕此时出声会引火烧身。
偏偏刚刚说出那番话的人却毫不自知,在那里哈哈笑道,“皇上您看,下官就说自己没醉吧?”
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要有人人头落地,然而凤烈却轻轻笑了,转头对忐忑不安的兰妃道,“是么?难怪朕也觉得有些眼熟……爱妃站起来让朕看看?”
兰妃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立马跪地惶恐道,“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道……这衣服是宫人拿过来的,臣妾不知道是先帝的遗物啊皇上!”
凤烈面容依旧温和,“爱妃怕什么,朕又没有责怪你。”说完竟是抬手将兰妃拉了起来。
“姐姐的衣服爱妃穿着倒是十分合适……只是这毕竟是姐姐的遗物。”他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轻飘飘道,“这拿错了衣服的宫人,就斩了吧。”
看着凤烈如此淡然的将此事揭过,众人面上都带了一丝不可置信,随后一些大臣若有所思的看了兰妃半晌,然后面色猛然一变,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若是仔细看看,那手都隐隐的在颤抖。
渐渐的,这大殿之中气氛越发诡异起来,尤其凤烈并没有立即让兰妃去换了身上的衣服,反而依旧拉着脸色苍白的兰妃热络的说着话,这样的举动,就连这三国的王子都开始觉得怪异。
而此时要说心里最不舒服的,那自然是唐兮了,她就说为什么一开始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会儿被点明了她才察觉,兰妃身上穿的,的确是她的衣物,她不喜衣服上全部描龙绣凤,所以平日里也有许多便装,这件就是其中一件。
本来刚发现的时候,她没觉得太奇怪,因为此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在陷害兰妃,兰妃如今风头太盛,太多人想要除掉她,所以陷害她并不稀奇,但之后让她诧异的是凤烈的态度……
不管是她死前还是死后,凤烈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尊敬的,如今自己的遗物被人穿了出来,他竟没有大发雷霆,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怒意,难道真的是太过宠爱那兰妃了么?
可是还是不对,以唐兮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宠爱那兰妃,也一定多多少少会有些怒意的,但他从头到尾的太过平静了,平静的简直让她忍不住觉得……此事他根本就是知情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完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还有众大臣越来越惶恐的神情,都让她觉得困惑不已。
不知何时,霍谨言微微靠近,“觉得奇怪么?”
唐兮一愣,偏头看向了他,他嘴角隐隐的带了一丝嘲讽,声音低沉道,“这出戏可还好看?”
唐兮顿时警惕的往后退了退,“你什么意思?”
霍谨言嘴角的弧度更大,“想不明白的话,不如仔细看看兰妃的脸。”
唐兮皱眉,“脸有什么好看的?她是付静兰,我们都曾接触过,有什么特别么?”没错,这位兰妃就是曾与她一起被绑到鹰嘴山的那个付静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霍谨言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目光遥遥的看向凤烈,嘴角依旧带着讥讽的笑意,“你不觉得,她有些像谁么?她的眼睛……还有她的举止。”
唐兮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兰妃,看着凤烈在喂她吃葡萄,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看向霍谨言,哑然道,“你是说她……”
看着她如此惊讶如此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竟然显得十分愉悦,勾了勾唇角,然后对她点头道,“学的很像,不是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唐兮失神的呢喃,“怎么会……”随后又不死心的抬头看他,“可若真的像,当初你又怎么会看不出?”
霍谨言抿了一口酒,看着兰妃的目光带着鄙夷,“因为那时,她尚未刻意去模仿……”
他说完,唐兮又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曾经她最喜欢吃的水果也是葡萄,还有她那双眼睛,笑起来时也的确像极了自己。
人总是如此,若非别人提醒,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别人与自己相像之处,但若是有人说了,她仔细观察一番,就不难看出来了……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再看凤烈此时与兰妃的亲昵,她就只觉得别扭至极了,凤烈他为什么会这样?此时她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头绪,只觉得这二十年的姐弟之情,在这瞬间被全盘推翻,心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霍谨言看着唐兮脸色神情变幻不同,最终好似受了重大的打击一般,脸色煞白,撑着桌子的手都似在颤抖一般。
他的眼中终于还是闪过了不忍的神色,唐兮说要报复凤烈的话,他压根儿不信,于是心中猜测,或许她是因为察觉到了大乾的野心,于是想要回来帮凤烈一把。
纵使知道,若真是这个目的,她为的也只是他们的姐弟之情,可自己却依然会觉得愤怒,凤烈他凭什么?他父亲毁了凤兮的一生,难道如今她重活一世,唐兮的一生也要被凤烈毁了么?就为了这么一个觊觎长姐的人?她真的值得么?
于是明知道今晚凤烈的动作,他却没有阻止,他只想让唐兮亲眼看看,这个被她当做亲弟弟的人,对她抱着的是什么龌龊的心思!
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忍不住心疼了……他心中那些戾气,在看到唐兮如此失神落魄的状态时,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到底……对她还是狠不下心啊。
他闭了闭眼,然后转头对立在身后不远处候着的青霜道,“你家公主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青霜一愣,急忙上前来,“公主怎么了?”
之前在身后尚不觉得,一过来就顿时发现唐兮的脸色十分不好,于是她急忙看向另一侧的燕宁,“三皇子,公主似乎不大舒服!”
燕宁之前一直在思考这会儿场上人的状态为何都不大对,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到唐兮这边的情况,听青霜一说,这才发现唐兮的不对劲来,见她不仅脸色难看,还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担心继续坚持下去会出事,于是急忙朝凤烈道,“皇上,舍妹似乎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先行离开?”
凤烈闻言,目光遥遥的看了过来,见唐兮脸色确实不大好,于是点头道,“身体要紧,朕立即派个太医过去,三皇子大可放心。”
燕宁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说完,青霜便扶着唐兮起身,唐兮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突然抬眼朝凤烈看了过去,凤烈的目光尚未收回,与之对了个正着,然后瞬间愣住,在那双眼睛里,似乎饱含了各种复杂的情感,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就像每次他做错了事,姐姐对他失望时的眼神……
然而那目光转瞬即逝,他再看时,那人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皇上怎么了?”兰妃见凤烈神色似乎有些不对,顿时有些担忧的问道。
凤烈回过神来,对兰妃笑了一下,“我没事。”
大概只是今日他太过敏感,所以才看错了吧,若是姐姐还在,知道他今日之举,也定会用那样失望之极的目光看她吧?可是明知如此,他还是要这样做,因为他想昭告这天下,他的心里住着的,是谁。
这件衣服的确是在他的授意下被人拿去给付静兰穿上的,那个醉酒的大臣也同样是在他的授意下说出这番话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看出来,这位备受宠爱的兰妃,身上带着的是谁的影子。
他知道这样做很疯狂,但他真的无法忘记姐姐,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姐姐起了别样的感情呢?他似乎也说不上来,但总之,从他十岁那年开始,他就清楚的知道这个对他关怀备至的女子,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于是那些对他的好,似乎就渐渐被他曲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可他越长大却又越发明白过来,凤兮对他,从无半点男女之情,她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只是看弟弟的眼神。
于是他不敢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他也想,就这样继续做她的弟弟似乎也不错。
他的性情从不是多么温和,甚至有些乖戾,杀死人来绝不会眨眼的那种,可凤兮不喜欢他那样,他便将自己塑造成乖巧的小绵羊的形象,因为他想要做她心中最完美的弟弟。
可偏偏……她死了,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那样死在了一场大火之中,自那天之后,他每每睡着,梦中都是大火将她吞噬的模样,日子久了,他的性情似乎就越发阴晴不定了。
他以为日子久了,他或许会将她忘掉,可时日越久,心中的那份感情却愈发深刻起来,他已经无法再爱上别人了。
他那么爱她,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他身为帝王,怎么能将如此龌龊的心思昭告天下?那他凤元的江山又该如何动荡?那是姐姐为他打下的天下,他不能。
直到付静兰的出现,让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她之手,他不用多说就可以将这份感情传递给所有人,而所有人又偏偏无法开口去说。
于是明知道付静兰不对劲,他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然后百般宠爱,为的只是让所有人看清,他心里住着的人究竟是谁。
帝王究竟有什么好呢?连说一个爱字,都要如此百般迂回。
凤烈看着付静兰,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多可笑啊,他心中那浓烈的爱意,从此都只能对着一个心怀不轨的替身展现。
姐姐,你会怪我么?可我真的不想再站在暗处了,我想告诉天下的人,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