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打算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天气总会反其道而行之。三月二十五号,当我终于决定前往港口一探究竟时,连夜的大雨从三月二十四号晚一直落到今天。
朋友跟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窗外的大雨,他前段时间搬了过来,成了我的邻居。雨点像豌豆般从天上滴落,道路泥泞不堪,从暗沟中溢出的污水四处横流,雨天出门不是好主意。
于是我对朋友说:“也许下个月信就不会再送来了。”
他笑了下,搬家之后使他心情宽了不少,他说:“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上个月可没见面。”我说。
他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天,缩回来的同时低头撑开黑色的雨伞,举着伞走进雨里,我只好跟了上去,两个大男人一起走在雨中可没有浪漫的感觉。
黄色的泥土,黑色的水,弄脏了我的皮鞋,我满怀怨恨的坐上湿漉漉的火车,在同样湿乎乎的铁皮座位上坐下。
我满肚子愁肠,看着车外的大雨,想着湿淋淋的裤子,裤腿的潮湿使我无心眷恋窗外的景色,更没耐心欣赏那落在车窗上的水滴子,它们只会加重湿气,让人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水里一样。
火车到站了,月台上空无一人,连警察都躲在警备室里不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下雨天是不会有人出门的,一旦淋湿了,沉重的医药费比跳楼还贵,警察知道没有人会出门,小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都躲了起来。
我们需要倒一趟火车,才能抵达港口,我一路无言,朋友倒是很兴奋,一路不停的说搬家之后的事情,那些事在这十天以来我不知听到多少遍了。
他也许是看出我没了兴致,就转移话题问起那封信的事,他说:“信一直都是你捡到的,东东他们知道吗?”
“我给他们看过。”我说。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他看着我说,他坐在我对面,神采奕奕地说:“为什么这封信一直是你捡到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从时间上来讲,阿姨、东东、小妹每天早上都比你早出门,还有伯父,经常下楼拿报纸,房东有时也会上楼,她的孩子更不用说了,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捡到那封信,偏偏是你,我想这要么是机缘巧合,要么就是惊异事件了。”
我愣了下,笑道:“言之有理。”
过了会我又说道:“我曾经在十五号那一天,坐在门口死死的守了一整天,没见到一个人,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信就在我屁股下面。呵呵,没准真是灵异现象。”
“我倒是觉得对方是在你不知不觉睡着了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塞进去的。”他说。
车轮轱辘轱辘的转着,世界原本就很喧闹了,多一份嘈杂也无法破坏它原本的状态,雨水打在轨道上,铁块叮当叮当的响,当火车开过时,它又把所有的雨声卷入其中。
港口停满了船,下雨天不适合出海,哪怕海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海底却是风起云涌,渔民船夫都深谙此道,不会选择下雨天出海。
然而港口的店铺却还在营业,天气如何,有无客人都无法影响它,临近港口有一个大茶棚,听人说,除非刮来十二级的台风,否则这间茶棚从不停止营业。它只有八条柱子,一个顶棚,七张椅子,却能顶住天气的所有变化。
卖茶的是个老人,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三十多年了,手上长满了厚厚的虫茧,滚烫的热茶在他的手里像冰冷的水一样,他感应温度的神经已经退化了。
我们走了进去,各自点了一碗大麦茶,坐在靠近海面的一边,海口的船只摇动不已,雨水灌满了船体,并在船上晕开。
老人一边帮我们冲茶,一边问:“你们是在等人吗?”
我冷冷笑,朋友却问道:“是啊,我们在等船,诶,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和蔼地看着朋友,声音沙哑地说:“这种天气,就算有客人来,也不会有人坐在这种位置。这里正对海面,从海上吹来的风会把雨水带进来,没一会就会把你们都打湿了。”
“早就湿了。”我说,我口气很不善,因为不曾想自己居然做了如此愚蠢的行为,竟然在雨天出门。
朋友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对老人说:“我这朋友脾气有点躁,您别见怪。”
“哈哈,哪里哪里,大雨天的,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老人笑道。
“我这么说似乎有些不礼貌,不过既然没客人,您为何不来跟我坐一会?”朋友笑着邀请他。
我顿时感到一阵不耐烦,等船就已经够让人烦了,我们还要跟一个陌生老人聊天,这让我心绪变得更加烦躁了。
老人也不推让,他真的就坐了下来,我们一起喝了半碗茶,老人问:“这种雨天,你们还在等船吗?”
“是啊。”朋友说。
“你们想要出海?”他问。
朋友笑着轻摇了下头,看着碗里的茶一会,才说:“我们是在等来船。”
“你们有朋友在海上?”老人惊讶道。
“不是。”朋友看着我,希望由我来说出缘由。
我只能开口说:“这件事很离奇,你在港口呆了这么久,有没有注意到每个月二十五号港口总是会来一艘船。”
“别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我却是知道的。”老人神秘地笑道:“你说的是五点二十分来的船对吧。”
我的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不禁回望了朋友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我们俩都有着共同的神情,惊讶及不解。
“您是说每个月的二十五号五点二十分港口来的船没错吧?”朋友问。
老人微微一笑,他被海风吹残的脸像刻在铁板上的图画一样,他说:“二十分,不错吧。”
“没错。”我说。
“我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太特别了。”他笑道:“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打雷还是刮风,她都准时出现在那里,像是一个忠实的仆人一样,你们要是在等她,那你们大可放心,二十分一到,她准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它一般在这停留多长时间?”我问,我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要了解有关这封信的所有事情。
“二十分钟。”老人说。
“二十分钟?”朋友重复道。
“没错,不长也不断。”他说。
“您见过有人登上船吗?”我问。
他想了想,说:“几年前有一个,不过最近三年来都没见到人了。这是艘可怜船,孤零零地等不到她的主人。”
“船上没有人吗?”我跟朋友异口同声地问。
老人努力的回想,突然他幡然醒悟道:“哦,有,有一个人。”
我瞬间松了一口气,若是没人,那可真是吓人。
“有个男人一直站在船头,我想就是他在等人,他从来都不离开他的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船一靠岸,他就走到甲板上,站二十分钟后跟船一块离开。”老人说。
他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海面对我们说道:“你们看,船来了。”
我跟朋友立刻站了起来,在辽阔的海面上,徐徐缓缓的使来一艘小船,远望而去似一叶扁舟,渐渐的它开近了,才显出它原本的模样,一艘小型的观光游船。
船停在港口,我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五点二十分,雨天使天暗得比往常要快,五点钟看起来就像六点钟一样,而六点钟过后就是深夜了。
我们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甲板上,他面朝着港口,木然的站着,也不撑开雨伞,像一根柱子一样立在雨中。
“我跟你们说,他自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从来没变过样。”老人忽然说。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把我吓一跳,也让我回过神,我看着朋友,朋友还在望着船,我说:“你认为我应该上去打一声招呼吗?”
朋友还未回答,老人却惊讶地问:“你要上去吗?”
“我最近一直收到船发来的信。”我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那可真是奇了,我从来没看到有任何人从那艘船上接过任何东西。”
我报之一笑,对朋友说:“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来了,我就要去看看。”
朋友回过神,连忙说:“我陪你去。”
于是我们俩个一同走进雨里,快步的向船走去,这是一艘美丽的洁白小船,崭新得像刚使出港口的船一样,我们站在船头下面,我深信甲板上的人已经看到我们了。
因为我看到他沿着甲板走开了,他走下船来,沿着海岸线向我们走了过来,我们没有向他走过去,一直到他来到我们面前。
他向我鞠了个躬,用标准的仆人的低音说:“欢迎前往基落岛,这是您的行李吗?”
我皱了下眉头,我并没有带行李,若是他在跟我说话,那我身边的唯一东西就是我朋友了。
朋友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开玩笑地说:“人也可以作为一种行李啊!”
“作为储备食物是最好不过了。”甲板下来的人露出标准的仆人笑容。
他的笑容让我很不舒服,他的话更让我很不舒服,我说:“我并没有打算要上船,只是想告诉你,别再给我寄信了!”
“您是说您今天不打算上船吗?”他问。
“我是说我永远都不会上船的。”我严厉地说。
他又落出标准的仆人式笑容,既得体又毫无涵义,他说:“基落岛会永远等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