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平日里不羁惯了,谎话张口就来,骗谁谁准,唬谁谁中。
然而,河边走多了,总要湿鞋的。因此,我生平最怕两件事,一、说的谎被我妈识破。二、说的谎被胡老师识破。
这两条河皆深不可测,只看上一眼就要深海恐惧。
“没想到你是玉姝的女儿,怪不得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眼熟。当初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害我可惜了好几天呢。”艾磬女士是个顶级的话痨,拽着我就聊个没完。“你有我号码的呀,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可是很想你的。”
又是这个死亡问题……
“哈哈……”我怎么回答,说我因为跟你儿子谈恋爱不敢跟你打电话,还是说,我压根就没想着跟她再见面。
“你们怎么认识的?”母亲犹如弯刀的犀利眼神投来,似乎在质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过很多个翻车现场,却没有一个比现在更诡异了。
说谎一时爽,圆谎跑断肠,辅助打得好,奈何命不长。
“我们是在元家的婚礼上认识的,那天下雪,我就留她住了一晚。”
“只住了一晚?还是你留她的?”母亲问,擦水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天呐,让我就地掩埋吧。
“当然咯,小姑娘脸皮薄,可不好意思了。”艾磬女士继续输出,根本看不到我想死的眼神。“记得下次再来我家做客哦,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哦,原来是这么个‘刺激’法。”母亲露出嘲弄的表情。
不过,到底是亲妈,母亲没有在大厅广众下,胡老师面前,质问我撒下的弥天大谎。算是给我留个面子,但秋后算账是跑不了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你跟郁凛到底谈没谈恋爱?”母亲怒气冲冲的对着我,狭小的空间里满是硝烟弥漫的味道。
“谈过,但已经分手了。”我据实以报。
“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了,我生日那天分的手。”我趴在方向盘上,有些偏头痛。
“这么说,上次医院你说的完全是假的了。”
“对,假的。”我揉了揉太阳穴,对这熟悉的情景万分不爽。
“假的,又是假的。白笙,你嘴里还有没有句真话?”母亲将音调拔高,满载尖锐的刺。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在白家呆的最后一个夜晚。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白笙,你知道我供你吃供你穿,让你上好学校。我付出了多少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母亲将长桌一把掀翻,瓷片玻璃碎了一地,叮当作响。
“玉姝,你小心动了胎气。小笙,快跟妈妈道歉。”白叔叔抱住母亲,以防她伤到自己。
“妈,你冷静一点,对……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道歉?你道什么歉?是我错了,我十八年前就不该生下你。让你活的这么窝囊。”母亲叫的歇斯底里,像一头红了眼的野兽。
她永远那么锋利,像一柄尖刀,不为任何人弯折,只管刺得我血肉模糊。
我耳边犹如一万只蜜蜂轰鸣飞舞,被她激的红了眼。
“对,你就不该生下我,我就是你手里的玩意儿。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让我怎么活我就怎么活。那你别生我呀,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给你的梦想让道,我痛死了,妈,你知道吗?我痛死了。”
“你痛死了?我不痛,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一辈子就耗在你身上了。你呢,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学会自残了。你就不怕自己死了。”
“我怕呀,我怎么不怕,可我更怕按你的想法活着。你从来都没有反省过自己,你只知道为自己活着。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你只知道在外边演出,你看过他们吗?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母亲在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声里晕倒了。
“小笙,你太不懂事了。来人,快送太太去医院。”白叔叔从不批评我,那晚是他第一次对我说重话。
“你要走?”白棠蹲在大门口,直勾勾的盯着我和我的行李箱。
“这不正合你意吗?”我抹了抹眼泪,看着她。
家中的司机和佣人都跟着去了医院,寂寥的别墅里,只剩我和白棠两个未满十八的女孩。
“你不等她好了再走?”白棠仰头问我。
“不等了,看见我她更好不了。”
“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走了再说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白棠蹲在灯光下,孤独又寂寥。
“不知道,一星期、一个月、一年?我也说不准。”彼时我的腿伤未愈,还不能长久的走路,拖着行李箱更是行走缓慢。
当时的白棠,大抵觉得我的离家出走和她的一样,最多两个星期,我就会从亲戚家灰头土脸的回来。所以,她并未多言,便让我离开了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我没有亲戚。
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我只剩下一个亲人,而那个亲人……让我滚。
……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都怎么面对艾磬的?提心吊胆,生怕把你们的事说漏了,结果你跟我说这是假的?”母亲训斥我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不问我原因,只管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做的错事。
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暴雨混着回忆,将我无限的拽进那个夜晚。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太吵了……太吵了。
“我没让你瞒啊。”我压低声线,试图隐藏颤抖的语调。“你可以跟她揭发我呀,你就在刚刚那个地方骂我呀。”
“你说的什么话,你不是最要面子吗?”
“你是为我的面子还是为自己的面子。”我被极端的情绪拖拽,口不择言起来。“你这段时间跟她见过几面,骗了她几次?不过打牌见上几面,好像就很伟大,替我做了很多事一样?”
我扬了扬潮湿的长发,露出十分轻蔑的笑来。
“你笑什么,觉得自己很光荣?这么多年你都学了些什么,就知道撒谎?”
一声一声的诘责,和九年前没什么两样。
我以为,久别重逢,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但事实上,一切都没变。
母亲是那个固执的母亲,我是那个不知悔改的我。
“我学了什么?我怎么学会的撒谎,你不清楚吗?”我反过来诘问她,笑的绝望又悲怆:“我骗了白棠整整半年啊,为了你的幸福,我骗了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这么会说谎,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