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点……
郁凛将车速调到百迈以上,将两边的风景狠狠甩在身后。夜幕像粗糙打磨的玻璃,每个棱角都扎在他的胸口,黑压压的追逐着他。
“总裁,您怎么又回来了。”留值秘书刚刚获得一个惊天八卦,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正和小姐妹如火如荼的在小群聊里暗戳戳的吃瓜,谁知道,八卦中心的总裁大人竟然去而复返,吓得她手机都掉了。
郁凛没说话,他快步如飞,直接略过这声问候,嘭的一声狠狠的关上门。
他靠在门板上,像个濒死的野兽大口大口的呼吸。投影布上还在放《洛丽塔》,郁凛觉得有些烦,主角们没完没了的互诉衷肠,都改变不了最后悲剧的发生。
他关掉了投影,从角落的柜子里掏出两瓶威士忌,然后像很多个夜晚那样,仰躺在沙发上,打开隐藏在沙发角的蓝调灯。
猝然的,天花板上的洛丽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摇摇欲坠的星河和俯冲而下的芭蕾少女。
“这就是个消遣的玩意,两年呐,你要是周末跟我出去玩,都不知道勾搭几个妹子了。结果你就在这儿思春了,郁凛,你可真行。”褚绪当年的调侃犹然在耳,但郁凛不在乎。
在蓝调光的映衬下,另一种颜料显现,原本水珠的位置变成一颗颗闪耀的恒星,深不见底的宇宙犹如幕布,只为主角拉开。他没有选择传统的平视角度,而是让舞者俯冲而下,同看画的人无限靠近,仿佛轻抬头颅,就能触碰到。
这是副意象和写实并重的画作,画中的少女穿着黑色的芭蕾舞裙,每一个褶皱都细致入微,每一根发丝都优雅精致,好像近在眼前。唯独面容,模糊的让人辨不出。
“怎么不画脸?你不是不敢吧?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褚绪对他因为这幅画耗费两年光阴意见很大,从不放过任何抨击他的机会。
“不用画,我记得。”
郁凛灌了自己两大杯的威士忌,终于缓和了呼吸。他记得,他当然记得,这就是他的洛丽塔,他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
他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依稀还能感知到残留的触感。他想起她柔软的唇瓣,微红的耳尖,只要稍稍撩拨就会紊乱的心跳。他又想到了,她克制冷漠的目光,永远隔着五十公分的疏离,还有刺的他心都要流血的‘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疼吗?”他对着画中人道,又像是自言自语。“知道我多疼了吧?”
他知道自己今天下的是步仓促的险棋,仓促到他连借口都是现编的。
郁凛看着白笙的两条简讯,陷入了沉思。
他准备了一整套的生日惊喜,早早去车库等她,他将电影票塞进车窗的缝隙里,把精心挑选的玫瑰花放进后车厢,他还在观海景定好了位子,准备跟她说一些过去的事情。他提前一周准备这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只要她在这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笑的开心。
然而,事情刚开始就被打乱了。讲真的,他被甩开手的那一刻,是真的想在赵敏敏面前狠狠的亲吻她。
但他不能,他相信,只要他做出任何出格一点点的举动,白笙就会毫不留情的离开他。他太了解这个永远把自己放在五十公分外的女人。或许半年以后,他能等到白笙主动约他的那一刻。一年以后,她会让他站在离自己四十公分的地方,两年以后,他能等来白笙主动的亲吻,三年之后,她或许不会因为他的拥抱而全身紧绷或跳开。四年以后,他们才可能像正常情侣那样,向别人公布自己恋爱的事实。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没有四年以后就被甩了。太慢了,他等不了。
所以,在今天下午看到她讯息的时候,郁凛故意没有回。他内心有一种隐秘的快意作祟,这股快意占据了他的全部,所以当白笙打来电话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把她挂掉了。他想知道,一直走在前面的人,会不会回头看看他这个掉队的。
事实上,白笙的喜欢是真的浅薄,她只打了一通。郁凛看着久久没有动静的手机,心中被密密麻麻的酸楚裹挟,甚至带着几分后悔。他知道今天的计划应该是泡汤了,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便召了几个主管开会,至少工作永远在哪里,不会放他的鸽子。
下午六点,他打开手机,依然是空空荡荡,除了垃圾短信就是工作汇报。他认输了,他回拨给她,然而……无人接听。
如果刚刚他心里还有几分不爽和酸楚,那现在他只剩下后悔了。
白笙就像零度的水,看起来只是冒着冷气的水,但稍稍的震荡就有可能让她变成坚冰。
他找了很多地方,从夕阳西下到明月高悬,从城市的这头到城市的那头,从熙熙攘攘的影院到风平浪静的江桥。三月的江风还保留着冬季的锋利,像刀一样剜人的骨缝,郁凛将纷乱的思绪捋清,去了今晚最后一站。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白家,白棠父亲白肃和他父亲郁淮是政法大学的同窗,三十年前一起下过基层,据他父亲说,他当年下基层就干了两件大事,一是讨了个苏州媳妇儿,二是跟白肃结了梁子。后来白肃下海经商,两人的交际就少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就算了。如今两家算不上亲密,但也是逢年过节互贺赠礼的关系。
前些年郁凛签下白棠的经纪约,他才知晓两家长辈的关系。后来各种社交场合,他都会主动攀谈几句,白肃是个好客的长辈,前年还邀他参加小儿子的生日宴会。
但郁凛有关这栋建筑最深刻的记忆并不是那场宴会,而是那扇永远暗着的窗户。他曾不止一次的站在院外眺望那扇窗户,只是无一例外的,那扇窗都是暗着的。
不出所料,她不在这儿,郁凛看了两眼准备离开。
“郁凛?”白棠一向直呼郁凛的大名,或许是同学关系作祟,她总觉得叫老板有种破次元的感觉。
郁凛看见白棠,立刻就开启自己的镜头雷达,搜索周边草丛有没有狗仔。真不怪他敏感,每一次他跟白棠见面都没什么好事,不是闹绯闻就是闹绯闻。高中时,他就吃尽了这种苦头,哪怕0202年了,他俩的CP还在娱乐圈榜上有名。
除了安保摄像头,郁凛没发现任何其他镜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白笙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吗?”白棠打开车窗,墨镜下的眼睛来回巡游。
“她去哪找我?”郁凛拧钥匙走人的手顿住了,眼神带着疑惑。
“她去公司了呀,还是我领她上去的。”白棠摘了墨镜,无奈的扶额:“她不是没找到你办公室吧,这智商我真是……”
遮月的云渐渐散去,漫天的暗夜陡然被温和的月光取代。郁凛连声谢也没来得及道,就开车走人了。
“都是用完了就扔,两个人真般配。”白棠被喷了一脸的尾气,气的牙痒痒。
郁凛行走的步伐越来越快,后来他干脆跑了起来,他一层一层的看过去,最后,他在秘书室狭小的沙发上看到了白笙。
她还穿着下午工作时的西装外套,原本板正的布料被压出了褶皱,勾出衣下的曲线。她低着头,蜷成虾米,不住的揉捏自己的脚踝。柔软的长发落入肩颈,像天鹅一样,从容优雅。
他快步走近,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帮她把脸上的疼痛和烦忧扫尽。
但郁凛是清醒的,他停在了五十公分外。
从那一刻起,一个澎湃了很久的计划终于成型了。
“我想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你谈恋爱,那样全校的女生都会羡慕死我了。”
郁凛第一次听的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疯了。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语气、神态、唇齿的咬合、声带的幅度,无一处不像施咒的女巫,把他的魂都抽走了。只要白笙想,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个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惜的是,她根本不想。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和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谈恋爱,在快乐的时候把自己代入其中,痛苦的时候便毫不顾忌的抽身离去。她深陷这段关系的同时又独立于这段关系之外。
郁凛爱白笙,是本能。
白笙爱郁凛,是精妙计算后的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