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的马车很宽敞,车壁都是铺了棉锦,靠着十分舒坦。
碧瑶看着被自己拉上车的陵宿,知道顾瑶喜欢花茶,此刻正不紧不慢地在一旁坐着泡茶。
碧瑶接过浅盏,很香。
“以前倒是不曾知道陵宿这般沉稳不惊,又泡的一手好茶,现下看来甚得我心意啊。”
陵宿亦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清润醇香。虽香气重了些,但滋味还是不错的。
“小姐说笑了,陵宿不过蠢笨了些,一时见着这般场面,不知该如何反应罢了。”陵宿清然一笑,碧瑶透着水雾看他,一时竟看痴了。
她想,这般样子若是让魔界千面女瞧见了,估计得直接带走洞房。
果真,太美的男人信不得,没成仙人的男宠要不得。碧瑶品着茶里的药味,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这药味很淡,但碧瑶开始便闻见了,只佯装不知。
算着时间,悠悠地倒了下去。
小几前的男子颜色未变,接着品了一口香茶,回味一番才不舍地放下香盏。
对面的女子面容仍是那般姣好,连着闭目睡着了也是清容娟丽,如玉肌肤润白如雪,倒显地那粉嫩红唇越发精致诱人。
只可惜了这娇好容貌……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碧瑶感觉身前的人起身从旁走出去,下了马车。
没一会儿,又有一人上来,无声无息地坐回了方才陵宿的位置。
此人身上带的味道与陵宿相似,却是不同的,不是陵宿。
头一回,碧瑶很庆幸自个儿的狗鼻子。
至少能闻出人来,不是?
马车行了一段路,碧瑶觉着陵宿也不会回来了,竟随着晃荡的马车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不舒服,一睁眼,外头太阳都偏西了。
“碧云?”碧瑶掀开薄被,从贵妃榻上起身。
不知何时,她已经回府了。
外头候着的碧云听见一点动静就往里头赶,见碧瑶起身忙近身伺候。
“现下什么时辰了?”凡人的药物碧瑶能识,只没想到竟真会起作用。
“申时刚过半。”
“我竟睡了这么久?怎的不喊我。”碧瑶有些惊讶,一觉睡了三个时辰?
就算迷药不贵,这药量也有些惊人了?
当她是牛呢?
还是其实想此番不小心弄死算了……
碧云一下愁容满面,打理着碧瑶的衣摆道:“小姐还说呢,本就身子没好全,偏生的还乱跑,要不是陵公子发现地早,小姐又该发病了。小姐你可不知道,你晕在马车上被陵公子抱回来的时候,碧云都吓了一跳。”
碧云难得这般唠唠叨叨的,想来今日被带回来的时候应是像重病的模样,才骗得她这般。
只是,难道那茶水里下得不是迷药却是别的病药?
若是旁的药,陵宿下药之心便有些让人不由多想了。
碧瑶回想顾瑶这些年遇上陵宿的事,以这小女子眼中真瞧不出这人一点可疑之处。
碧瑶觉着她头疼病又犯了,怎的就不能让她好好还个债,一个个事情都这般多?
“今日带回来的几人都在何处?”碧瑶还记得后头马车上的几人,只是回来时马车停了那时为何不见别的动静?
为何,这陵宿要下车?
“那女子与秦莫已关入地牢,离琴师也安置妥当,准备做个法事就下葬了。”
外头一个小丫鬟端着梳洗的水敲了门,碧云让她进来,接过面巾沾湿了递给碧瑶。
碧瑶轻拭了脸又递回去,在人间这些时候,她最不耐的便是这些麻烦事。
凡人总容易沾尘,作为大家小姐,每日精细的梳洗是少不得的。
头一次觉着仙人舒坦,片尘不染,就算不小心落了污浊,挥挥衣袖便可。
“离琴师置在何处?”碧瑶心思还放在要紧的事上。
“自然是离音院。”那是离琴师的院子,离琴师是一男宠设不了灵堂,只能在院子里殓棺一日便要出殡埋了。
碧瑶想着白日的事,只觉着有哪处不对劲,收拾妥当了就往外走,“去离音院。”
离音院前几日没了主子,况大多都知晓这院子主人是怎么不见的,下人自然怠慢些。
碧瑶到时,院里落满了黄叶,风扫过之时带着清尘,孤留院门之上牌匾萧瑟。
碧瑶回头眼尾轻挑,碧云明白了其意,忙低头告罪:“下人该死,竟这般偷懒耍滑,碧云回去便禀了陵公子,好好罚了他们才是。”
确实不太妥当,如今棺木都安置了却还是这般景象,实在有些懒散过头了。
内院主屋里挂了几番白帐,屋子空空荡荡的没剩什么物件。
一人独跪,往身前的火盆里添着纸钱,屋里死寂无声,碧瑶几人走动带起的声响反倒更显突兀。
不知跪着的丧服男子太过悲伤还是不愿答搭理,身后来了人竟一丝反应都不见。
“小姐,是吴公子。”碧云眼尖,想看清了堂中人,出言提醒道。
这吴公子是早先入府的,性子桀骜不驯,顾瑶不耐他每日耷拉的脸色,不惯在府里瞧见他。
碧瑶思索了一番,倒是记起来这么一个人。好似第几个男宠来着?反正蛮早的,皮相不错,脾气却够人受的。
顾瑶好像被这位大爷扔下过床?还活得这般好,倒是个奇迹了。
“小姐,要不将人赶走?”这公子的脾气大,怕没几句小姐要打人的。
碧瑶摆摆手让几人退下,她今日穿的是白纱绣金线兰纹裙,也算是对逝者敬畏。
碧云见自家小姐只走了几步到吴裕身侧,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一个烧纸一个看着。
还好,没说话。
只那口气还吊着嗓子眼,碧云却险些爸眼珠子给掉出来。
她家主子在干什么?
她怎的瞧见,小姐的手伸向了棺材,还往外推呢?
府上是人都传吴裕公子,看着是个无欲的,遇见离渊琴师就跟掉进凡尘一样,两人真真是琴瑟和鸣,秀得满满断袖之癖啊。
碧云想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让人捉了吴公子,免得等下血溅当场。
碧瑶轻推棺盖试了试,没推动。抿抿唇,咬咬牙,双手都搭上了,使了劲地掀那盖子。
地上那人原是双眼无神,嘴中轻喃,时不时添个纸钱。碧瑶推棺木的声响不小,又离得近,吴裕倒是慢慢回了神。
眼前一幕,让其牙龇裂目,猛地一下站起了身。碧云瞧见她家小姐视而不见的模样,吴裕不知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寒涔涔的晃得人眼疼。
“小姐。”碧云一声轻呼,众人来不及反应,便见那匕首想着碧瑶胸口刺去。
天知道这吴裕与离渊虽有不清不楚的耻名,却没曾想这般情深义重的。
顾瑶要是出事了,顾府所有人都得陪葬。
想来众人也是知道利害,屋子里一时间慌乱起来。
碧瑶也不曾想这姓吴的会这般愤恨,不过是开了个棺便要人命。心中暗惊,脚下忙一个错开,堪堪避开那匕首。
她现在可不能死,不然白担着下界的罪名了。
“顾瑶,我早便与你说过,不得动离渊半根汗毛,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今日,我便要你偿命!”吴裕面目可憎,几个小厮险些都扯不住他。
碧瑶瞧见以前文弱书生模样的吴裕,盯着走近几步,仔细瞧了瞧。
她说怎的这脸这般熟悉,萧琪看见他这脸估计得黑了。
原是两人竟有八分相似。
众人打斗间,吴裕手上的匕首落了,碧瑶弯腰拾起,吹了一口气,铮铮长鸣。
倒是把好匕首。
“下手够狠的,连半丝犹豫都不曾有。”碧瑶右手握着匕首,刀背靠近吴裕的脸,“看来你是不怕陪葬的。只是,你怎的不多想想,远在边关的吴符何其无辜。”
“杀你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莫要牵扯我大哥。”吴裕一听又开始挣扎,双眼通红冲着碧瑶喊道。
真真是兄弟情深的。
碧瑶摇首,一脸惋惜,“谁让他出了你这么个弟弟。你下手时,可曾想过他之后处境?你是死有余辜,下了黄泉还能与离恣做对苦命鸳鸯。但吴符何其可怜,那可是腹背受敌啊!”
前有敌军,后有仇家。一个兵众,一个权重,怕是死都不得痛快。
吴裕本不是个糊涂的,只刚才悲痛欲绝又受了刺激,一时也不愿想那么多杂事。现下一番言语,理智先回来了。
“顾瑶,我当初留下来你是怎的答应的,决不伤他一分,但今日躺着的是谁?”吴裕也慢慢不挣扎了,然语中愤怒却是未消。
终究,意难平。
顾瑶当初第一眼见着吴裕那脸便怎的都要将人带回来,吴家好歹是个将军世家,反对的底气还是有的。
顾瑶那不怎么灵活的脑子突然好使了,硬抢不行便来软的,威逼利诱。查了这小子底子许久,终于翻出那么个秘密。
吴裕有个蓝颜知己,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吴家惹不起,那个蓝颜却是个好拿捏的。因着两人关系扯出了闲言碎语,吴家决计是不顾其死活的。
于是,顾瑶把人逮来,吴裕忍辱答应进府,然后蓝颜躺那里了。
“离渊伤我在先,自裁在后,我连面都是见着死后的,怎的就违背当初答应你的?”
碧瑶何其无辜,被人暗算,再见面仇人都死了。
“别扯这些没用的,若不是你派人抓他,怎会逼得他这般走投无路?”吴裕日日担忧,却还是得了这么个结果。
“顾瑶,怎么死的就不是你?这么多年大小暗杀,为何你就扛下来,旁人这般无辜怎么落得这般下场?”
这话就诛心了。
碧云在旁紧紧地盯着碧瑶的脸色,听得这话脸色一白,直接掏出帕子堵上吴裕的嘴。
吴裕这是要上天啊。
碧瑶不怒反笑,止了碧云后头的动作,“自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前些日子险些丧命,想是我坏的不够彻底。”
吴裕脸色一白,若不是帕子塞着,怕要直接啐碧瑶一脸口水。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脸贴地上的。
“将吴公子请下去,遣人十二个时辰看着,若伤了分毫,提头来见。”碧瑶只当没看见吴裕的样子,挥挥手让众人将其带走。
吴裕性子刚烈,顾瑶他杀不得,知己去了,对自己怕也没什么做不得的了。
小厮忙压着人,不顾其挣扎带出屋子,半盏茶功夫才出了院子,听不见响动。
“小姐莫气,吴公子便是这性子,说的话也不过是一时气愤,听不得的。”碧云好半晌不见碧瑶动静,觉着是被吴裕适才那些话给气着了,小声出口安慰。
碧瑶没回应,回身看了这屋子一圈,又走近棺木探头瞧了瞧里头的人。
这可把碧云吓了一跳,死人哪是能乱看的,万一冲撞了什么可不得了。
“走吧。”
碧云来不及开口,便被堵了回去,忙抬脚跟上碧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