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互望了一眼,定定地注视着对方,各自手下暗暗运劲。
那道人忽道:“你到底是谁?”
高老头道:“你又是谁?”
道人道:“浪迹天涯云游鹤,尊驾武艺不凡。”
高老头道:“行将就木半埋人,道长修为精湛。”
道人笑道:“尊驾强行催谷,请神上身,年老必然不支,何以也来贪恋这害人的物事。”说着把眼去瞧那盆景,盆景正在杜老大怀内护着。
高老头道:“此物与我并无瓜葛,只是程大善人有恩于我,决计不可使其落入奸邪之徒手上。”
杜老大是个行家里手,方才见那道长一掌击在道溢身上,这老头一脚踢飞了道溢。武功之高,生平未见。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道长的手掌也无护具,何以不曾中毒受伤?那老头一脚竟将道溢如同蹴鞠般踢飞,劲力也是霸道至极。心想自己对付道溢也可用家传摩云掌,九虚一实攻他头项,可要如此轻而易举一招败敌,自度万难办到。此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突然间,隆的一声,西城门叶轰然倒塌,贼人用撞车撞开了城门,西门顿时乱做一片。
衙差人少,贼人兵众,正在红眼厮杀,顷刻便要失陷。又是一声炮响,西门外冲杀声起,贼人不敢入城复转身厮杀。
杜老大料想应是城外来了援兵,城围暂时可解,忽听得高老头道:“杜老大,你们且护着程小姐出城去,此处有我。”又转身喊到:“韦家兄弟,你领杜老大他们出城暂避,我片刻便与你相会。”
话声落下,一直矮身在角落的韦远志挺身应好。
原来一直与韦远志藏在角落的高老头,听得程大善人一家被那些黑衣人戮杀,就要救程大小姐。把城外老孙头的所在告诉了韦远志,让他领众人去暂避。
杜老大见他要救程善人幼女,又有个少年引路。料想是友非敌,也不多问,抱着盆景,转身牵了程秋娘,发生喊,带着几位兄弟便往韦远志处奔去。
那些黑衣人见这天神罗刹一般的两人一招伤了己方两个好手,不由得大惊,哪里还敢去围杜老大他们,当下抱起伤者作鸟兽散了。
杜老大接了高小哥,见他怀里也抱个物事,肩上还背着个大木箱。吩咐三弟背着二弟,四弟去背那行李,五弟护着高小哥,自己抱起程秋娘往西门直奔。经过高老头身边,看那道人也不追赶,只凝神屏气地盯着高老头。
他无暇多想,带着伤者孩童一溜奔到城门,几下掌劈拳开,打得那贼人四处逃散,又有官兵在外冲赶。当下趁乱城外逃脱,依着韦远志的指点向老孙头家遁去不提。
这边厢高老头和那道人各自摆开门户,做个架势,一动不动地相持着,周遭喊杀声,哀嚎声,哭喊声尽皆不闻似的。
良久,那道人收了架势,语气颇为不耐:“你我二人还要再斗么?”
高老头应道:“我想不必了。”
道人道:“既是如此,暂且罢斗,那盆景且放你处,异日我必讨之。”
高老头道:“专侯道长指教。”
道人凝视高老头良久,颇为不舍正要离去,忽而转头:“尊驾平心而论,你我二人死斗,谁能赢?”
高老头双眉紧蹙,想了一会道:“道长功力高深,我不及你,然而死战,道长数十年修为怕要一旦寂灭,重归寻常武人之列,得不偿失。”
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扭头飞身而去,隐没在城内。
高老头心头念及高小哥,又怕那道人去追杜老大他们。当即健步如飞,脚不点地,往西门出奔去寻他们。
他方出得城门,见着一队兵勇正在杀贼,贼人抵挡不住,正往南逃去。遂加快脚步,趁乱混在那败退贼人当中,看看亲切,顺手掳了一个落单的,右臂只一夹,便把他勒得昏了过去。提起贼人,往老孙头家奔去,竟如提孩童一般。
“老孙头家在武缘城北十数里的马头坡下,僻静少人,不知杜老大他们可曾寻到。那道人是何方神圣?方才在程大善人家与他战了数十回合,勘可免力敌住而已。怎么他也要取那盆景?还有程大善人家中出现的两个神秘人又是谁?武功好是厉害。这帮黑衣人竟是梵净山的僧人?怎么程大善人只遗了这个盆景,那卷书册呢?”高老头一路上胡思乱想,不觉已到老孙头酒肆外,此时正过五更,仲夏昼长夜短,已是鱼肚交白。
他到得门前,死静无声,只有店铺一面酒望子低低地垂着,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屋侧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榕树枝叶茂密,一阵熏风梳过,索索声响。
高老头叫了一句:“老孙头,是我,高无忧。”仍是寂籁无声。莫非那道人先我一步到达,他们竟已遇害?心中急切,丢下掳来的昏贼,忙摆个架势,护住心头下阴,撞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碎裂了一地,显然有过打斗。
高老头心中暗道不妙,喊了几声老孙头,不见人应。忽然破空声响,背后一件暗器疾射而来。
他听音辨位,忙侧身闪避,方移身向左,又是一件暗器打来。看看就要近身,高老头右腿站定,左腿伸出,一式横扫落叶,矮身左腿一拨,身形右转向后,避过了第二件暗器。不提防第三件暗器骤然又至,直打自己下路,已是避无可避,无奈何,运起全身劲力,一声大喝,合掌而击,刚好接住那暗器,原来是一把飞刀。
飞刀劲道凶猛,高老头双掌被蹭破了皮肉,滴下几滴血水。他见那血水乃是鲜红,心中大定,想来无毒,只是这背后伤人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不禁大怒,朗声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话音刚落又是数把飞刀疾驰而至,高老头腾转闪移,一一避过,辨明方向,冲出门外直奔屋侧的大榕树。忽的耳边风响,知是又有暗器来袭,听音甚是沉重,当下紧闭口唇,潜运劲力,扯破身上的衣裳,卷做短鞭也似,要接这暗器。“砰”的一声,击中一个软绵绵的物事,应声而落下一人,定眼看时,却是方才自己掳来的贼人,双眼翻白,嘴角衔血,已然毙命。
高老头再看榕树下,早已定定地站立着两个人。
他们身着青衣,头戴斗笠,手腕脚肚各缠了灰白的短绑麻布,一副精悍模样。
高老头心下大惊:“是他们?方才在程大善人宅子撞见他们,交手数合,脸上着了道,被抓了几道血痕。幸而自己神元护身,侥幸得脱。如今他们来此,莫非要夺物灭口?难道是一直跟踪我而来?何以自己毫不察觉?”又想那贼兵身躯沉重,不知何时被他们提到树上,竟然当作包袱一般向我掷来。自己误以为是暗器,运足了劲道,却是错打在他身上,害了他性命。本欲掳来逼问贼势,不想为这二人杀了。
高老头正要开口训斥,却听得其中一位青衣人说道:“哼哼,真空家乡,无极圣祖,你是教中大引使者,却去学那什么请神,不悟真空,妄立偶像,可笑之极,我念同门之谊,方才在程宅略施惩戒,不致破你元身;现在我等要取回圣物,你若是胆敢阻挠,休怪我辣手无情。”声音怪异,像是捏着喉咙说话,听着极不舒服。
高老头道:“原来是教中兄弟,不知师兄所奉何祖?”
另一青衣人道:“同奉罗祖,何必再问?”
高老头道:“既是同奉罗祖,师兄何以突施暗算?”话尤未毕,耳边劲风急响,三把飞刀分从头顶两颊擦肉而过。
高老头大惊,待要发作,三把飞刀已然钉入身后的门楣,咚咚咚三响,把他吓得额头冒汗。
那声音怪异的青衣人道:“这是我师兄不动山的绝技,不动三品刀,乃是普仁祖师之三箭莲花神功所化而来。师兄得祖师亲传,百步之内要你性命,有如探囊取物,又何需暗算。你请邪神上身,半个时辰便要散功,不然一旦神离元体,顷刻身子便要衰竭而死。尽快交出圣物,尚可免你一死,否则..哼哼”。
高老头心思稍定,道:“原来是祖师座下八大护法,不敢动问师兄法号?”
声音怪异的青衣人道:“长清河便是区区。”
高老头打个稽首道:“山河大地,雷震太虚,不动山,长清河二位师兄大驾,这厢有礼了。”
长清河道:“哼,不敢受礼,废话少说,圣物何在?”
高老头道:“圣物,我离教已经十年,又有什么圣物?”
长清河道:“少装蒜,我说的是昆仑履仙书册。”
高老头惊道:“昆仑履仙书?我实不曾见过,那是无为教的圣物么?”
长清河道:“哼,自然是的,几年前我们访得清楚,是被程立元窃了去。你昨晚在他宅里不是找这书册又是做什么?”
高老头道:“二位师兄比我还要早到,既已得了书册,何苦又来问我?”不等长清河发怒又道:“敢问二位师兄,此物是祖师索要还是师兄私取?”
不动山怒道:“岂有此理,祖师已经羽化升仙,重返真空家乡。你故意问此,是怀疑我们存心私吞圣物么?”
普仁祖师于正月间仙游,朝中多有文武大臣为其助板捐棺,又建十三层无为塔,葬礼极其隆重。此事轰动京师一带,高老头是教中弟兄,如何不知。只是祖师妙觉明心,悟道成真,早已将身外物弃之若芥,如何会来索要所谓圣物呢。分明是其下有人私欲膨胀,存心不良,要夺人财物。
高老头念及此,心中也不禁有气,道:“祖师既已仙游,二位身为护法,理当潜身修习经典,传我无为大道,何以要来取人财物?”
长清河听了,重重哼了一句:“背教叛徒,还敢饶舌,受死吧!”
一阵风过,一条软鞭恍如毒蛇抢食般袭来。高老头身形微侧,挥动手中破衣,迎了上去。
那长清河软鞭足有丈许来长,蜿蜒起伏,片刻不离高老头周身大穴,忽而直取头项,忽而弯转击背。待要左移右闪,恰恰软鞭舞得圆圈也似,密不透风,待要跃身闪避,偏偏那鞭好像通灵一般,不时直串头顶。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高老头被长鞭缠住,近不得长清河身前,十数回合已过,只办得招架抵挡,守多攻少。
高老头越斗越惊,这鞭法变化多端,凌厉非常,自己请神上身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内力正在逐渐消退,不赶在内力全失之前送走神灵,怕要身衰而死,纵然不死恐怕也要全身瘫痪了。这长清河鞭法精妙,却只是缠斗,不下杀手,莫非要等我自行力竭而亡?那不动山的三品飞刀如若趁隙来攻,我又如何抵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