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眼前凭空飘着一个穿白袍的高瘦男子,头顶长尖高帽,两眼通红,满面笑容,趔着长长的一条脷舌,正在那盯着自己笑。
看了这诡异一幕,高老头虽是神元护身,也不禁惴惴。忽的背后响起人声“星君与我等各司其责,何故招我们前来?”
高老头不及转身,眼前又多了一人,一身黑袍,又矮又胖,面容丑陋,头上也顶着一顶长尖帽。
高老头定了定眼,看那长尖帽上漆着几个大字,分明是“天下太平”,那白袍的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心下登时了然,双手各捏三清指,合在一起道:“不知二位有何指教?我适才作法,要招程家三奶奶魂魄,不知如何却惊动了二位?”
那白袍男子忽道:“昨夜我与黑爷在程宅正要锁拿程三奶奶,星君便见过我,如何转眼便忘了?我们是何人想必星君已知。”
高老头惊道:“昨夜在程宅逡巡的原来是黑白无常二位爷?怎的只见七爷,却不见八爷?”
黑无常哼了一句,声音就像利器刮金,听者难耐:“你那时不过凡体,见着一个便是晦气,还要见我?”
高老头听他语气颇为不敬,心下不悦:“方才八爷说了,你我各司其责,我自招魂,如何二位要来?”
黑无常怒道:“分明你招我们前来,还要抵赖。”白无常止道:“兄弟且住,我看此事必是由那程三奶奶而起,星君未必知情。”
高老头听他言语倒客气,扭头向白无常道:“不知七爷昨夜何以会去勾那程三奶奶魂魄?”
白无常道:“星君原来不知,我们兄弟昨夜也是领法旨行事,有人烧钱颂奏,令我二人前来勾魂。”
高老头听了一惊:“莫非是那道人?”口中问道:“七爷可知是什么人上的法旨?”
白无常咧嘴笑道:“星君这是为难我了,我们只是领旨行事,不管何人上表。此乃严律,谁敢违背。”
高老头皱眉道:“如此说来,今夜二位前来也是领了法旨的?”黑白无常异口同声道:“正是。”
高老头心忖:“我明明招的是程三奶奶魂魄,怎么却招来了黑白无常?”看看门外的招魂幡,灵台一闪,忽然清明,道:“二位是前来听旨的?”
黑无常道:“星君爱说笑话,不来听旨,来寻你勾魂么?”
白无常挡了挡黑无常身子,欠身施礼:“星君有何吩咐?”高老头道:“正要勾取程三奶奶魂魄。”
黑无常闷哼一声,却不说话,白无常又笑:“星君听我一言,昨夜我们也是奉旨前去勾魂,不想那程三奶奶却被锁魂衣裹了,小神法力低微,勾取不来,望星君念我等微末,宽恕为是。”
黑无常接口道:“几次三番,烧钱颂奏,要我们勾魂,自己却把锁魂衣裹着,是寻我们开心么?我们虽然.....”他还要再说,被白无常拿哭丧棒顶了一顶,手中的镣链铿锵作响。
高老头心念电转,零星碎念凑在一块,已然知情,道:“如此冒犯二位了,且请回去,我另想办法。”
白无常听了,深鞠了一躬,道:“如此多谢。”说罢也没见他直起腰板,已与黑无常消失不见。
高老头出门收起招魂幡,心道:“此幡必是昨夜去招程三奶奶魂魄的人所有,他发现程三奶奶为人锁魂,特以此幡赠我,要我招来黑白无常,从他们口中知道究竟。看来此幡不仅可招人魂,也可招来阴间司职文武了。如此宝物是谁人所有?为何他不自己去救,要假我手?莫非他知道我欠程家一报?要我救了程三奶奶一命,以还此报?也罢,反正要救,且去程宅看看。”拿个敲锤,卷起那幡,快步离了家门。
这一次二探程宅,高老头已知是那道人捣鬼,是以进宅后直奔道人所住厢房。孰料刚翻过围墙,正在空中,一道黑影就攻了上来。
高老头也是了得,身子尚在半空,绰起敲锤,使个漫天飞花,逼开黑影。甫及落地,便觉两道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又是一人。
高老头免力举掌相迎,终是慢却一步,脸上已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爪痕。这一下唬得心惊,高老头随即运起神通,护着周身。正要忍痛还击之际,听得一声冷笑:“神打妖术,不外如是”。随即眼前一晃,敌人已经失去踪影。
高老头站在原地,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这两个是何人,形如鬼魅,方才好险,幸而及时运功护身,若是他二人趁隙再攻,自己只怕性命堪虞。”忽的一声异常尖锐的喊叫声传来,听音是程三奶奶房中传出的。
高老头心头骤聚,暗道不妙。拔步飞奔而去,到得程三奶奶房前,只见房门敞开,房内伏着两具尸体。忙上前查看,是程家的两个童仆,程四,程五,咽喉一道刀痕,正在汨汨出血。却不见程大善人与程三奶奶。
“啊,啊,啊”的连串凄厉惨叫响彻程宅,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此次是西厢那边传来的,高老头又急急地奔到西厢。眼前的情景,恐怖异常,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一两具尸首。或伏在房内,或倒在房门,死者皆是一刀致命,伤在颈项。
高老头见此惨状,心里一阵愧疚,到底还是来晚了,那道人竟然痛下杀手。抑或是方才那两个神秘人所为?程大善人现在何处?突然后院乒乒当当作响,吵闹声起,有人大呼救命,有人连连喊杀。
高老头心头愈重,连忙赶去,只见一众黑衣人正仗剑在赶杀程宅的家丁护院。
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显是武艺超群的高手。那些家丁护院不过寻常武夫,如何能挡?这一场哪里是什么斗武,分明是屠杀,程宅的家丁护院眼见就要全数丧命。
高老头运起神功,抢了过去,不提防斜刺里有人袭来,一柄利剑晃动,寒光逼人,直刺胸膛。
高老头被逼得退了几步,手中敲锤与那利剑相交,斗在一块。间隙瞥见,正是昨夜相斗的道人。
高老头不敢大意,抖擞精神,见招拆招。只觉道人的剑招狠辣无比,绵密疾速,唰唰唰的一通迅捷之极的连刺,又把高老头逼得连连后避,直退到大宅前方庭院。
高老头心急救人,无心与他缠斗,猛吸一口气,运转周天,大喝一声。浑身骨骼咕咕作响,逸出白雾蒸蒸。右手敲锤拨开道人的剑尖,左手一记“直捣黄龙”击向道人胸口。哪知那道人出招快,变招更是快,被拨开的长剑划个半圆,倒转过来,用剑柄去迎高老头的左掌。砰的一声,两人同时后跃了一丈有余。
“好功夫!”两人心下各自佩服,不及歇息,又互奔向前斗在一起。
高老头越斗越惊,这道人剑法滴水不漏,周密无隙,便似用剑光筑了一圈藩篱,时刻罩着自己。像极了昆仑派的剑法,方才左掌拍去,已觉他内力浑厚,难不成他真是昆仑派的?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微毫,哪容得你分心多想。
高老头这一念既动,登落下风,只办得招架抵挡。饶是如此,那道人一时半会却也伤不了他。斗到深处,两人互拍了一下,各自肩头中掌,一个翻身,同时跃上屋顶,要稍息片刻,再行厮杀。
那道人向后院望了一眼,又猛盯了一眼高老头,说声:“好功夫。”猛地把手中长剑直掷了过来,来势甚急。高老头用敲锤隔开,那道人已经趁机遁走。
高老头关心程大善人安危,不去追赶,复落程宅后院。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尽是程家的家丁护院。那一众黑衣人却不见了影踪。再去寻程大善人,把程宅翻了个遍,除了一堆死尸,别无其他活物。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外喊声大作,铜鼓齐起,有鸣锣的,有响鼓的;鸣锣的应是更夫报急,响鼓的分明衙役通警。跳出墙外,见到满是官差,手提水火棍,往来奔走不停,也有些愚民蠢妇,卷着包袱,手提灯笼横冲直撞,口中大呼:“贼人来啦,贼人来啦......”
霎时间,整个武缘城内乱做一片,还在眠睡的百姓纷纷跳起床头,拖妻带子,扶老携幼,窜出自家大门,都来街道上,也不知为的什么?只要往人多开阔处闯去。人人惶恐,免不得觅子寻爷,呼兄唤弟,哭声鼎沸。
高老头暗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如今程大善人一家不及寻得,又有贼人作乱。”复见城内四处火起,知是有贼人内外呼应,要攻打城池。武缘城城小防弱,恐难抵受,不如且出城外暂避。打定主意,奔回家中。路上见了韦远志正伏在一具尸首上痛哭不已。上前动问,得知其父于慌乱中被贼人所杀。
高老头心中不忍,拉着韦远志道:“小兄弟节哀,生死有命,我们且逃出城外,再做打算。”说着不等韦远志答话,拉着他便往家奔。
他到得家中,踢开房门,快步走向方桌,把那神像兜揽在怀里,去桌子下将一大箱子,右手只一拖,一顺,一提,扛在肩上,要逃兵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