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昨晚没睡,吃过晚饭后躺在自己房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只有高丁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今日睡了一个下午,现在如何能睡着?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眼前不时出现程秋娘的笑脸,汤佩瑶的身段,甚至那妖女紫馨的妖艳。
想了一会,只觉口干舌燥,情难自已,把被子卷成一团,死死抱住。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天在琼瑶谷荷花池边,两个女子为他更衣的情形,不由得颤了一回。
屋外虫鸣叫夜,高丁换了衣裤,推窗呆看了一会,复回床躺着,心中懊丧不已。
我与二姐四姐是结义的姐弟,我怎么如此不知羞耻?这要让他们知道了,非得嫌我龌龊,不愿再睬我了,这却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在四姐房间时,她好像也看到了我那丑状,不知她生气不生气?
饭桌间,我看她神情却又没有怪罪的意思,难道她也是欢喜的?汤姐姐似乎知道些事,她又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不吃饭?是恼恨我跟四姐么?她又为什么要恼恨?难道我竟有齐人之福?不对不对,我是什么人,一个打更巡城的小子,怎么配得上她们?
高丁一会甜蜜,一会悔恨,一会得意,一会失落,一会开怀,一会惊惧,心头就像打洒了调味罐子,又甜又苦,又酸又辣,彷徨着,迷茫着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见了众位兄弟,只敢含糊招呼,不敢天南地北地聊天了。大家都道他因被阴魂上身,至今未愈呢。老孙头不停地怨那覃婆婆。
这日是七月十四,广西人家多会在自家屋前烧纸,说是这一天鬼门大开,无数鬼魂会到阳间觅衣寻食。也有在河溪边放灯船,水布之类的。
老孙头把高丁叫来吩咐道:“高丁,你爷爷如今魂有所依,可是天底下多着那些无主孤魂,平常也没人烧钱烧衣,着实可怜。你待会再去城中买些纸钱,今夜烧了,布施给那些孤魂,也是一场功德。”
孙小六听说又要到城里去,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道:“师父,我也去!”
老孙头道:“不行,你们聚在一块,总要生事,前几日看人打虎一事,我还不曾细细地说你呢。这一回只高丁一个人去。”
孙小六嘟着嘴不说话,高丁也不愿一人独行,只是不敢搏嘴,只道:“孙爷爷,什么叫做无主孤魂?”
老孙头道:“就是那些逢时逢节没人祭拜供香,也没人烧衣化钱给他的鬼魂,他们没有灵位,自然享不了阳间亲人的香火衣钱。”
孙小六道:“我知道了,他们是缺钱花了,要到人间来讨呢。只是一年只有这一天,他们能讨得多少?”
老孙头正色道:“不可胡说。冲撞了他们,看你如何是了!”
孙小六吐吐舌头,却是满脸的不在乎。老孙道又道:“小六,你往后再不可口无遮拦的,冲撞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可不是只来一天,整个七月都会在阳间游荡呢,不过十四这日乃是阴气最盛之时,常有时运低下的生人不知如何惹了他们,就此被缠得非死即残。”
孙小六被他一吓,不禁有些惧意:“这......阎王老爷他不管么?”
老孙头道:“什么管不管的,七月本来就是鬼月,他们就像是领了文牒通关而来的,你去冲撞他,自惹的麻烦,还要怪阎王不管?”
高丁道:“如此我们小心便是了。老孙头点点头,不去理他们,自顾走了。
孙小六见老孙头刚转出门外,就压低了声音跟高丁说道:“五哥,我与你一道去。”
高丁近来遇着的怪事多了,也不敢一个人去,可是又怕回来被老孙头责骂,当下道:“你再去问问你爷爷,多求几遍,他便肯了!”
孙小六道:“不必去问,我只偷偷跟你去,回来顶多是一顿骂,没事!”
高丁还在犹豫,孙小六又撺掇道:“我们叫上大哥他们都去,回来我爷爷要骂,也会轻声很多。”
高丁笑道:“就你鬼精鬼精的。”
两人计较已定,凑了狄峰他们几个,趁着几个大人聚在一处说些江湖事时,偷偷地跑了出去。
汤佩瑶责道:“今日过节,师父们特地放我们一天假,怎么也不禀一声,就偷了出来?回去不是要被罚么?”
孙小六笑道:“我师父只让五哥一个人去城里,我看他怕,便跟着一块来了,二姐你不是也来了么?整天待在家里也觉烦闷不是?”
高丁笑斥道:“分明是你硬要跟来的,却推脱与我。”
程秋娘道:“就是,都是小六的主意,你自己爷爷不让来,我们几个便就禀明师父,也必放我们。回去只说是小六硬拽我们来的。”
孙小六道:“头一次听说牛能被逼着喝水的。”
程秋娘道:“就是你逼的。”
众人听了都笑,狄峰道:“好了,我们只快去快回,莫要惹事就行,回去挨顿骂也就过了。”
汤佩瑶笑道:“大哥都说了,那便没事了,只是不要又带我们去看打虎就好。”众人又笑。
少年们这一次进城比上次要晚些时辰,因此才进得城去,就直奔纸扎铺,意思办过正事再去胡闹。
他们赶到纸扎铺,只见板门紧闭,并无开张。
狄峰奇道:“奇怪,怎么关门关得这么早?”
孙小六道:“怎么是关门,我看是还没开门呢,我们先去那街上走走,申时过后他必开门。”
狄峰道:“五弟,这纸扎铺是那么晚才开门的么?”
高丁算是被问倒了,他平日在城里,昼伏夜出的,如何知道这店门是什么时辰开张的?只好道:“我也不知,我上次也是第一次到这店里来,平常也不大留意他什么时候开门。”
孙小六抢道:“嗨,你们想想,这纸扎铺是卖死人东西的,怎么好在日间开门?他要开门必定是在午后,我们只申时回来,买了东西便走,能有什么事?”
众人听了都觉有理,一来自己也是贪玩,二来确不知道这纸扎铺是什么时候开门的。因此便信了孙小六的话,跑到北城街上去逛了。
其实逛街哪里不是逛?为何要到这北城来呢?
原来这里有一条街是武缘城里有名的食街。街道旁摆满流商坐贾售卖的各式糕点小吃。上次孙小六念念不忘的糖画就是在这街中寻到的。
狄峰知道他的心思,带着众人直直走到糖画摊前。
那摊主正舀了一勺焦黄晶莹的糖油在作画。
孙小六看得有趣,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狄峰众人也跟着蹲下。只见那摊主手腕转动,在一块磨得铮亮的大石板上滴了几滴糖油,手中的勺子晃动,忽而提起忽而顿住,有时用勺背去压,又时又用勺沿去刈,片刻功夫便做成了。原来是一棵密簇的宝塔松。
孙小六看了,别提多高兴,摸出几个铜板道:“师傅,这糖画卖给我我罢。”
那师傅抽出一根长长的竹签,粘在糖画上,用个小平铲,铲起糖松树,插在一根草木棒子上。
他看了看孙小六,指着自己张开的口,“咿咿呀呀”地叫,又指了指大石板旁边,依旧“啊啊”的唤,并不说话。
众人看他比划,知道是个哑巴。再看他所指的东西,原来是个木制的圆转盘,转盘上铺着一张画满了各式图案的皮油纸,上头一格一格地画线分开,有花有树,有动物也有人物,在圆心处又用钉子顶着一根小竹片子,一头涂得绛红,一头却是原色。竹片中间半钻个小孔,做的活了,可以在钉子上转动。
那转盘左角处写着几行字“三文钱转一次,红头指定各款,即做即售,童叟无欺。”
狄峰见了笑道:“小六,他是让你去转这竹片呢,你看那个骑马提刀的关二爷,比那天看的老虎还要大个,你试着去转转?”
孙小六大是欢喜,兴冲冲地交了三文钱,急不迭地去转那竹片。
竹片停定,红头指着一个图案,却是一个蝴蝶。糖画师傅很快便做好了递给他。
孙小六心下不喜,满脸的不高兴。
狄峰又笑:“哈哈哈哈,你怎么只转了个小虫?哈哈哈哈,我们也来试试罢。”说着掏出三十文钱,递给那摊主,摊主收了钱点点头,示意他们去转。
狄峰道:“我们一人转一次,小六既爱吃,饶你转四次如何?”
少年们有大哥使钱,个个撸袖卷袍,磨拳擦掌,都去转那糖画转盘。
孙小六更是高兴,心想能转四次,怎么着也能转个大的。
他们依次转过十回,只有狄峰转了一个牧童骑牛是个大物,别几个转的不是蜜蜂便是哔蝉,要不就是小花小虾。
狄峰见孙小六手里拿着五个蝴蝶蜜蜂什么的糖画,不由得大笑:“看来你运气不好啊,小六,哈哈哈哈哈。”
孙小六一脸的沮丧,那摊主见了,又做了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哦哦啊啊”地朝孙小六递去,满脸笑容望着他。
汤佩瑶道:“小六啊,这师傅也看不过去,要送你个大物哩。”
孙小六喜得跟什么似的,接过了那糖画,也不顾众人的调侃,不停向那摊主道谢,咧嘴傻笑。
他们买过糖画,又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吃得胃口腻了,看看申时已到,重走去纸扎铺。
到得门前不禁都傻了眼,那铺门哪里有开?兀自闭得严实呢。
这一来慌了高丁,他忙上前去拍门:“覃婆婆?覃婆婆?是我,高丁,我要买些东西。”
他连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倒惊动了路上的行人。有个闲着的老头道:“小哥,你莫要拍门,这店家三日前便关门了,你拍得这么急干什么呢?”
众人听了吃惊不已,高丁道:“什么?关门了?她们去哪了?我......我还要买东西呢。”
老头摇摇头道:“买东西?买不了了。”说完呢喃着走开。
高丁懊恼不已,埋怨道:“你个孙小六,随口胡诹什么申时开门,如今人家关门了三天了,你说,现下如何是好?”
孙小六也慌了,忙上前帮着拍门。又拍了一阵,仍是不应,看来是没人了。
众人此时走又不敢走,都怕回去挨罚,原本想着只要把事情办好了,最多不过是被骂几句便罢。
如今纸钱没买着,又是私自偷偷出来的,回去师父们还不得要大发雷霆。留又不知在这干什么好,难不成拆了店门去?
想到这里他们都挨着纸扎铺坐地,商量着如何交待。突然铺里隔着门板传来一个细若蚊鸣的声音。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众人吓得大跳起来,纷纷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