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不答,向前走几步也消失不见了。胡二爷刚想叫唤几声,被杜老大拖着与众人也随高老头而行。
行不多时,眼前赫然拦着一座道观,重檐庑殿顶间挂着一块匾,上书朱红大字“七星观”。
数百个男女又在朝道观行跪拜礼。不等他们起身,一个声音传来,“既来觐见,为何不拜?”
那些男女似乎突然醒过神来,刷刷地扭头往后看,高老头他们正立定了凝神望向七星观内。
七星观内缓缓走出两人,一个是穆子熙,一个是程三奶奶。
众人不认得,高老头却见过,朗声说道:“道长原来在此清修,让我们好找。程三奶奶,你怎么,怎么......”
穆子熙不悦,道:“原来是尊驾,那晚我已有言在先,那盆景且放你处,我改日再取,我不去找你,你怎么倒寻上门来了?是要把盆景还我么?”
程三奶奶惊讶道:“盆景?是摇钱树?”
穆子熙笑道:“正是,我要取来与夫人作贺。”
程三奶奶一脸的欢喜,道:“你莫不是骗我。我有什么喜事?”
穆子熙道:“我怎么敢欺骗夫人,你为我诞下儿女,使我后继有人,此非喜事?”
程三奶奶双手擂拳在那穆子熙胸口乱捶,道:“那是你的喜事,便是你这不知羞的,让我差点没丢了性命。”
穆子熙笑得更是欢畅:“我怎么不知羞?我要知羞,何来今日之喜?”
程三奶奶咬着下唇,眼角白了他一眼,粉脸含春,怒道:“你还敢胡说?”
穆子熙听了赶紧抱住她,心肝宝贝,宝贝心肝地哄她,全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胡二爷看得心烦,道:“你那披毛畜生,快收起你那嘴脸,大庭广众之下,你也好意思这般调笑么?”
穆子熙听他说破,心下一惊:“怎么这人知道我的来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
胡二爷道:“我说你是披毛的畜生,全然不知礼节,你与这小娘的情话不会在房里说么?非要宣之于众,我们听了有些替你害臊!”
穆子熙愀然变色,一个纵跃,飞到胡二爷身前,手起掌落,劈向他头顶。
胡二爷还没反应过来,杜老大赶忙一招“云起龙骧”接住,高老头双掌齐击穆子熙胸膛。
穆子熙不等高老头掌至,已然后跃,袖袍一甩,道:“你们到此何为?”
高老头道:“还请道长把程三奶奶交出。”
胡二爷被他一吓,也愤愤地道:“你把程员外的爱妾掳到这里,又杀害了他一家,还要装模作样么?”
程三奶奶惊道:“相公,你怎么杀了他?”
穆子熙道:“夫人,我没有杀他。”转头又问高老头道:“你是程立元派来的么?”
高老头道:“我正要为程大善人讨个公道。”
穆子熙冷哼一声,道:“他是什么善人,你既来送死,我便成全你。”运起双掌只取高老头,高老头接过,与他战在一起。
那数百个男女见穆子熙出手,一拥而上,紧张神情,睁红血眼,也去打老孙头,杜老大他们。
公冶梓惊道:“这伙人不会武功,各位莫施重手。”
众人也都看出来了,只把那些蠢男女用小巧手法制住,却不下杀手。
高老头与穆子熙战了几合,只觉对方掌法凌厉,攻势凶猛,与他对了几掌便有气血翻涌之感,胸口闷闷的难受。
那边厢的老孙头见了,知道高老头不及请神上身,不是穆子熙敌手。他觑个方便,推开身边涌上的几个人,奔到高老头身前,与其双战穆子熙。
这老孙头乃是青城派高手,三十六式“葫芦还”使得出神入化,专攻人身大穴。别人打穴点穴乃是练铁指功一类,或是借铁扇子,判官笔之属制敌。
老孙头却另辟蹊径,依稀认得穴位便可,也不讲究什么认穴精准,点击无差,只顾甩酒葫芦去打个大概。如此虽然不能立即克敌制胜,却有伤敌致残的功效。
须知人身大凡重穴只消稍用力按击便会受伤,何况是老孙头耗几十年寒暑修炼的打穴酒葫芦?就如千斤大锤一般,捶向人身,哪里还管你什么穴位精细?轻易挨着便是非死即残
因此老孙头一上来便是一记“远交近攻”,逼退了穆子熙,高老头得个空隙,伸入怀中指血一抹神像,急法请神上身。
高老头身得神助,功力陡升,拍掌就往穆子熙身上招呼。
穆子熙与他放对两次,知道此时的高老头与己功力相仿,难分伯仲,一时制他不得。又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猥琐老头,使得葫芦好生厉害,久战下去自己必然不敌,与他同来的其他人物也非泛泛,那几百个男女已被他们打退了大半。
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退去再说。
穆子熙心念已定,卖个破绽,跃出战圈,抱着程三奶奶往七星观内奔去。高老头和老孙头见状紧随其后。
七星观内漆黑一团,原本在三清像前亮着的烛火,已被穆子熙吹熄了。
高老头趁着火光熄灭的一刹那,瞥见穆子熙转入了后堂。
他与老孙头对视一眼,连忙追赶上去,才一进后堂,便有一阵异香传来,闻着浓烈却不呛人。
老孙头低声惊呼:“高兄,此香闻着像是返魂香,这妖物倒阔气。”
高老头也听过此香,传闻此香香味浓郁,香飘百里,死人闻了也会返生,因此名曰返魂。
高老头道:“也是奇怪,此香在外丝毫闻不到,为何一进来便如此浓烈,难道这香味竟会聚拢不散的?”
他见后堂伸手不见五指,恐防中了暗算,连忙吹亮带来的火折子。火光亮起,高,孙二人一阵寒意袭上心头,直透颈背。
后堂不大,展开双臂便可触着墙体,空寥寥的并无一物,向上望去,见到繁星点点。此处竟然是个中空的斗室,就像是一个旱井一般,那妖物转入此处,怎么瞬间不见了踪影?难不成向上方井口逃去了?这异香又是从何处飘来的?
带着许多疑问,高老头与老孙头把这斗室细看了一遍,并无什么异状,尽是大石砖砌成的。
高老头嗫嚅道:“奇怪,那猿妖哪里去了?”话刚落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呼:“不好。”
老孙头也是满脸惊惶地望向他,喊道:“通天井!”
两人皆生惧意,来不及害怕,便急忙施展“游壁功”,沿着墙壁往上攀去。
他们二人攀了一阵,越发心惊,明明爬了好几丈高,头上的星星似乎越离越远。不像是向上爬,反倒像是往下坠,又像是这斗室墙壁无尽地往上长。
高老头与老孙头虽然有些功夫,只是这“游壁功”不过是轻功的一种,无非借力贴墙而爬。
功力高强的武者也有可爬几十丈的,奈何这墙壁似乎是真个通天一般,直直向上竟无尽头。任你如何能耐,爬了几十丈也会力有不逮,难不成真能飞不成?
他们爬了一阵,力气用尽,自高处直坠而下。坠了一会,二人又是一阵发怵,凭着经验此时该落实地了,怎么坠了许久还在半空?脚下原有的石砖地竟然不见了……
高老头在半空中见老孙头张大嘴巴大声说着什么,耳边却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有呼呼的风啸。
随着坠势越来越急,慢慢的连风声也消失了,只剩一片死静,就好像飘在虚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们踏在一处草坪上,眼前多了一间石屋,看去竟像是汉白玉垒造的。
他们抬头看看头上,方才的斗室就在头顶,只是下面的石砖地脱落消失了,留下一个中空的长长通道,仿佛一根烟囱直插云端。
老孙头道:“此处定是那猿妖修炼的地方,通天井乃是他施法筑造的一个所在,此间是由他幻化的虚境,不想这妖物妖力竟达如此修为。”
高老头道:“是啊,我听师父说过,所谓通天井,类似于修道之人所寻的洞天福地。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是那天界与人界相接处,是仙人居所。这妖物竟能自己造出通天井,真个厉害。”
老孙头道:“我看那妖物必然借了外力......”
两人正说话间,那石屋传来几声婴儿啼哭声,听着好似肚饿了。
高老头做个噤声的手势,与老孙头摸近前去。方到屋前便听得那穆子熙道:“夫人莫惊,那些人一时半会寻不到此处。”
程三奶奶道:“相公,你老实跟我说,程立元你真个不曾害他?”
穆子熙道:“夫人如何信了外人言语,却来疑我?想当初程立元被那三阳教魔头李三星勒逼,要他献出无衣果树,不是我邀了几路朋友去助他,他早已身首异处,在黄泉路上去耍心眼了,还能活到现在?”
程三奶奶道:“那怎么他们都说你害了他一家性命?如今还找上门来要寻仇?我们孩儿尚在襁褓,你切不可造次,你若有个山高水低,叫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
穆子熙道:“害他性命的是三阳教的人,那晚上我知你主魂被吓得散走,特地寻去为你招魂,救你性命。”
程三奶奶道:“你还敢说,你这该死的妖怪,说是让我为你生孩子,谁知道一生就是十三个,还要是同时生诞,凭谁不是吓个魂飞魄散?”
穆子熙哈哈大笑,原本静下来的婴儿啼哭声又响起,呜哇呜哇地叫。
程三奶奶怒道:“看你,又把孩儿们惊醒了。”
屋外的高老头和老孙头听了,心中均想,不知妖物生的孩子是什么模样?随即转到窗栏向内张去。
只见一张高床上密密排排地躺着十几个婴孩,样貌与普通孩子无异,只是身形只有女子拳头大小,那程三奶奶正用箸子夹着黄色的小虫在喂他们。
穆子熙抚着程三奶奶后背,温柔地道:“夫人好生看管孩儿,我去去就来。”
程三奶奶连忙止道:“你要去哪里?”
穆子熙不答,程三奶奶幽幽地道:“你要是得了那摇钱树,便还与外头的人吧,程立元既然不是你杀的,你只消还他宝物,他们知悉后必不难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