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陆璃就要再此扎根,我故意将汤吸溜的响亮极了,活像在表演吃面。
陆璃果然眼露嫌弃,一双长眉微蹙。
“咳咳咳。”为了赶走陆璃,我更加卖力的大口吸溜着汤汁,不幸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陆璃这厮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像是屁股长在那椅子上似的。
我在他的注视下喝了大半碗鸡汤,满足的打出一个圆润的饱嗝。
这鸡汤还剩下一大半,我把它放进凉水里,打算下次用汤做点东西吃。
“去做份冰酪来。”
果不其然,我背着陆璃翻了个大白眼,这厮来找我准没好事。
算了,看在他帮我赢了蹴鞠保住我的小命,又在书上做了诸多批注,忍了这一次。
“哦。”我满不情愿的答了一句。
因着那些年到处打仗,我也学会了喝牛乳,这冰酪就是用牛乳所做。不过牛乳有些腥,许多人家喝不惯,大多用杏仁去了里头的腥味,再加上些冰块水果,一份冰酪也就成了。
本来还在考虑在里头多加些牛乳,奈何陆璃就坐在身后,只得作罢。
原来娘还在世时,每年入夏就用冰块镇些果子给我和哥哥吃,我素来不爱甜食,故而冰块里也不加什么。哥哥却不同,是个嗜甜如命的,每每央着娘加了一大勺蜜瓜,这才肯动筷。
陆璃这厮倒是与我一样,也是个不喜甜食的,我放了些杏仁,又加了几个荔枝,杨梅,酸橙,中和一下甜味,待倒进一小勺凉水,将那些果子都淋透了,透出些凉丝丝的水汽,放进早就备好的碎冰里,端给了陆璃。
“诺。”我把水晶碗放在陆璃面前,抱手看着他。
话说陆璃这厮虽然刻薄,可这吃饭的规矩和做派倒是不差的,优雅的很。我轻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今日要收拾各个屋子里头的东西,不但需要擦拭,打扫干净,还需记策登录,是样颇费心力的活计。
正打扫着屋梁上的灰尘,扬起的飞灰糊了我一脸,门口熟悉的银铃声又传遍整个“千瘴”。
虽说客人来签契约,我没有必要在场,可每日不得出这店门,店中除我以外只有两人,又无什么趣事,每日这么呆着也是无聊,每当有客上门,我都是要去瞧上一眼的。
利索的翻下房梁,摘了掩住口鼻的布巾子,我拍拍身上的灰尘,向着正门而去。
此次倒是奇怪,中庭与长廊并未有变化,仍是原来的老样子。路过中庭时,陆璃已经坐在那株梨花树下了,看样子似乎是在泡茶。
我驻足了一会。
每次银铃想起,陆璃必是会去门口接客的,这次却反常。
正想着,银铃声再次传来。
我看陆璃没有半分要动身的意思,知他怕是不待见此次上门签契之人,越发觉得好奇。
你不待见,我倒是欢迎。
我抬脚往正门走去。
按理说能敲响“千瘴”之门的,大门自是一推就开。今日上门签契的,却是个死脑筋,只知站在门口傻等。
我走过去,用力拉开那扇黑色大门。
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尽管有所准备,知道来这里签契的不只是凡人,还会有长相奇异的精怪,还是被唬了一跳。
“妾身来此,有一事相求。”她碧绿的眼睛看向我,清澈透明的像是上好的碧玺“水······大人在吗?”
我愣了一瞬,把门再打开,侧身请她进来。
她向我福了福,又接着说:“妾自东海而来,所求是鲛人一事。”
“嗯。”我含糊的应了一声,向她回礼。
鲛人之事我一直以为是传说,没想到今日却见到活着的鲛人。
她有一头碧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间,长而卷的头发并不束起,其间用珍珠与异色的贝壳装饰。最令人惊讶的是脸旁的巨大双鳍,像鱼骨似的长在两边,似乎是透明的,既软又薄,透出她的发色,又由于她的动作或贴于脸旁或舒展开来。
关于鲛人一事的传说中无不提及她们的美丽。
我一边引路一边想。
鲛人是极美的,跟在我身后的这一位无疑是证明了这一点。
那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美感,就像是她身上穿着的银白色软纱一般,有着流动的细碎的闪光,其间不坠任何装饰,只有她走动时随之闪烁的银光,静悄悄的,一丝丝的透出来。
我引着她走到长廊的尽头,待我下了长廊时,她却停在廊上不动了,目光直直的看着陆璃。
外头的日光虽不晒,可也刺眼的很。就在我担心这鲛人莫不是怕太阳晒着了,一回头,就看见她那双美丽的碧绿眼中含着的一汪眼泪。
鲛人泣珠。
原是真的。
我看着那些眼泪争先恐后的从那双清澈的碧绿眼中涌出,顺着她雪白的面颊一路滚落,最后汇集到圆润的下巴上,一颗颗坠地。
那些珠子大大小小的滚落在地,发出“嗒塔塔”的响声,不一会就滚得到处是了。
陆璃仍旧坐在他的老位子上,连眼风都没往这边递一个。
“嗯······姑娘?”我唤那鲛人。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我。
“咱们过去说吧。”我笑着向她伸手,递给她一截帕子。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还残留着的泪痕,对我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
随后,那双碧绿的眼眸中盛满悲伤,她走到陆璃面前,行了一个郑重的奇异礼节。
她跪坐在地,抬头仰望着陆璃。
“大人,妾身终于见到您了。”
说着,便又要落下泪来。
陆璃把茶盏一放,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你远道而来,所求何事。”
我看着陆璃,他的表情仍旧冷冰冰,我却在其中感觉到一丝暖意。
看来这冰山一样的黑心店家,也有过温情的时候嘛。
“大人可还记得妾身?”她从地上站起,手中捏着那截我递给她的帕子,指节泛白。
难不成又是一个负心郎君痴情女······妖的故事?我在中庭找了个好位置,搬了把椅子坐下来,手上就差把瓜子了。
陆璃仔细的打量了那鲛人,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妾身,妾身名为问荆。”她激动的说,雪白的脸上染上红晕,碧绿的眸子显出一层水光。
唔······许是旧情人太多,忘记了也是常事。
我继续看戏。
“这名字还是大人替妾身取的”她垂下眼帘,遮住里头即将滚出的泪珠“大人不记得了么······”
嗯······童养媳?
我震惊的看着陆璃。
平常可是仙风道骨,端的道貌岸然,不近女色的模样,谁知怎是个真小人。
为问荆姑娘感到悲伤,喜欢上这样一个外白内黑的。
怪不得不去开门,怕人家姑娘找上门,不敢开了吧。
伪君子。
我在心中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