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的眼睛虽闭上了,可别人的眼睛还睁着。
胖夫人身边的嬷嬷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安歌,她只觉得安歌是走了狗屎运,大火里死里逃生也就罢了,离了安府,竟然还混了个人模狗样儿,穿金戴银了。
昨夜里,安诗诗便交代过嬷嬷,让嬷嬷在马车里好好地整治整治安歌。
马车缓缓起步,嬷嬷瞅着安歌,用脚轻踢坐在自己对面的杏儿,同时拼命给杏儿使着眼色,示意她去寻安歌的麻烦。
杏儿当初虽帮着安诗诗构陷了安歌,但她心还不是全然的恶,尤其安诗诗对她的打骂,更是让她怀念安歌的好。
面对嬷嬷的不停暗示,杏儿装作看不懂,动也不动。嬷嬷气得赏给杏儿两记白眼,随着马车一个颠簸,她亲自动手,装作没坐稳的样子,直接朝安歌身上撞过去。
嬷嬷的手上事先涂了黑锅灰,她两只手摁在安歌的衣裳上,衣裳上顿时多了两个明显的黑手印。
“哎呦堂小姐,真是对不住,我一个没坐稳......”嬷嬷毫无歉意地说着,边说边用两只手抹那两个黑手印,黑手印丁点儿也没抹掉,反而给安歌的衣裳添了两团黑。
安歌猛地把嬷嬷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低头,她瞧见两个成团的黑手印,眉头登时拧成了两道麻花,冷瞥嬷嬷一眼,质问道:
“就连这两团黑,也是不小心?”
嬷嬷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把安歌当回事,“堂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是故意的不成?”
“是不是故意的可不好说!”安歌手快得很,她抓住嬷嬷的手一拉,立刻把嬷嬷的手拽出来,嬷嬷反应快不过安歌,躲不及,于是双手死死攥成拳,冷声喝道:
“堂小姐,你这是何意!”
“我倒要问问你,你明知今儿是什么意思,偏要手上沾灰,抹我一身黑,是何意思!”
“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嬷嬷甩开安歌的手,脸别过去,“堂小姐你要是觉得穿着这身脏衣裳没法见人,简单,回去再换一身便是。”
此时距离巳时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且说安歌根本没有时间去换身衣裳,就算她有时间,前面那辆马车也不见得会等她。
嬷嬷算准了这一样,再指向杏儿:“或者你跟杏儿换一换,她的衣裳是干净的。”
杏儿的衣裳确实干净,但她的身材比安歌要娇小很多,杏儿的衣裳穿到安歌身上,只会显得安歌滑稽得很。
俩人若换了衣裳,就算是安歌能以堂小姐的身份入宫,入了宫,也免不了令人发笑。那些无关的人,讥笑的话再多,安歌也无所谓。
但她们要笑,要笑的人便不止是安歌,还会有程舒志。
安歌冷笑一声,当着嬷嬷的面,毫不顾忌地说道:“你的主子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上的黑灰,黑灰都在她外面披着的大袖衫上,里面的衣裳倒是干净的。
除去大袖衫,只穿里面的齐腰襦裙也不是不可,但安诗诗现在都已经光明正大地惹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也不能善罢甘休。
余下的路,嬷嬷老实得很,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直到马车到了宫门口,嬷嬷得意地瞪了安歌一眼,屁股一扭一扭地下了马车。
杏儿紧跟着弯腰站起来,她低头刚要从马车里钻出去,回头又看了里面假寐的安歌一眼,想了想,小声提醒道:
“堂、堂小姐,小姐她请您来别有目的,您还是到此止步,原路折回去吧。”
许是怕人生疑,她丢下这句话,便急忙钻出了马车。
杏儿下车时,胖夫人和安诗诗都已经在宫门外站着了,嬷嬷把方才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朝安诗诗说了一遍,得知杏儿没作为,杏儿一临近,便听安诗诗骂道:
“没用的废物。”
杏儿耷拉着脑袋,怯怯地站在一边,任安诗诗训斥。
安诗诗一边骂着杏儿,一边朝安歌的马车使劲儿,她见到安歌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大袖衫,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心里一阵得意,却装作热心的样子:
“妹妹,你的衣裳怎脏成了这个样子!”说这一瞪嬷嬷,佯怒道:“你在我娘身边伺候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怎还这般笨手笨脚,弄脏了堂小姐的衣裳,该怎么让堂小姐去见太后?”
说着她四处看了一圈,把杏儿推到前面来,说出了和嬷嬷一样的话:
“不如妹妹你和杏儿换换衣裳吧,她的衣裳虽然粗糙些,但好歹也是干净的,你说是不是?”
说着安诗诗捂嘴笑起来,边笑边把杏儿朝马车上推。
安歌一边嘴角勾起,她径直走到安诗诗面前,双手按住安诗诗的肩膀,把她转了一圈,不管她的外衣和自己的衣裳是否相称,单手一扒,便把安诗诗的衣裳扒了下来。
安诗诗反应过来时,安歌脏了的大袖衫已经被安歌塞到她手上,自己的衣裳则披到了安歌身上。
“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诗诗气得一跺脚,把安歌的衣裳丢到地上,伸手就来夺自己的衣裳。
她哪有安歌的身手敏捷,安歌轻巧躲过去,道:“我那件衣裳不能要了,既然是你府上下人做错的事,自然应当你们来赔。我也不在意你这件衣裳比我的衣裳廉价多少了,这间衣裳赔了我,咱们俩俩抵消就是。”
“廉价!”胖夫人的反应慢上半拍,她反应过来时,便给身边的下人使眼色,“去把小姐的衣裳拿回来!”
然后指着安歌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死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看今儿到家之后,我怎么收拾你!”
今儿给安歌赶马车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建。
听见胖夫人语气不善,李建立刻闪过来,挡在安歌面前。
安歌和李建对过招,晓得李建的本事,她不慌不慢地穿着衣裳,看着胖夫人,问道:“若是我还住在您屋檐下,您说教训我便教训了,眼下咱俩住在两处院子里,我爹都不说教训我的话,您又凭什么教训我呢?”
胖夫人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她登时气得跳脚,刚要破口大骂,安歌又提醒道:
“大娘平日里在家里耍泼也就耍了,现在咱们可是在宫门外,今儿太后生辰,来为太后贺寿的人,可不知咱们一家。你若是要让京都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看笑话,那便骂吧。”
胖夫人果然吃瘪,她沉住气,压抑着胸腔里的怒火,咬牙道:“把诗诗的衣裳还回来!”
安歌没看她,而是看向安诗诗。
安诗诗怒视着她,俩人目光撞在一起,安歌施展起迷魂术来,问:“姐姐,太后当真邀请我今儿为她贺寿了?”
“没有。”安诗诗脑子一阵晕眩,如实道。
安歌点了点头,没再问安诗诗为何要诓自己,她朝胖夫人福了福身:“侄女自知没规矩,便不跟着大娘您入宫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自个儿的马车,李建见她走了,亦跟上去。胖夫人有心要拦她,又见安诗诗的状态不大对劲儿,只得由着安歌离开。
马儿一声长嘶,安诗诗回过神来,她揉着脑袋,待意识彻底清醒后,想到方才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话语意识也根本不受自己意识,吓得脸“唰”一下子就白了。
“诗诗,你怎么回事?”胖夫人责怪的话落进安诗诗耳朵里,“头几日你跟我说的好好的,怎今儿都到了皇宫门口了,你又自个儿招了。”
安诗诗害怕地紧紧抓着胖夫人的手,她的手颤抖着,带着些许哽咽,恐惧地说道:“娘,她刚刚一看我,我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妖术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我甚至觉得、安歌、安歌她现在根本不是人......”
胖夫人一愣,随即骂道:“青天白日里,你说什么胡话吗,她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东西!”
是啊,青天白日里,安歌敢站在朗朗乾坤下,不是人,又能是什么?
可安诗诗还是有些怕,她一想到自己方才脑子被掏空的样子,便觉得可怕极了。
胖夫人则是盯着马车远去的影儿,气愤地骂道:“可恶的死丫头,她把你的衣裳夺去了,咱们可该怎么去见太后!”
顿了顿,胖夫人看见安诗诗此时的衰样子,想到若不是安诗诗提议要借太后的手整治安歌来,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出,她心里更气,安歌骂不到了,便骂安诗诗道:
“之前你爹已经提醒过你了,让咱们以后离那个死丫头远些,你不听,非要去招惹她,眼下好了吧,没了衣裳,咱们可该怎么去见太后!”
“现在这个时辰,就算是回府去取一套新的衣裳来,也来不及了!”
安诗诗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扮,她这幅样子倒是可以去见姜太后,但未免太过寒酸,如此寒酸样,去了,只会让人笑。
可太后的寿宴,不去,也说不过去,她求助地看向胖夫人,胖夫人被她看久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拽着安诗诗直接朝宫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