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心里是难受的,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把被子一蒙,盖住脑袋,霎时间周围一片漆黑,便欺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看不见,也听不到,那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她强迫自己去入睡,此时天色尚早,距离傍晚还有许多,安歌睡得早,她要去养精神。
她生了程舒志的气,暂时不想回到程舒志身边去,云清又在宫中,想见也见不到,她仅剩的可以信任和暂时依靠的人,就只有安丰年了。
安丰禄送她上火架的那日,安丰年的誓死守卫终于唤醒了俩人之间消失已久的父女之情,是程舒志把她从大火中救出来的不假,但真正救她的人,何尝不是安丰年呢?
那日安丰年的行为让安歌终于明白一件事——无论安丰年这个人多混账,他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或许会做出混账事,却不会做出害自己的事。
既然笃定安丰年不会害自己,安歌便打算今夜趁夜深,她悄悄溜进安府里,去见安丰年一面。
一来是向安丰年报个平安,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无事,活着回来了,让他不要再担心;而来安歌想要安丰年当自己在安府的眼线。
她想报仇,就需要一个眼线。
安歌缩在被窝里,合着眼,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安歌不知道,昏昏沉沉地,便睡着了,她醒来时,夜幕已经完全垂下来了。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安歌穿上鞋袜,推开门想要从客栈正门走出去,她一开门,便看见客栈里一盏亮着的灯都没有了,大门已经用门板关牢,若是走正门出去,势必要惊动其他人。
安歌关了房门,打开窗户,又像是之前住进这家客栈时那般,从窗户跳下去,夜色中,她依旧戴着帷帽,一抹白色在铺天盖地的黑里显眼无比。
这抹白像是一只灵巧的猫儿,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大街小巷皆熄了灯,只有一些大户人家门前还点着两盏,不知是为谁照亮脚下的路。
安府门前也点着两盏灯,安歌站在安府的大门外,抬头看着这座熟悉的大门,认真地、郑重地、严肃地说道:“安诗诗,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但在这几不可闻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在安歌身后,无端刮起一阵冷风,风吹动她的衣裳,吹得衣袂飘飘,风也吹动安府屋檐下悬着的两盏明灯,吹得灯摇摇晃晃。
安府的屋檐是很高的,安歌爬上门口的石狮子,小心地站在石狮子顶部,纵身一跃,跃上屋檐。她灵巧地沿着屋檐走,连翻三四个屋顶,终于一跃,从屋顶上跳下,进了安府内部。
已是后半夜,安府内,只有临近安丰禄卧室的走廊上悬了两盏灯,其他地方乌漆嘛黑,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安歌从走廊上摘了一盏灯,小心地走出猫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朝安丰年的院子走。
安丰年在安府的住处比较偏,需要穿过大半个安府,安歌一路不敢走正道,生怕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沿着没人的小路到了安丰年的院子。
院门是半敞开的,不知是被人推开的,还是风吹开的,安歌从开了的半边门里钻进去,便瞧见院子里落了一地树叶,许久没人清理过了。
她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提着灯朝前走,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棂,无人回应;她再敲了敲,还是无人回应。
“怪了,人难道没在里面吗?”安歌嘟囔一声,把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听了好大一会儿,只听见了老鼠咬家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未听见安丰年惯有的呼噜声。
安歌心中起疑,往前拱了拱脑袋,打算再仔细听一会儿的时候,虚掩着的门便突然被她拱开了,她防备不及,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险些没有摔倒在地。
在灯笼皮没被烛火烧起来之前,安歌及时提起了掉落在地的灯笼,灯笼一照,房内的事物便很明了了。
房间是空的,床空了,开着的橱柜也空了,只要是能搬走的,里面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大件的、残破的破烂还在里面,稀稀拉拉散落着。
它们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显然,安丰年已经离开有一段日子了。
安丰年不见了!安歌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忽然慌起来,是真的不见了,还是说,他搬出了这处院子,去别处住了?
他还在安府里吗?
安歌胡乱地想着,提着灯出了院子,开始在安府里寻找起来。
她不敢惊动安府里的其他人,在茫茫夜色中,又毫无线索和目标,从一间又一间房子里寻找安丰年并不容易。
安歌不怕安丰年搬到别处去了,她只怕安丰年因为给程舒志通风报信,救了自己一命,所以遭到安丰禄等人的迁怒,受到责罚。
她小心翼翼地走完了这半边院子,没有找到安丰年的踪迹,于是开始穿过庭院。朝另外半边院子走。
安府的庭院讲究的很,设有假山园景,她提着灯笼,刚刚走进院子里,便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一阵压低了的欢愉声,向来是有大胆的下人趁夜深,在假山后面偷欢。
安歌心里一阵尴尬,想要去另半边院子,就必须穿过庭院,她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吹了灯,把灯笼搁在一边儿,心里祈求着偷情的那两个人莫要发现自己,小动静地朝对面走。
夜晚静得很,静得连一阵轻风都能听的仔细,假山后的两个人偷欢虽在兴头上,但女子仍不忘留意周围环境。
她听见有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急忙小声道:“有人来了!”然后咬紧牙关,心里骂着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人来院子里,斜眼从假山的孔洞里往外看。
慢慢地,她看见了一抹女人的影儿,安歌穿的虽然是鹅黄色的裙子,她的帷帽却是白色,帷帽及脚裸,夜色中,打眼一眼,就是完全的一抹白。
看见这抹白,女子立刻屏住呼吸,她的视线从脚慢慢地往上看,夜色将安歌竹编的帽顶隐去,她只能看见一片白。
“啊——!”她忍不住尖叫一声,把压在自个儿身上的男人推开。
一声尖叫,将安歌的视线引过去,安歌扭头一看,便看见小翠出现在假山后面,她的身体显得更加壮实。
男人冷不丁被推,败了兴致,恼火地拾起衣裳开始穿裤子,边穿裤子边骂道:“臭娘们,喊什么喊!”
“有鬼啊——!”又一声喊,男人终于扭头朝回头,也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头,没有尾,但不知为何,男人就是感觉她在看自己。
小翠一声鬼,让男人立刻响起来这段日子安府里入夜后都不安宁,吓得他顾不上管小翠,抓起衣裳拔腿就跑,边跑边恐惧地喊道:
“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他没做过,小翠却做过,尤其是在安歌开口问道:“我爹呢?”之后,小翠顿时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子倒在地上。
是安歌.......是安歌!
“救命啊!有鬼!有鬼!救命啊!救命啊!”
小翠的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眼见安府的人都要被她惊动了,安歌有些急,安府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怕是要遭殃。
安歌看蜷缩在假山后面,双手不停地乱挥舞着,眼睛紧闭,睁也不敢睁开的小翠一眼,在她没引来更多的人之前,只得先逃离安府。
小翠的嗓门洪亮,很快,就有一个人来到院子里,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他们都是匆匆披了一件衣裳,唯有小翠被心里的鬼吓破了胆,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裳挡在胸前,依旧一丝不挂。
直到安诗诗也被惊醒,来到院子里,看见小翠还是一副发癫的样子,又看见其他男人一双眼睛几乎都落到小翠的身子身上,气白了眼,骂道:“都看什么看!”
然后走到小翠面前,一脚踹到她的后背上。安诗诗已经过人事了,看见小翠身上一个又一个咬痕,明白是怎么回事,霎时间觉得脸丢大发了,不由骂得更厉害:
“浪蹄子,把你的衣裳给我穿起来!大半夜的,你大喊大叫什么!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听见安诗诗的声音,小翠才敢睁眼,她一睁眼,看见这么多男人的眼睛包裹着自己,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急忙套上衣裳,又想起方才的事,抱住安诗诗的大腿,害怕地哭道:
“小姐,我刚刚看到安歌,小姐,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是不是来找咱们报仇的?我好害怕啊小姐......”
听到安歌的名字,安诗诗脸色一白,一下子把小翠踢开,用骂声来给自己壮胆:“你胡言乱语什么!她人都死了还敢再来做什么浪!一只鬼而已,她敢来,我便再找个道士过来,将她的魂儿也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