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因武举的缘故,京都的客栈近几日住得满满当当,晚来的客,在大堂、马棚里凑合过夜的比比皆是。
程舒志睡在距离清林园最近的一家客栈的上房里,上房分里外两间,外间里睡着的人是大壮。
已是午夜了,客栈里却还不安宁,大壮方才看了一眼,客栈的大堂里睡满了人,甚至还有人直接抱了一卷草席,睡到了走廊里。
一个时辰里,光是出高价要和他们共挤一房的人,已经有四个了。
“砰砰砰”,敲门声又响起,大壮烦躁又无可奈何地嘟囔一句:“还能不能让人消停啊。”抄起桌子上程舒志刚写好的“免扰”纸条,打算这次直接挂到门口上去。
他一开门,便瞧见一个穿金戴玉的公子哥儿站在门外,他只在门开的时候,瞥了大壮一眼,然后正眼也不看大壮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贴到大壮脸上,无赖道:“这间房,我住了!”
说完,蛮横地把大壮挤到一边,朝里面走。
大壮摘下银票的同时,一拉公子哥儿,把银票拍到他身上,粗着嗓子不满道:“谁让你进去了?给我出去!”
说着一推,轻松把公子哥儿推出去。
他这一推,公子哥身后的下人便坐不住了,也不管此时已入夜,客栈里的人多半都睡了,挽起袖子就大声恐吓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家少爷无礼!快收拾你的东西从这里滚出去,不然,就别怪咱们对你不客气了!”
他一声吼,走廊里的和大堂里的人皆是被惊醒了,瞧见公子哥儿穿着富贵,料想他身世非凡,没人上前,大家都看热闹似的,齐刷刷地看向程舒志的房门口。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爷爷我是什么人?”大壮翘起大拇指,一指自己,把这几个人朝外赶,“要撒泼耍横到别处耍去,爷爷我没心情跟你们扯皮,快滚!”
这公子哥儿自然知晓这间房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客栈角落,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孙显荣。
公子哥儿一咬牙,一挥手,他身后的人蜂拥而上,是要直接抓住大壮,把他从门口丢到大堂里去,大壮怒喝一声,踹开两个人,伸手朝后一捞,把闯进屋里去的一个人捞回来。
打斗声把外面已经沉睡的人惊醒,更何况是里面未睡的人。
程舒志蹬上鞋,拿上自己的剑,从里间里走出来,旁人还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便看见公子哥儿的下人都像是小鸡一样,被人拎着脖子丢出去了。
他又一闪,双手闪到公子哥儿面前,大手捏住他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管你是谁,再扰我清梦,明天武举之前,我就先把你的腿给打折!”
说完,剑柄一推,把公子哥儿推出门,大壮把免扰牌轻轻一抛,抛到门外,房门一关,里面的人又睡去了。
里面的人能安眠,外面的人可就睡不着了。
这家客栈里住着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来参加明天的武举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通过了层层筛选,个个都认为自己是顶尖的好手,不敢拍着胸脯说势必会摘下桂冠,但都认为,前三甲势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直到方才他们见到程舒志出手,他们突然对前三甲也产生了怀疑。
人人都知道,将军府的公子也会参加今年的武举,头三甲必然有孙显荣的一份,方才那人出手迅猛,他们皆认为自己不是对手。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公子哥儿被打得狼狈,从走廊上站起来,想要接着去寻事,一想到方才程舒志出手不留情,二想到自己不过是替孙显荣出风头,没必要尽心尽力,于是捂着胸口,装出重伤的样子,慢慢走到孙显荣面前。
“孙公子,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他装出难受的样子,说。
“废物!”孙显荣白他一眼,一脚狠狠地把他踹到地上,怒“哼”一声,问也不问他的伤势如何,扭头走了。
待孙鲜肉柜走后,他的手下才匆匆走上前,把他扶起来,关切询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公子哥儿摆摆手,“没事。”
“孙公子未免也太无情了,您可是为他出的力,他不记着您的情也就罢了,还要责打您。”
“他是孙将军的独子,权大势大,咱们有什么办法。”
公子哥儿说着,跟着下人们一拐弯,也钻进了一间房里。
今夜的喧嚣在他进入房间后,开始渐止,因为明天的武举,人们都辗转反侧,惴惴不安,不得安眠,唯有两个人睡得香甜。
一个是程舒志,另一个,便是孙显荣。
次日鸡鸣第一声,这些人便陆陆续续地渐渐都苏醒了,程舒志拿盐漱了口,吃了三个皮薄馅多的肉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绿豆粥,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清林园。
清林园说是园,其实是皇家在京都的狩猎场,狩猎场周围用木栅栏圈起来,里面饲养着种种野兽。
武举第一天,比的是弓箭之术,和其他地方的比法不同,在清林园,考生们需要纵马前往清林园内,狩猎野兽。
每人都三支箭,狼豺虎豹为十分,其余为五分,三支箭,十五分及格,若是命丢在清林园里,便是自己技不如人,丢了,便丢了。
巳时,考试开始。
清晨的阳光初时还不算很灼热,随着日头渐高,阳光渐灼热起来,负责武举的考官赶在巳时前的半刻钟来到了清林园,一起前来的还有孙友志。
孙友志被一群臣子簇拥着,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考生,在程舒志身上滞留片刻,问:“都准备好了吗?”
“将军您放心,属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孙友志点点头,目光再落到孙显荣身上,变得期待和骄傲。
日头再升,巳时到了,坐在主考官位置上的孙友志一抬眼,缓缓道:“开始吧。”
一群士兵牵着一群俊马来,在这群俊马中,藏着一匹老马,这匹老马被带到了程舒志面前,一起送到他面前的,还有一张弓、三支箭。
摸了摸老马的鬃毛,他一歪头,正和在旁边的孙显荣的目光对上,孙显荣旁边的小厮踮起脚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豺狼已经都准备好了,公子您且放心。”
孙显荣点头,朝程舒志挑衅一笑,嚣张道:“你完了!”
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程舒志虽然看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话,但是他清楚,孙显荣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一阵急促的擂鼓声后,考生们跨上大马,一拉缰绳,马儿立刻策马狂奔,朝清林园里奔去,只有程舒志跨下的这匹老马不疾不徐地朝里面迈着大步,惹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马是老马,弓箭上,他们倒不敢明目张胆地做手脚,虽比起孙显荣用的弓箭远远不如,但起码是好弓、好箭。
老马走得慢,程舒志也不急,左右有一天的时间供他慢慢来。
这些考生中,数孙显荣的速度最快,他直奔清林园里一个偏僻的边缘,在那里,有一群人守着三只已经死了的豺狼等着。
孙显荣奔过去,在豺狼的尸体前勒住马,把箭筒里的三支箭丢出来,立刻有人拾起刻着他名字的三支箭,把豺狼身上已有的箭拔下来,再把孙显荣的箭插上去。
三只豺狼上的箭全部换成孙显荣的箭后,这群人分为三路,拉着这三头豺狼分别奔向三个方向,伪装成孙显荣亲手射杀的模样。
清林园里有豺狼,豺狼足有几十只,这三只豺狼,便是事先有人在狼群里射杀的。
有胆子去找豺狼虎豹麻烦的人不多,左右十五分就及格了,这些考生多数求稳,箭都射在兔子、山鸡等一类不具杀伤性的动物身上。
敢去找豺狼虎豹麻烦的人也有,他们有些结伴,有些单独行动,程舒志倒是想结个伴,但是他的老马走得实在是太慢了。
太阳转到晌午,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最先回来的人是孙显荣,他割下了三只狼头挂在马背上,一出清林园,便迎来众人一阵惊羡的目光。
箭在狼的尸体上,他们还需要派人去林子里把狼的无头尸体找到并带回来,确定这三匹狼确实是孙显荣所杀。
那些射杀山鸡、兔子等小型动物的人,则是直接把动物尸体一起给带回来。
清林园外搭了个台子,日头再热,他们便全都到台子里等着了,眼见日头渐西,考生们多数都回来了,仔细数来,未归的人,包括程舒志,仅剩三人了。
孙友志捋着胡子,故意问:“舒志贤侄怎还没有回来?他是程老将军的后代,按理说,不该连山鸡都杀不了才是。”
“程老将军骁勇,底下子孙可不见得个个都英雄了,依我看啊,他那匹马跑得那么慢,或许不幸在里面被狼群逮住,死在了狼群里了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