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接手文控工作半年之后,南柳项目历时三年,终于圆满结束,9月底他们高兴地“班师回朝”。
在公司象征性地朝九晚五,休整了大半个月,国庆之后翻越秦岭,抵达塞上江南,在宁夏中卫市最美的黄河边,一个叫倪滩村的地方安营扎寨。
徐笑在简洁离开他去白山村工作之后,终于也决定离开成都,在朋友的建议下去了广东惠州一家吉他生产工厂。
去广州的时候,他顺道去看望简洁,陪她去大龙潭疯玩了一天,简洁粘乎着他,说:“如果你不是我老公,是我哥哥多好!”
“傻瓜!”徐笑无限爱怜地责备她,却再也多说不出一句话。
简洁却倔强地说:“我承认我很傻,但我很清楚,你也清楚,我讨厌你以我老公的形式存在,讨厌你和我是夫妻关系。”
一年之约已经快到了,不是吗?
简洁幸福地微笑着,眼眸深处却涌动着心灰意懒的哀愁,那张被徐笑撕碎又被简洁拼凑粘合的离婚协议书,简洁一直小心地保存着,那是她的决定与决心。
简洁把吉他还给徐笑,他们平静地不欢而散,然后徐笑忙于没日没夜的工作,简洁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执拗。
简洁回成都后,没有住处,打旅馆太贵不划算,加之公司几个月都没有给他们轧账结工资,经济紧张,简洁于是去后勤领了一床被子,暂时在公司的沙发上睡觉。
仪正风每天晚饭后都会给简洁打电话,他们开心地聊上大半个小时甚至更久,然后互道晚安。
仪正风给简洁发过来短信:“晚安!小胸妹!”
简洁笑一笑,回复:“晚安!小胸弟!”
简洁离开广西的前一天晚上,仪正风过来帮她收拾行李到十一点,然后他们手拉手散步到他们认识后第一次散步去的那个小山脚。
两个人从认识开始,就一直都有说不完的话,那天晚上也是,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开心地聊着天,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厚重的离别压在心头,说不出留恋与不舍,于是深情相拥,以吻封缄。
他们约定,不论未来何去何从,在谁身边,幸福与否,都要记得互道晚安,风雨无阻、决不食言。
然而挂掉电话以后,偌大的公司,窗外霓虹如雾,窗内影影绰绰、昏昏暗暗,简洁内心那压抑不住的恐惧和不安,还是只能独自面对与克服。
徐笑给简洁打电话说,他请了十天假,国庆回成都,陪她好好玩几天,然后两个人把离婚办了,既然简洁不愿将就,他又何苦强求,就好聚好散吧,也不枉相处几年。
简洁蜷在沙发上,搂着自己和手机,这一天终于等来,她却并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解脱。
为什么?她不知道。
往事一幕一幕,竟然全是徐笑对她无微不至的好。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简洁想,她心里有一座坟,坟里有一个人,她无望地希望他们能破镜重圆,起死回生。
简洁没有告诉仪正风徐笑很快就将回来和她离婚,就像她也没有告诉仪正风自己其实住在公司的沙发上,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无尽的孤单和恐惧。
离婚的消息,简洁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由着自己被巨大的悲伤和失落淹没噬咬,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和必须付出的代价,说予人听也无济于事。
简洁不挣扎,她平静的承受着,也等待着。
几天之后,朴恒从朋友圈看到简洁回来成都的消息,留言请她一起吃饭。
朴恒是个一米九零的高个子,皮肤很好,眉目如画,好在画得有些粗糙,看起来倒多了一份阳刚,不过给人的感觉依旧安静腼腆得有些过分,他和不熟悉的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朴恒是个兵蛋子,退伍之后回到成都,在网上看到简洁发布的吉他招生广告,很是心动,于是联系简洁,认识简洁,两个人成为朋友。
其实,与其说他喜欢简洁的率真,不如说他嫉妒简洁的开朗,因为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
朴恒和简洁见面,他们去北打铜街,简洁开心地给自己点了一份赖汤圆,朴恒要了一份抄手。
朴恒一如既往的内向让简洁有些尴尬,她于是开启没话找话模式,一边品尝美味小吃,一边轻松自在地给朴恒讲自己在广西的见闻以及有趣的经历。
朴恒听得两眼放光,却依旧没有说满三句话,倒是报以微笑了很多次。
和朴恒告别后简洁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不厚道地觉得解脱。
大约晚上十点,朴恒给简洁发过去信息,委婉而直白地邀请简洁去他家住,简洁怔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忘了回答。
于是朴恒又问,像个孩子,魔怔般固执着。
简洁答应了。
他们出乎彼此的意料。
第二天朴恒打开门看到简洁那一刻顿了顿,然后他浅浅的拥抱了简洁,又红着脸将她让到沙发,茶几上有书,旁边是电视机的遥控器。
“你先坐会儿。”朴恒给简洁倒了杯水,然后去厨房做菜,饭已经煮好,在客厅的电饭煲里,保着温。
晚餐的时候,朴恒偶尔用另一双干净的筷子给简洁夹菜,简洁说一句“谢谢”,然后两个人便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
终是简洁忍不住问:“你一直都过着这样,安静的生活吗?”
朴恒茫然地看着简洁:难道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却没有回答。
饭后朴恒安静地收拾碗筷,简洁站在厨房门口抽了支烟。
“陪我去散步吗?”简洁问。
“好!”朴恒回答,然后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你一直都抽烟吗?”
“你说呢?”
“我猜是!”
“你呢?”简洁问。
“我,自己搬过来住之后就学会抽烟了。”
他们下楼走出小区,在城市的街道上肩并肩各自走着,霓虹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说了些什么,简洁忘了,只记得两个人在路上很安静、很安静地走着,然后回家,洗漱、上床。
没有爱情,友谊也随之终结,在这个令人茫然的城市,他们是两个相互慰藉取暖的病人。
看到朴恒裹上浴巾再次走进浴室,简洁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因为觉得接吻很不卫生而呕吐,曾几何时,她的“洁癖”,少女的“作”,不知去向。
重又回到床上,两个人赤果相对,朴恒才对简洁说起他早年离异的父母和无疾而终的恋爱。
他说,他爸妈离婚后,很快又有了各自的新欢并组建家庭,这套房子就是他妈妈结婚后,他不愿意住在家里,她妈妈给他买的。
后来说到恋爱,朴恒说,他很想爱上一个女孩,恋爱结婚,然后白头到老,但他不知道怎么去接纳包容,怎么去沟通,甚至不知道怎么去付出爱给对方。
“你为什么会想要我来你家和你一起住?别说傻话,比如你爱我,我会生气。”简洁枕着朴恒的手臂,昂面,鼻翼碰触他的嘴唇,一个男人,嘴唇却可以柔软得像云,又好像棉絮。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你回成都的消息,就很想你在这个家里,几天也好,一天也好,甚至几分几秒也觉得满足。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这里没有笑声,没有陪伴,只有无穷无尽的沮丧郁闷、孤独冷清。”
朴恒说。
“我很害怕你拒绝,但没有想到你会答应。”
“我也是很贱的。”简洁发自内心地坦诚。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朴恒赶紧解释。
简洁叹了口气,说,“你沉默寡言,孤僻腼腆,连铁打的营盘都没能给你染上哪怕一点粗狂刚毅,我很幸灾乐祸我可以借机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美好的形象,因为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女孩!”
简洁不再言语,朴恒不解地看着她,良久。
“抱我,好吗?其实我内心一直很难过,除了没心没肺,任性倔强,假装顽强,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后来,在简洁还在白山村的时候,那个喜欢贝加要求简洁“退出”的女孩又找简洁聊天,这一次,她没有了上次的天真懵懂又意气风发,她哀怨愤怒,指责简洁,谩骂痛斥,一发不可收拾。
简洁燃了支烟,静静地抽着,然后给女孩发过去一条信息:
“你先发挥,我出去散散步,你放心,回来之后我会慢慢看、认真看的,毕竟生气伤身,骂人辛苦,我怎么忍心辜负你。”
后来贝加向简洁道歉,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是故意的。”于是简洁说。
“你会一直待在成都吗?”朴恒问。
“不会。待一阵子就走。”
“哦!”
“怎么?”简洁问。
“如果你一直待在成都,我可以把我的房子便宜租给你,我回我妈那边去住,反正叔叔不在家,这样我可以收房租,你也方便。”朴恒说。
“那可真是谢谢你!不过真的不需要。”
简洁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愫,冰凉寒冷,她于是温暖地笑。
“我正想跟你说,明天就国庆了,我们公司放假一周,我打算骑单车回家,权当旅行。国庆之后,我们项目组就要出发去下一站了。”
“抽支烟吗?”简洁给自己取出一支烟,又问朴恒。
“女孩子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朴恒说。
简洁自顾将烟点燃,深深地啜吸。
“都说抽烟有害健康,可是烟明明白白地伤害你,也真真切切地给你安抚镇定。”